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母子之争

董尚书此刻正在书房中,仔细聆听着管家一五一十地向他禀报陆家大公子平日里的品性和为人。

富贵人家结亲,对于子女的出身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尤其董尚书自己出身不高,更是把出身看得格外重些。

对于结发之妻姜夫人,董尚书是打心底里满意的,当年他寒窗苦读之际,母亲屡次要为他娶亲,他都婉言劝阻了。

用现代的一句话来说,董尚书十分清楚自己手头所拥有的本钱。

第一就是有才华,董尚书所认定的才华,并不是书呆子死读书会做几首酸诗那种,而是在人堆里运作钻营的才华.

他最崇尚的一句话便是:“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当然,写得一手好文章也是必备的,科场之上可不问你是否会钻营,因此董尚书不但极会做人,书也同样读得顶呱呱。

第二便是帅,泸州地南方,集日月山川之灵气,多出俊秀人物。董尚书帅得斯文,帅的儒雅,帅得极有风度和气质,一旦科场得意,说不定招驸马的机会都有,怎么可能在泸州那蛮荒之地让一个小家女子误了大好前程呢!

果然,他金榜题名之后,便有几家显贵上门提亲,只可惜当今圣上唯一适龄的公主被指婚给了那一科的状元郎,而几家当权显贵要么没有女儿,要么就是订了婚的,只有宰相王伦的孙女尚未许人,却被探花郎求娶了去。

好在忠勇侯府虽然不算炙手可热,可也是豪门望族,根基极深的,董尚书毫不犹豫地就应了这门亲事。

姜夫人是个好女子,可惜,她没能生出儿子,这是董尚书至大的遗憾,他原本的打算是,让姜夫人所生的嫡长子继承董府家业,并配一门显赫的亲事,以他在朝中的威望和忠勇侯府的贵族血统,嫡长子要娶亲,什么样的权贵结不到呢!

可偏偏姜夫人生了女儿,并且再也不能生了。

于是,女儿湘如就成了董府结贵亲的最大的筹码,至于何夫人所生的那三个孩子,虽说也顶着正室所生的名头,可到底是姨娘扶正,何夫人又是那般微贱的丫头出身,朝中那起权贵,瞧不瞧得上眼,是可想而知的。

“大人!那陆家大公子人是极好的,读书极聪明,为人也通透,纨绔子弟的习气,他居然一样不沾,这样好的哥儿,京中是很少见的了!”管家道。

董尚书皱了皱眉:“他便是如此十全十美,毫无瑕疵?

管家忙道:这个,奴才也早就想到了,人哪有这样十全的呢!终究是要有些许毛病的,若说一点毛病没有,那就是人家哄我的了!

“那你可探查到他的什么毛病?”

“有!那就是陆家大公子从不近女色,陆夫人在他房中放的几个通房丫头,他竟然是一个不沾,还说以后都要放出去的。”

董尚书一怔:“他莫非酷好男风?”

“绝对没有!只是专心读书,不喜被女色分心而已”

董尚书笑道:“这哪里是毛病呢!这才是男儿本色啊!”

管家道“除了这一点,还有性子比较飞扬跳脱,缺了点实诚稳重。”

董尚书微微点了点头:“前儿下朝时,陆大人还特意跟我提到了这事,说两个孩子都不小了,今年春闱之后,就要托人来订迎娶的日子——也罢!也是时候了。”

管家连连点头称是。

董尚书凝视着缓缓跳动的烛火,出了一会神,又轻声道:“湘儿那孩子,性子似她的母亲,也是个明白事理的,嫁到陆府,我还是放心的。”

管家笑道:“大小姐的性子柔顺安静,最似夫人,府中下人无不交口称赞,大人尽可放心。

“这些年,也着实的委屈她了,但愿她母亲地下有知,不要怪我!”想起过世的姜夫人,董尚书的眼神有些黯然了。

“大人此言差矣!夫人地下有知,必会明白大人的一番苦心,只会打心底觉得欣慰,又怎么会怪大人呢!”

董尚书轻轻叹了口气:“谁叫她命薄,生不出儿子来的呢!”

管家下意识地拿眼瞅了瞅门外,见四下里无人,便凑近了董尚书低声道:“要让大小姐嫁过去之后过得舒心,大人恐怕还得费一番周折。”

董尚书有些不解地望着管家。

管家轻声道:“大人忘了,没有十里红妆,在陆家那般权贵人家里,新妇如何抬得起头来?”

“你这一说!倒真的提醒我了!”董尚书一惊,以手扶额道。

“此事,先得经过夫人同意才好!”管家一边说,一边瞧着董尚书面色。

董尚书哼了一声:“这个家,还轮不到她做主!”

