六年前。
KTV里的光线随大屏幕的画面跳动而忽明忽暗。偌大的房间里容了十多个人。人们或坐或站,或高谈阔论或手舞足蹈,几个抢到麦的则更是嗨的不行,捧着麦鬼哭狼嚎地嘶叫。
纪野两指夹着一只酒杯,坐在沙发角落里默默看着他们疯狂,并不参与。这些人与她无关,她不过是个看戏者罢了。她此刻只觉得疲惫与厌倦。
有人突然坐过来,身旁的沙发陷了下去。纪野皱皱眉。不是叫他们嗨他们的,别来管她,这又是谁不知好歹?不耐烦地抬起头,来人却是个陌生男子。纪野挑挑眉看他一眼,又转回头去。
“你不高兴?”男子低声问道。
“说什么啊?”她一笑,转头看他,“今天是猪猪的生日,我当然高兴。”说罢摇摇手中的酒杯:“喝一杯?”
那人摇摇头,表情有些严肃,道:“你还是个孩子吧?你怎么喝酒?”
“孩子?”纪野不禁大笑出声,手一捋耳边的大波浪,耳上悬着的耳环叮当作响,眼角微挑,风情万种地斜睨他一眼,“你见过像我这样的孩子?”说罢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不再理他,抬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将空杯一放,蜷着身子闭上眼。困意袭来,耳边的音乐渐渐远去,似乎听到有人微微叹息了一声,若有若无。但她很快忘了。
她渐渐睡着了。
纪野是个大美女,这点毋庸置疑。白皮肤,高个子。大眼睛,樱唇高鼻,及腰的波浪卷软软披于身后。大胸,细腰,长腿,属于女神级别。这些还都不算,她家境殷实,学业也很优秀。
这样的人难免心高气傲一些。她走路时下巴总是微微抬起,又长得高,让人觉得不易亲近。当然事实亦是如此。然而她绝不是那种让人敬而远之的人。恰恰相反,她其实很好相处——只要她想的话。
她对很多东西都漠不关心,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很少被什么打动。然而对于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从来都是一口咬定,不容他人染指的。 人前也大多是一副强硬坚韧的姿态,很少示弱。
然而所谓一物降一物。对任何人都应付自如的她只要一遇上他就土崩瓦解,立马歇菜。
前一秒还在云淡风轻地与人随意谈笑,下一秒他的侧脸突然从人群中显现,她的声音也就这样突然凭空消失在空气中。她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他自身旁走过。他是永远不会侧头向这边看一眼的。她的心情却是又遗憾惆怅又庆幸万分。
本在认真听她说话的同伴奇怪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她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走。只是保持沉默,不再有开口的兴趣。
说出去谁会相信?高高在上,完美若此的纪野竟会这样默默单恋一个人。而那个人,甚至都不算认识她。
骄傲背后,自卑总是如影随形。
她从未向任何人倾吐过自己的感情,也从未对他采取过什么举动。她总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注意到她的存在,并且主动爱上她的。她那样的人,这样悄无声息,默默无闻地爱着他,无非是因为害怕失败,承受不了失望的打击。还未曾得到,就已如此害怕失去。
因为家境的缘故,她的好友圈亦都是有钱人家的富家小姐。她们大都一样——保养得宜的漂亮脸蛋与美好身材,家人惯出来的娇气任性,还有就是天生高人一等的
自负。有些小心机,凑在一起时干过不少坏事。活脱脱就像——偶像剧里的蛇蝎女二号的亲友团。而纪野的脾性条件,亦完全吻合当那个倒霉女二号的资格。
女二号的结局,大多是到了最后想得到的没得到,被爱冲昏头脑,变得竭斯底里起来,然后做傻事。
那她呢?
耳边有人在轻轻地吹气。她的头沉重至极,皱眉勉强睁开眼,就看到杜蔷薇正凑着脑袋睁着大眼睛好笑地看着自己。
“已经结束了么?”她脑子还有些懵,但好歹还记得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是啊,我的纪大美人。别告诉我,你是真的睡着了?”
猪猪的脸也在这时凑了上来,声音嗲嗲地娇嗔道:“纪野姐,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纪野推开她们从沙发上坐起来,撩了撩头发,果然看见包房的灯已经打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我们刚才一直不见你人,还以为你中途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溜了,却原来是躲在这里睡觉——你怎么睡得着?”
“别说了,我头疼。”纪野皱着眉摆摆手,“待会没活动了吧?我先回家了。”说罢便低头开始找自己的包包。
“喂,纪野姐。”猪猪满脸不高兴地叉上腰嘟起嘴,“不是说好去酒吧?他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酒吧?她的头更疼了。
“停车。”
一个急刹车,开车的人转过脸来:“在这?还没到呢。”
纪野拉住车门把手,头也不回地道:“很近了,我自己走回去。”
杜则恒手放开方向盘倾身拉住她的手臂:“别闹了,你喝高了,我送你到家门口。”
“我真没事儿。”纪野回过头来,牵起嘴角,眼里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我走了,你回去吧。”说罢不顾他的阻拦推开车门下了车。走两步,身后的车仍是亦步亦趋地跟着。纪野停下来恶狠狠地回头:“叫你走,别管我,没听见?”
