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如跟在咏琴身后,转过了一间禅堂,后园的一颗萨提树下。树下的石凳上,端坐着一个穿着海棠红锦袍,面如满月的少女,正是陆家二小姐陆莲儿。
这莲儿小姐和湘如早在其他豪门府邸的饮宴上见过的,彼此都很熟悉了,见湘如来了,急忙站起:“湘如姐姐,好久不见,你越发清瘦了呢!”
莲儿身畔的使女上前将一方湖绿色的锦帕垫到莲儿对面的一块石凳上,湘如款款坐下:“莲儿妹妹!我倒是觉得自己胖呢。”
莲儿叹了口气:上次母亲从杜府回来,把经过情形都说给我听了!小妹我——实在气得不行,说着,眼圈竟然红了。
湘如看着眼前这个脸蛋圆圆,双目清澈的可爱少女,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小妹黛如,在偌大的董府中,除了自己房中的几个丫头之外,也就是黛如对自己有几分亲情。
至于其他人,祖母和继母早已经习惯性地将对姜夫人的满腔怨恨不知不觉转移到她身上了,玉如更是恨不得世上从里没有她,好让她占上董府嫡出大小姐的位子。
至于董家的那两位男丁,弟弟董剑如一心只读圣贤书,别人关心他他都嫌烦,他哪里会关心别人。
父亲董尚书呢,这个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一个月时间,也见不到一次面,见面了,无外乎几句客套的语句,生疏得根本就不像父女吧!
湘如想,父亲大概压根就忘了自己是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了吧,不然又怎么会如此不闻不问,任由何夫人薄待他呢?
想到这里,她苦笑了一声,握住了莲儿的手:“好妹妹,不用替我叫屈,横竖能吃饱穿暖,比起没有饭吃的贫苦人家来,已经好了许多了。
莲儿脸上掠过鄙夷:“别说是尚书这样的大员,就是个七品芝麻县令夫人,也没有这样的,真是刻薄到家了,京城里谁不议论!
湘如沉默,将来自己是要到陆家过日子的,何夫人总有千般不是,也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自己又怎么能当着婆家的面数落娘家人的不是?
“好在春闱之期就快到了,我大哥哥一心想金榜题名之后再来个洞房花烛,但愿他能高中,你过了门,咱们姐妹就能天天在一起说话儿了。
湘如见她说得高兴,忍不住逗她一句:“你只比我小一岁,一年之后,我难道还天天到信王府做客吗?
莲儿的脸有点红了,她一年前聘给了信王府的二世子,满十六岁以后,多半是要出嫁了。
湘如见她羞赧,心里暗暗好笑,也不再逗她,拉起她的手:“咱们去前面看看那棵千年萨提树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吧,听说可以一圈一圈地数年轮呢。
莲儿摇了摇头,用目光示意自己的丫头,那丫头忙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递给咏琴。
湘如疑惑:“这是?”
“这是母亲叫我递给你的,她老人家是真喜欢你,我都羡慕你的际遇。”
莲儿说完,款款起身:“我已经上完了香,还要随母亲启程去京郊的表姨母家,就不奉陪了。”
咏琴将包裹放在石凳上,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黄灿灿的金条,看起来是十两的,有五六条那样多。
“姑娘,陆夫人真是个有心人呢!这些金条足够咱们用两三年的了。
湘如咬着下唇,心里也有着感动,自从十五岁成人以来,自己每每因为手头拮据而不敢出门应酬,连忠勇侯府舅母家都不曾踏个脚踪,这几十两金子,兑换成银子,足够她去任何地方打点礼物和赏赐下人了。
咏琴又笑:听说陆家大少爷很有才学的。
湘如伸手捡起一片萨提树的叶子,仔细端详着:“你怎么知道他很有才学?
“当然是听说的!我姑妈一家子都在陆府当差,这点事又岂会不知道啊!
湘如缓缓踱步,来到萨提树的树身下,扶着粗大的树身,沉默了许久,古代社会的媳妇,有个慈祥随和的婆婆当然是一重幸运,可是,最关键的,还是要看你所嫁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想到男人,她嘴角泛起微微嘲讽的笑,京城中的豪门富户家的公子,哪一个不是未娶亲之前,就在房里先放几个通房丫头,供他们享用呢?
就算陆家大少爷不好女色,可是陆家那样的门第,自己过了门去,手下也还是要有至少四个姨娘来分宠爱.
