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而又虚弱的腔调让夏桐整个人都怔住了,是小萌娃?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大步往前,一把拉开了门。
动作迅速,快到令夏梧来不及阻止。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小萌娃——
浑身已经湿透,头发末梢还在往下滴着水,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刚掉进水里的落汤鸡般狼狈。尤其是那双素来黑亮惹人爱的大眼睛,此刻又红又肿,望着夏桐,像是流浪在街头的孤儿般让人心疼。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夏桐,声音嘶哑地唤道:“妈咪,宝宝好难受……”
“木桶你怎么了,你哪里难受?”夏桐心头一紧,忙蹲下身抱住小萌娃,柔声安抚道。
中年女人见终于有人出来认领这可怜孩子,当下后退一步,双手抱胸,眸光里含着一抹深刻的讽刺与鄙夷,冷声呛道:“你是这孩子的亲妈吧,可算是发善心肯出来了。下这么大的雨,孩子在外头一声一声地喊着妈咪,便是聋子也听得见吧,还是说根本不愿认这孩子。”
说到这,她仔细扫了一眼夏桐,望着她年轻美丽的面容,想起自己丈夫就是被这样的女人给勾走了魂儿,一时之间心头愈发厌恶,出口也愈发伤人:“当初两腿一张只图快活,如今孩子生下来却没人管真是可怜!像你这样的女人,就该生不出孩子才是!”
“不许说妈咪坏话!”小萌娃突然转过头,语气拔高制止道。
中年女人顿时气不打一处出,呵斥道:“果然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娃,要不是老娘我看你叫得撕心裂肺可怜,好心带着你上来找你妈咪,否则你这会还在外头淋着雨呢!现在我帮着你说你妈两句,你居然还反过来说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有本事你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试一试?”
夏梧凌厉的语气从房内传来,不怒而威。
即使中年女人并未看见夏梧的脸,但还是从这短短一句话当中感受到了浓烈的威胁,脑海里自动跳出了先前开门的女人身影,她也是个精明人,知道像这样的人不好惹,当下嘴里虽然骂骂咧咧的,却是很识趣地转身就走。
那些细细碎碎不断传入耳中的辱骂,犹如鼓点一样敲打着夏桐敏感脆弱的神经,但是她却咬着牙默默承受着。
反倒是小萌娃心疼地伸出两条小手臂,小心翼翼地捧住夏桐的脸,语调软软地唤道:“妈咪,妈咪,你别听她胡说,你是宝宝最好的妈咪。”
“你手怎么那么烫?”
夏桐捉住小萌娃的手,另外一只手去摸小萌娃的额头,果然已经是滚烫如火,当下眉间染上一抹焦灼之色:“木桶,你稍等一下,我拿把雨伞马上带你去医院。”
方才没有细看,此刻看着小萌娃,只见他素来白嫩的脸都已经因为高烧变得潮红,夏桐简直心如刀割,她匆匆忙忙转身准备去拿雨伞,却见夏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正倚靠在玄关处的架子旁,眸光清醒而又讽刺地看向她:“小桐,别忘了你跟我承诺过什么。”
“姐姐……”夏桐心中一急,低声哀求道:“承诺过你的事情,我从来都不敢忘记。但是姐姐,木桶现在高烧得厉害,我必须立即带他去医院,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我会让莫火从过来送他去医院。”夏梧眸光冰冷扫过尽管发着高烧却依然俊美不凡的小萌娃,只觉得心头的厌恶感水涨船高。这张脸,跟那个
人长得可还真是像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想到那人,夏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要炸裂了,眼睛里也像是住了一只啼血的杜鹃,她紧咬着银牙,克制着自己想要将小萌娃扫地出门的冲动,用一种冷静的语气命令夏桐道:“我要你现在回到房间去,在莫火从赶来带走他之前,你不许出来。”
“姐姐……”服从姐姐一切安排的理念在夏桐的脑海里已经根深蒂固,以至于她听得夏梧这么说,下意识愣在了原地。
夏梧对此很满意,她嘴角弧度稍显柔和,轻声道:“小桐,姐姐知道你是最听话的。”
小萌娃突然在这个时候咧嘴哭了起来,像是失去了一切庇佑的受伤小兽,呜咽着哀声道:“妈咪,别走,别丢下宝宝……”
夏桐原本已经转过身去,此刻整个人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再也无法多迈出一步。
“妈咪,妈咪……”
身后,小萌娃低低的哭音持续传入她耳中,像是木缒敲打着她的心,疼得几乎令她窒息。
夏桐再也无法容忍来自内心深处的煎熬,她眼含热泪,快速转身,一把抱起小萌娃。
她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像是抱着这一生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她嘴唇都在颤抖着,看得出来她怕极了,但是她却依然咬着唇,一字一句地道:“姐,对不起,原谅我。木桶他真的已经烧得很厉害了,等莫火从赶过来再送去医院,只怕是就来不及了。”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跑。
身后,目光灼热如同烈焰,仿佛能够将她的后背烧出两个巨大的窟窿。
怀中的小人儿,也同样滚烫胜火,因为高烧连眼神都开始迷离起来,可尽管如此,在她低头的时候,却依然朝她露出乖巧讨好的笑容。
那笑容,纯净而天真,令夏梧整颗心都是忍不住揪紧,紧得如针扎般疼,脚下的步子也迈得越发快了。
张看护怔在一旁,望着夏梧抱着孩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朝夏梧投去一抹关切之色,轻声道:“现在外头雨还没停,桐小姐大病初愈,身子还虚得很,可淋不得雨。”
“既然她自己作死,那就由着她去!”夏梧收回目光,说话的语气冷如霜,几乎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哪怕连愤怒也没有。
说起来,这还是夏梧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夏桐,决绝勇敢,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神圣的母性光辉。这光辉,足以比肩日月。在这样的光辉跟前,姐妹之情简直就是萤火之光。
夏梧心口剧痛,痛到极致,以至于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竟连半分情绪都没有了。
她面色苍白倚靠着墙,只觉得那寒意透心凉,冰至骨髓。
张看护在一旁都看出了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梧小姐您还好吧?”