杜则恒皱着眉一脸无奈的样子看着她,却并没有放弃的意思。
纪野终于发火了:“杜则恒,别惹我,我心情很不好。”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继续走。身后安静了,过了片刻,那辆车却又跟了上来。
纪野停下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车里的人,一字一顿地道:“杜则恒,滚。”
车里的人沉默地看着她很久,终是调转车头开走了。
午夜的街道真是安静啊。昏黄的路灯默默立在道路两边。垃圾桶,花草树木,隔很远才能看到一栋的房子。本来烂熟于心的景色到了深夜却变得陌生起来。她头晕脑胀地慢慢走着,脚步有点踉跄。胃一直传来灼痛感,终于,她扶着电线杆吐了起来。
她从来不想在自己这样狼狈的情况下遇见他,然而老天似乎总是故意刁难。她头晕目眩,极不舒服地靠在那,迷迷糊糊间似是看到远处有车打着灯光开近。
他本以为扶着电线杆呕吐的那人又是某个路边的酒鬼,不以为意地打算直接开过去。路过的时候随意一瞥,却突然觉得有些眼熟。惊讶之余停下了车子,迟疑片刻后终于拿起外套下车,走近前发问:“你是。。。你没事吧?”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竟真的是他!她竟会有这样的运气?
每日思念千遍,令她今天肝肠寸断的人此时就近在眼前。他们虽然家
都在香榭,但三年下来,打过照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此刻,他真的就这般站在她眼前,衣冠楚楚,西装外挂在左手臂。他微微俯身,眼睛认真地看着她,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怔忡片刻,她快速地摇头,语气很坚决:“不,我没事。”
其实此时她若是可怜兮兮地冲他点头,或者拉过他的袖子哭泣,哀求他不要走,甚至趁机袒露她之所以这般难受的原因,对他表达自己的爱意,今后的他们是否就会大不相同,可以避免无数泪水与痛苦。
然而若是那样,她就不是纪野了。上帝不是没给过她机会,然而在他面前,她永远都因为不知所措而错失良机。
听她这样坚决地说自己没事,眼神也是冷淡的,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的意思。他们本就算不得熟人的。他也便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道:“那你自己小心。”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走回车里,发动引擎走了。
纪野看着那辆车子渐行渐远,终是消失不见。四周恢复一片死寂,视线渐渐模糊,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蹲下去抱着膝盖失声痛哭起来。
最后回到家时的样子真是惨不忍睹。开门的佣人自是惊得目瞪口呆,却没想到家里的灯都亮着。在玄关处脱鞋,母亲已经面有薄怒地走出来。
“怎么回事?”问到这又似怒气更盛,“你喝酒了?!”
纪野低下头:“朱岭南的女儿朱翎过生日,聚会很晚才散。”
父亲随在母亲身后走出来,沉声道:“都先进来。”
客厅的水晶吊灯光线明亮,纪野满身的狼狈无处遁形。正低着头等着责骂,过了半晌,却听见父亲低叹一声,道:“很晚了,先去洗洗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拥着被子缩在床上,纪野毫无睡意,脑子还不断想着今天上午的那道晴空霹雳。
“你竟不知道?他最后填报的是C大,连校长都不知已经找他谈过多少次,他却铁了心不肯改,已经闹得满校皆知了!”
“C大?他为什么去C大?”
“听说是。。。额,好像是为了一个女生。那女生成绩不大好,不过考上C大已经是她超常发挥了。他为了那个女生,就也报了那个学校。唉,真是任性,他这样不管不顾一意孤行,还不知要顶下多大压力呢。只是那女生我瞧着也不过姿色平平,怎么就引得他成这样?”
呵,C大。他竟为了那个女生这样自降身份。
心心念念地记着自己与他初识时他无意间谈起的将来想去的大学,填志愿时毫不犹豫地填报,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原来可笑如此——别人随口的一句玩笑,自己当真了不算,还将其当作支撑自己的支柱。纪野啊纪野,你就如个可悲倒霉的小丑。
她转头看看书桌上立着的洋钟,凌晨两点半。
刚才上楼的时候她看见楼下客厅的灯还亮着,知道父母都没去睡。她自小家教甚严,在父母面前也一向乖巧,几乎从未让他们担心过。作为一个高中生,她虽然向来在外面玩得疯狂,却从未在外面玩到这么晚才回家。
她抬手拧灭了灯,闭上眼睛,又有眼泪顺着顺着眼角流下来。
是啊,她总是这样。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哭,人前又一副强硬的样子。其实她比谁都软弱。
真是不愉快的一天啊。她抽抽鼻子,转了个身,逼迫自己快点入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