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啸言也要走了。
一时之间,安知薇有些神伤。
西餐厅里寂静下来,只有新闻播报员枯燥的声音继续:“……经济部长顾长吉不日将率顾问团前往美国洛杉矶……”
余啸言见安知薇忽然沉默下来,嘴角边浅笑仍在,可眼睛的笑意已然隐去。心神微动,语气,也就带了十二分的温柔:“弗里曼教授也跟我一起回去。我跟他再三恳求,他已经答应了,会为你预留一个位置。今晚来,既是辞行,也不是辞行。如果你回心转意,可以……”
“我……煨”
余啸言原以为,安知薇会像上次一样拒绝。确实,安知薇开口,也是要拒绝。
不过这一次,她居然有些迟疑,话到口边,就变成了:“我再考虑一下。”
语气已经比之前有了松动厣。
一瞬间,笑意在余啸言脸上绽放:“没关系,还有三天时间。我们的飞机定在三天之后,如果你这段时间考虑好了,随时电联我。我会帮你搞定所有手续。”
安知薇想了想,自己的护照是现成的,既然有了余啸言这一句,那么所有手续都不成问题。
如今果然只要看自己的心意了。
…………
临走之前,她突然想去探望一下王老先生。
这些日子来,不知怎地,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跟与顾念的一切告别。董家,安家,红令,一件事一件事,渐渐都告一段落。
看着那熟悉的蜿蜒山路,跟顾念共度的晚上还历历在目,安知薇知道,这几步山路一走完,就是跟过去诀别。
王老先生精神矍铄,也许人活到这个岁数,老到一个程度,相貌就不再起变化了。追着那群鸡吆吆喝喝的,十分生猛。最后跑得最慢的那只鸡,自然成了安知薇和王老先生的盆中餐。
“也真是孽缘,我就知道顾家那小子跟你不会有好结果!”
安知薇差点被鸡块噎死,有这样说话的吗!
“顾家个个都是这样,战场上铁血过人,对女人就妇人之仁。没前途啊没前途。”王老先生说,“你很应该赶紧把他的家当败光,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
“他的家当要败光也没那么容易吧……”安知薇弱弱提醒。
“那也是。那你就不要管他了,带着红令你下半辈子都不愁吃穿。”王老先生笑道,“红令的能量还远远不止这样,它的背后有很多顾家的影子,只要时代不变,它都会一直存在。顾念对你还是很好的。”
安知薇打了几个哈哈,心头更加苦涩。
她的形容落入王老先生眼里,又是另外一番感慨:“你们这两个,恐怕真是一世痴缠,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了。”
精通中医的人,多半有些神化。安知薇曾经见到过王老先生施展失落已久的龟甲卜数,虽然占卜所问的不过是一只戒指的去向,但是结果之准确神奇,令她至今印象深刻。
当时的卦辞是:“上不见天,下不到地,随风而动,风停则止。”
那时顾念就开始呱呱大叫:“什么上不不到地,难道这戒指挂到树上不成!”
结果晚上一杀鸡,从鸡沙囊里翻出了金光闪闪的一点:正是丢失的戒指!
藏在鸡沙囊里,正是上不见天,下不到地。鸡到处跑动,可不是随风而动,风停则止!
可见王老先生神神叨叨,本事是非常大的。
如今……他说自己会和顾念痴缠一世?