夏梧缓缓地抬头,死水无澜的眸子对上张看护探究的目光,后者竟然心头生出一股惧意,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但听到夏梧语调清冷而又促狭道:“我现如今,身上心头,还有哪一寸地方算得上是好?”
“梧小姐……”饶是张看护这些年护理过许多病人,也见过脾气古怪的,自认算是说话圆润的人,可是对着夏梧这话依然不知道如何接口。
夏梧此时已经直起身子,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傲,她快步走回自己房间。
等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性感冷艳的火红色深V长裙,流苏项链几
乎快要垂落到锁骨处,随着她走路的身姿而摇曳着,风情无限。
张看护在一旁看得都有些目瞪口呆,不能够接受这巨大的反差。
明明方才这个站在自己眼前的女人还是失魂落魄,怎么这一会儿又闪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夏梧打开皮夹,从里面抽出厚厚一叠现金递给张看护道:“如果过了十二点,她还没有回来,你就拿着这钱走吧。”
张看护望着说完这话就已经走到玄关处换上一双红色绑带高跟鞋的夏梧,一时之间有些不够理解:“梧小姐的意思是……”
夏梧回头,眸光如炬,嘴角却是扯开一抹笑意,道:“张看护是明白人,知道怎么做。”
丢下这句话,她拉开门,姿态决绝而又潇洒地离去。
仿佛身后是再也不愿意回顾的肮脏世界。
夏梧进入车库,发动油门,驶上高速公路。
冷风从大开的窗户当中灌进来,吹得她唇齿生凉。
她打开音响,调到DJ频道,在撕心裂肺的乐声中,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声,一如既往的暗哑邪魅:“小宝贝,想我了吗?”
“宫骏,你不是一直说你爱我吗?现在,我给你一个证明你爱我的机会。”夏梧冷声道。
风将她的语调吹得有些破碎不着调,混合着这震响天的音乐,以至于电话那头的宫骏根本就听不清楚夏梧到底说了什么,他语气快活地道:“小宝贝,我今天手气不错,赢了点钱。你上回不是说那家店的珠宝不错嘛,明天我就带你去买。”
“宫骏……”
夏梧关了音响,语调在风声当中显得肃杀,她凝声道:“宫骏,我在滨江大桥。如果你十分钟赶不过来,我就跳下去。”
“我的姑奶奶啊,你没跟我开玩笑吧,我十分钟哪里赶得过去?我说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就……”
夏梧没有再听宫骏啰嗦,直接挂了电话。
她抬眼望向窗外,雨水落入江水中,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沉没水中,向东流去。
她将车子靠边停下,下车后走到桥边,静静地看着这一泓江水,前尘往事在此刻全都涌上心头来,只觉得晦涩不堪。
倾盆大雨很快打湿了她全身,一股寒意从脚尖蹿起,她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八、九、十……
当预设的闹钟响起,夏梧嘴角浮起一抹凄凉的笑意,她抬腿攀上了滨江大桥的护栏。
这一刻,她心中空落落的,说是万念俱灰一点儿都不为过。
这世间万物,与她有何相干?
她汲汲营营了三十多年,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可是却又得到了什么?
深爱的人,视她如同敝屣。
就连唯一的亲妹妹,也不再愿意顾忌她的感受。
她活在这世间,活着,却已经是如同死去。
因为穿着高跟鞋的缘故,夏梧很是费力地才爬上了护栏,她的双腿此刻晃荡在护栏外,风雨吹得裙子刮起,裸露的肌肤因为寒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却是毫不在乎,她张开双臂,如同海鸥捕食一般,带着一颗毫无留恋不被牵绊的心纵身一跃……
“夏梧!”
刚开车到达滨江大桥的宫骏,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夏梧,当下忙拉开车门,快速朝夏梧飞奔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