而且这四个小妾里只有有一个半个像自己后妈何夫人那样的,一辈子可就精彩热闹了。
到那个时候,正室夫人的地位只是个摆设,婆婆再好,也不能陪自己终老,如果真遇上了宠妾灭妻的夫君,自己娘家又没有同母的兄弟,到时候,估计也只能由着人欺负了。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好在婆婆小姑都还好相处。
想到这里,她便回头对咏琴说:“时候不早,咱们该去上香了,晚上府中还要开寿宴呢!”
佛堂中,轻烟袅绕,湘如捻起一支香来,心里默默地想,世上真有神佛这回事吗?嘿嘿,就算是有,也不能保佑她将来的丈夫对自己一心一意吧,求神拜佛又有什么意义!
主仆二人回到府中,只见大门二门都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下人们穿着新做的衣衫在厅堂中来回穿梭忙碌不停。
湘如来到何夫人房中,两个丫头正给何夫人梳发髻。
硕大的铜镜里,映出何夫人那张虽然姣好,但是却毫无表情的脸,这个所谓的长女,长得实在太像她那假模假式的娘亲了。
湘如上前福了一福:“母亲,庙里的事情已经办妥当了。”
“恩!晚上的寿宴,就快开始了,待会就会有女眷来了,你是长姐,可要带好两个妹妹,招呼好那帮小姐们,别让人笑话了去。
湘如点了点头,沉默,等着她命自己回房。
看着湘如那张不施脂粉却依旧明丽动人的脸,何夫人心里厌烦的情绪又开始慢慢升起,她摆了摆手:今天是你祖母大喜的日子,回去穿件新衣裳,好好梳妆打扮一下,再出来见个客吧,你整日素着一张脸,这可不像你那侯门千金的亲娘的做派。
湘如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忍住,一定要忍住,横竖已经忍了几年,不差这一年半载了。
于是她屈膝道:“女儿告退。”
回到房中,诗意找出了一件桃红的银鼠皮袄,天水碧色的缎裙,伺候着湘如换上了,又扶着她到妆台上坐下。
姑娘,这是三姑娘刚才派人送过来鲥鱼鳞。诗意从妆台上拿起一个半个手掌大的玳瑁匣子。
湘如有些疑惑:鲥鱼鳞?她好端端地送我鱼鳞做什么?
诗意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咱们京城名门闺秀中流传的新鲜饰物,是从南京传过来的。
见湘如仍然是一脸不解,她又补充:鲥鱼是南京城的长江水面上产出的一种鱼,肉味鲜美还
在其次,它身上的鳞片漂亮可爱,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们就用她贴在眉间,做眉里俏。
湘如打开了玳瑁匣子,只见里面一片片鱼鳞果然透明莹白,纤巧可爱,形状就像新月。
诗意打开了胭脂水粉的匣子,先将胭脂和水调匀了,轻轻抹到了湘如的两腮,又在她面上淡淡地施了粉,化了个飞霞妆,最后才拿去一片小巧的鲥鱼鳞,小心翼翼地贴到了湘如的两眉之间。
湘如看着镜中自己那张艳光四射的脸,想起前世那张平淡无奇还略带雀斑的脸,方才因为何夫人而起的怨气登时消散殆尽了,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美丽的容颜,自己的穿越,已经是很好的际遇了,不能再埋怨上苍了。
房里的小丫头来报:姑娘,李府的三小姐,顾府的大小姐和三小姐来了,夫人叫您出去会客。
董府今日辟出来招待小姐们的是后园一座名为秋实堂的花厅,布置得甚为雅洁。
李府的三小姐的父亲是工部右侍郎,而顾府的老爷则是监察御史,两家都与董府交好,小姐们都是常见的,见了面,彼此都是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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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三小姐见到湘如,第一句话就说:“我还以为天仙下凡了呢!姐姐平日可没这样漂亮。”
湘如笑道:一片小小鱼鳞,就能让我得道成仙了吗?
李家小姐忙接过话头:我们只是奇怪,平日里朴素若姐姐,今天却也弄去了新鲜奇巧的装饰,敢是快要当新嫁娘了,忙着学打扮,讨好未来的姐夫吗?
黛如听了,也在一边凑趣:你们有所不知,今日陆府来的贺客,正是陆大人和我那未来的姐夫呢!
黛如,少胡说!你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玉如在一边淡淡说道,一提起姐姐的未来夫婿,玉如心里就是百般的不是滋味。
湘如倒是一怔,陆家大少爷,自己未来的夫婿,今日真的要登门道贺吗?
想起上午凉山寺中,莲儿说她要和母亲去京郊,那么,今日的贺客当然该是陆家老爷和少爷了。
正思量间,就听管家婆子来报:大姑娘,蒋翰林家的小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