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一片。纪野头靠着飞机小小的窗户,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破碎的铅云。
昨晚一夜没睡,她此刻觉得眼皮沉重,格外的困倦。看看时间,飞机还有近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她从包里拿出眼罩带上,决定尽可能地补眠。有些冷,她抱紧身体蜷起,困顿让她很快便睡着了。
谁料刚一睡着,梦境便纷至沓来。一段段破碎的残片自眼前一闪而过,记忆也不甚深。在最后的场景里,一切场景终于定格。
她梦见自己独身一人立于天地之间,心中无悲无喜,仿佛已经如此过了千年。四周寂寥无声,雾茫茫一片,像是浸在氤氲的雾气之中。蓦地,有一个修长的身影自半空慢慢浮现。他站在逆向的光线里,微微俯身,自上而下地对她伸出手。 她看不清楚那人被雾气笼罩的面孔,只看到伸到面前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手心朝上——邀请的姿势,无上的诱惑。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情绪突如其来的猛烈的波动。即使看不清那人的脸孔,思想里却隐隐知道那是谁——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甘愿仰视,对他俯首称臣的人。让她喜让她悲,让她痛让她恨的人。她却依旧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心中几乎溢满的喜悦那般真实。
然而,这毕竟是一个荒唐至极的美梦。还未来得及体验那只手的温度,她便醒了。
四周寒冷依旧。她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没有伸手揭下眼罩,重新闭上眼,任凭眼角微热的湿意被布料吸收。躺在那半晌,终于
有眼泪顺着脸颊淌到下巴。
不由自主地,她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如如幻灯片般重放。
时间倒退,从八年前开始转动。内容全部都是他。
高中时,那场演讲赛上让她一见倾心的对手,比赛结束后在栏杆旁相谈甚欢的陌生人。
大学里共同工作共同学习的同班好友,亦是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
毕业回国后生意上的最佳拍档。
令她这八年来在无数个夜晚里柔肠百转,品尝苦涩煎熬的暗恋对象。
在她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生活中唯一的一个不顺心。
她曾费尽心机靠近的梦想,却终于离得越来越远。他是她的劫难,是让她欲罢不能的蛊。
而如今,终于结束了。她终于要忍受切肤之痛将他拔除。
结束。
她又不由地轻轻摸上腹部,目前还尚是平坦未见隆起,却知道其中已然在孕育一个生命。她的心中一阵阵地抽痛。她注定是一个不够资格的母亲。
“阿姨,你醒了吗?你做恶梦了吗?”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忽然在耳边问,打断了她的思绪。纪野抬手摘下眼罩。 一个年纪大约四、五岁,剪着西瓜头的小孩儿正跪在椅子上,歪着头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稚嫩的脸孔纯洁得如花朵般美好。纪野连忙仰起脸深呼吸,随即低头对他绽开微笑:“你好。”
孩子的母亲冲她抱歉地笑笑,去牵孩子的小手轻声哄:“萌萌乖,不要吵到阿姨睡觉。”
孩子却忽然倾过身来,一只小胖手攥住纪野的一只手指,另一只去擦纪野眼角的眼泪:“阿姨不要怕,不哭不哭。”
她坐在原地没动,看着这个孩子,笑了起来,心中却更是悲不可抑,眼里泪如雨下。孩子越擦越忙,终于手足无措地回头看他的妈妈。
那位母亲拿过纸巾,塞进孩子手里。孩子抬手继续擦纪野的眼泪。纪野接过来自己擦,然后一边抽噎一边对着那位母亲笑:“我真、羡慕你。他、他好可爱。”
年轻的女子神色复杂,目光温柔,轻抚着孩子的头顶:“他的父亲几年前死了,我一个人将他抚养大。”
纪野停下来,睁着泪眼看他们。
飞机抵达,乘客陆续下车。孩子与他母亲一同跟她挥手作别。
她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发愣,手重新抚上腹部。或许。。。。。。她忽然动摇,改变了主意。一个念头破土而出,随即迅速在心中发芽长大。或许,她将他偷偷地生下来,然后独自把他养大呢?这个孩子将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也不会知道他的母亲曾有过一段那样悲惨而不堪的过往。
但他将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疼爱的,让她毫无保留地付出所有的人。这个孩子,将是她这一生曾经最爱的人,留给她的唯一一份礼物。为了这个孩子,她甘愿接下一切罪责。
下了飞机,她平定了一会儿呼吸,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语气很坚定:“陈医生,抱歉,我想取消前几天的手术预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