安知薇细细思量,竟然有些心寒。
屋子里传来电、话铃声,王老先生进去接电、话了。安知薇百无聊赖,移目四周。眼前白光闪动,王老先生的手机留在饭桌上,有信息进来。老家伙年纪大了又隐居深山,唯独这方面挺时尚,用的是最新款安卓系统的智能手机。
“我意已决,请勿挂念。念。”
短信很短,斗大的字无意间掠入安知薇眼帘,她的心别的一跳。
她当然不会认为短信那头的人手抖打多了一个字,那么落款就只可能是一个人名。手机号码并不认识,趁着王老先生没有回来,安知薇飞快地抄下那串号码。
若无其事地离开王老先生,安知薇赶回红令。
她心神不定。
“安小姐,你来了。”西斯说,“红豆刚才来过,说想要回巢。条件是……”
安知薇健步如飞,直奔银銮殿,头也不回地说:“送神容易请神难,你跟她说我们这座小庙如今供不下她这尊大佛了。”
西斯唯唯答应着,玄月正和赤龙在银銮殿嘻嘻哈哈地玩双人三国杀,见到安知薇风风火火进来,顿时同时站起肃立。
安知薇把刚才那手机号码丢给玄月:“玄月,你打这个电、话,找顾先生。”
“顾先生?!”玄月吓一跳,“莫非是顾老大?安小姐,你知道他的去向了?要请他回来?红豆的事其实很小……”
十万个红豆加起来,安知薇都不放在心上。
她只说:“你就跟他说,我找他。安知薇小姐找他!”
玄月答应着,飞快地下去了。安知薇一头栽倒在紫檀太师椅上,这才觉得头晕。西斯端上白兰地,安知薇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头一次觉得时间真慢。
如果这个时候,手边有钢琴就好了。只要坐在钢琴前面,她就可以忘记世间种种。
可惜,家里,学校里,到处都有钢琴,唯独在红令这儿,是没有的。
西斯端上第二杯酒的时候,玄月回来了。她脸色阴晴不定,不是太好看。
“安小姐……那边是顾老大的秘书接电、话的。她……她说顾老大早上十点之前不接任何电、话。”
秘书?
安知薇一下子来了气,站起来拍桌子,桌面上的杯子纸笔一块跳动:“什么秘书?你就跟她说,我以前爱什么时候打给他就什么时候打给他!”
玄月只得又下去了,半晌之后,拿着子母分机过来给安知薇。
“她要亲自和你说。”
安知薇一把抢过电、话。
“你好,想必你就是安知薇小姐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斯斯文文,沙沙的,有点豆沙的感觉,“我是顾念的秘书。我知道你们交情很好,只是非常不好意思,老板下了命令,我们不得不做事。”老板?
这说明,顾念背着她,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已经另起炉灶了。
安知薇沉着气说:“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接我来电?”
“安小姐,你还不明白吗?他已经倦了,想要离开这一切。他如今的身份是个商人,很正当,很正派。他把红令让给你的时候,没有跟你说明吗?”女人倒也不生气,耐心地跟安知薇解释。
确实,他说过他要退出的,他要把一切都交给自己。
原来他早就谋算到今天,顺便和自己玩了一把床伴的游戏。女人又和气地说:“他现在在睡觉。生意刚起步,很累,他总睡不好。请我们都不要扰他,好吗?”
顾念,选择了一个跟自己截然不同的女人。
斯文,雅致,内敛,有教养。
“好。你告诉他,我以后都不会来扰他。”安知薇冷笑道,“不过也让他不要忘记了,做过就是做过,他是红令的顾老大,这一点谁都不会忘记。这笔历史不是想要抹掉就能抹去的。”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安小姐,就请你放心地把他交给我吧。”
安知薇有什么不放心的,跟着顾念,这个女人只要不是太笨的话,就可以换到现金、名誉、地位……所有女人想要的一切。
更有甚者,可能会换到一个——名分。
所以,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女人会不好好地照顾顾念。
“我不会不放心的。请你也放心好了。”
聪明人说话说三分,安知薇相信女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放下电、话,她并没有伤心或者生气,只有彷徨。所有的谜底已经揭晓,顾念到底去哪儿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她曾经那样独占着他,如今失去他了,半晌之后,终于凄楚地叹气。
然后拿起手机,致电余啸言。
“余啸言,我决定去德国。手续的事,就麻烦你了。”
她已经出师,足够独当一面。她有信心哪怕人在外国,也可以保证红令运作自如。沉湎前世的仇恨如今只会让她裹步不前。也许,就连她自己,都到了翻开人生新的一页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