正说话间,便有一个小丫头提了一个朱漆描金的食盒走进书房,对董尚书道:“老太太吩咐厨房做了银耳莲子汤,让奴婢给大人送过来。”

董尚书点了点头,突然问那小丫头:“老太太此刻在房中做什么呢?”

“老太太刚用过晚膳,正逗鹦鹉玩呢!

董尚书微微一笑:“夫人没陪她闲话家常吗?”

那丫头摇了摇头。

董尚书便摆手道:“你下去罢!跟老太太说,我即刻就到她房中叙话。”

唐太君听了丫头的回话,便扭头对身畔一个婆子说:这倒是新鲜呢!他平日里除了每日早上过来给我请个安之外,哪里还能见他的影子,今日是怎么了?

那婆子忙笑道:“咱们家大人平日里忙于政务,今日许是空闲了,陪您闲话家常也是有的。”

唐太君哼了一声:“陪我闲话家常,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自从那姓姜的进门,就再也没有过了!”

那婆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只是陪笑。

不一刻董尚书就倒了,唐太君刚才虽然埋怨儿子,可眼见他来了,却忙叫丫头去沏他最爱喝的老君眉来,又问:“最近厨房里换了厨子。做出来的食物偏软偏烂,你们年轻人可吃得惯吗?”

“母亲忘记了,儿子也已经年过而立,早已经是中年人了,这不,连湘丫头都快要出嫁了呢!”董尚书开门见山,一句话就把话题扯到了长女身上。

“是啊!湘丫头过了新年正好十六岁了!女孩儿家这岁数,是到了山梁上啦。”

“儿子正是为此事而来,想跟母亲商量一番,前儿陆家老爷已经在催了。”

“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唐太君语气中透着明显的不快:“说吧!你心里是怎么个打算?”

董尚书顿了顿,方道:“陆家那般显赫的人家,湘儿的嫁妆,须得拿得出手才是。”

唐太君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给她几百亩田地,再配三两家铺子,我看也就可以了,前儿永宁侯家嫁女,不也就这么多的陪嫁吗!”

“母亲!永宁侯家前日出嫁的可是庶女,嫁的人家也不过是个没有爵位的三品官员。”

唐太君语气中开始露出不快:“钊儿,你口口声声庶女庶女的,那玉儿黛儿在你心目中,也就是庶女吧!”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呢!银莲不是早就扶正了吗?她们当然是我的嫡女了!”

唐太君从丫头手中接过一手炉,一边剔炉中的灰,一边气定神闲地问:“那么,以后玉丫头和黛丫头出嫁,你也都陪得跟湘丫头一样么?

董钊一时语塞,对母亲的吝啬和刻意偏袒打心里升起不满来,再想起姜夫人,心中更是凄楚,便咬了咬咬答道:“不一样的,她们的娘当初进我董家时,陪嫁是天壤之别!”

唐太君果然大怒起来:“你如此瞧不起银莲母女,不就是为她们出身卑贱吗?你干脆连娘也瞧不起算了!娘也是小户人家之女,你外公也只不过是个打铁的!

“儿子不敢,母亲息怒,听儿给你详细解释。“董钊上前几步,缓缓跪下:“母亲,陆家如今正是得势时,咱们董家以后要依仗他们的地方极多,湘儿嫁过去,又是嫡长孙媳妇,她以后也要掌权的,此其一。”

顿了顿,见母亲不说话了,董钊又道:“湘儿的母亲,过门时陪嫁颇丰,这些产业,当日她娘过世时,忠勇侯府就来人说过,所有陪嫁以后都要跟着湘儿走的。咱们这样人家,岂能不信守诺言?”

“这——”唐太君皱眉犹豫了一下,随后便道:“当日来说这话的舅爷已经过世了,忠勇侯府现在没什么人啦!”

“娘!”董钊沉痛地喊了一声:“湘儿她娘当日受的委屈难道还少了吗?生男生女,也不是由她自己说了算的!银莲那般欺负她,儿子看在娘的份上,都没有说话,湘儿可是她留下的唯一骨血呀!”

唐太君冷笑:“你是在怪我这个做娘的,虐待媳妇吗?”

董钊也不答话,只是叩头:“求娘成全儿子的一番夫妻之义,求娘成全儿子对自己骨肉的一番疼爱之情。”

唐太君见儿子如此坚持,心中虽然暴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冷笑道:“罢了!老来从子!你爱怎么办便怎么办吧!此事,我是不管的了!”

董钊低声道:“谢娘成全,儿子不敢扰了娘的清休,这便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