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前时分,我在严亦晃的床上醒过来,他不在,院子里闹哄哄的。
披好衣服下床,还没提上鞋就闻见一股浓香,学校食堂的伙食总是不够量,又乏味又千篇一律,很久没解馋的鼻子此刻接触到这么多氨基酸骤然失控,舌头泡进口水里所有味蕾就瞬间激活。
一碗温馨浓郁的豆腐脑、一碟肥瘦参半的腌肉片、三只焦香酥脆的烧饼。
我省略洗手漱口的繁琐直奔主题,没有做作的餐桌礼仪,没有领导者和淑女的形象顾虑,此刻坐在美食前的这个人只是一只饕餮。
“嚯,你起来的真早。”
我顾不上说话,充分享受嘴里的东西,见严亦晃进来顺便用筷子递过去一片肉,他也没推辞,一口吞下。
“兴兴豆腐脑的东西好吃吧。”
“啊,是那家的呀,我早就听说过他家早餐好吃,就是一直没去过。”
“就在附近,有空去坐坐,还有挺多东西呢,不过都是早餐的东西,没有正菜。”
“好啊,院子里干什么呢这么吵?”
“草皮装完车了,就等着你发通行证呢。”
“这么别扭的名字你都能习惯?草皮,还鸡毛呢。”
“别贫嘴啦,快吃吧,等你开车呢。”
吃过饭洗漱一番,故意没扎头发,放开低胸扣,一派浪荡打扮,跨在摩托上宛如女魔头。对此严亦晃表示反感,我用压寨夫人就应该狂野的理由空晃过去。
六辆轻型卡车,两辆小巴一部武装吉普再加个领头的黑摩托,令人避而远之的浩荡车队就这么招摇过市,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议论,但他们的评论里一定少不了我。我毕生头一次在混杂了鄙视、羡慕、恐惧和敬而远之的眼神中不顾一切的展示自己,就像是待价而沽的花魁。
风头正盛间,严亦晃减速起身,单脚点地将车队停住,摘下头盔从背后递给我。
“带上,快,要打架了。”
我急忙接过罩住脑袋,把长发甩到一边,悻悻的到处观望,只见两翼房顶都站着人,手里各种口径的枪械无一不对准了我们。见车队停住,一个交警打扮的高挑女人走上前来敬个标准的军礼,手捧纸笔道:“同志,对不起,根据有关规定这里是不让停车的,如果您一定要停在这请缴纳十条人命的停车费,哦,对不起我忘看表了,您已经超时停车,请额外缴纳210%的违约金和追加罚款,如果您脑子进水我可以帮您理一理头绪,三十一条人命,就是说包括后座这位女士在内你们全部人都得死。”算的真清楚,小学毕业了吧。
“田老大,今天玩角色扮演啊,这身制服不错啊。”严亦晃对此番挑衅充耳不闻,反而和对方拉起了家常。我一边紧张一边上下打量,她简直可以去做模特,身材绝对够格。
“是啊,严把子,你这名我总叫不顺口,看来你我是命中注定不能同在一坐上混呐。”
“好说,只要你今天给兄弟行个方便,丛集你以后我的人、地和家伙统统都归你,你不会再听到我严亦晃的名字,这买卖划算吧。”
田老大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看起来像是简单的数学计算,踟蹰片刻说:“嗯,你别说这笔买卖太有诱惑力了,可惜我不是商人,我只是个没人要的残花败柳,要是严把子肯娶我过门那么我的钱、地、家伙和人都归你,怎么样亲爱的?”我知道像这种位置的人心里多少都有些不正常,何况是个女人,我已经将她归入重度精神病患者一栏,严重的异装癖和被迫害妄想,还有自卑和狂妄。既然女方是女性,我觉得到我出马的时候了。
“这位警察同志,罚单我们收了,请问到哪交罚款?”
“闭嘴,有你什么事,一个红灯街的贱货有资格和我这么天生丽质蕙质兰心又清纯高洁美丽动人的公主说话么?”
“我真舍不得浪费那么好的早餐,否则我早就吐了。”
不除我所料,她开始骂脏话,对我人身攻击,然后又是极度自恋。
“好了好了,别祸害我的耳朵了,给这世界留一点清净吧。”
她瞬间掏出枪来对准我的头,还没等扣扳机整只手腕被严亦晃牢牢攥住,顿时枪柄脱手,严亦晃猛的发动摩托,喊道:“想让你们老大活命就别跟来!”然后就那样硬生生拖着她向前冲去。
没有路障,足见这位田老大有胸无脑。。
拐过一条街,严亦晃才松开她。
“头脑匹配命运,你这么简单的结构还不是找我麻烦的料,听不懂算了。”
撇下呆坐于地的妒妇,后续路上我收敛很多,毕竟我不是她那种人,也永远不会自甘堕落到那种地步。
荣山门口,两个白衣人骑着自行车迎接我们,此外再无其它,静悄悄的内部让不明就里的人感觉不适。纵使是白天一些地方也有光透出,人不多,三两人或骑车或步行,看上去并不繁忙,几处排气口有条不紊的吞云吐雾,倒着实有几分大工厂的气派。
依旧是那座三角楼,卸过货打发手下们回去,我俩留下喝茶。闲谈了一会,崔主任带我们在厂区内闲走几步,所见尽是坚实高大的各类厂房,其中有些形状奇特别致,只是没进其中任何一个,不知道他们在里边故弄什么玄虚。
七拐八绕三转悠,看腻了外墙的我们行至一片货场,整排集装箱影壁似的挡住了视线,我尿急,可崔主任说附近并没有厕所,于是我想偷偷跑进去想找个角落方便下,弄得严亦晃怪难为情的。折过两个弯,谁知集装箱好似无尽的迷宫般驳杂,我可没有在开放空间方便的魄力,强顶着压力乱转一气,终于发现几堆用幕布遮盖的杂堆,情急之下钻进去方便,幕布很厚,阳光透不进来,这多少给我些安全感。完事后习惯性的看看周围,刹那间险些坐下去,原来我正蹲在两只巨大无鹏的钢爪间,头顶是凝重的大金属下巴,光线不足,我抻开幕布一角,黑暗中显现一只狮子样的巨兽,全身溢满金属质感,几处特别光亮的部件镜子般反射出我走形的剪影,我还不到它的爪腕高。
这是什么东西,虽然它此刻一动不动的蹲坐,可看上去不像博物馆门口的石狮子,倒给人几分草原王者的鲜活霸气之感。同时那金属的质地和工厂门柱上的龙很像,我甚至怀疑那龙也是活的。
“……这里是座大山,松柏葱荣有飞鸟神兽栖息……”
真的是这样,怪不得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我退出来,掩好幕布,三四层楼高的不规则货堆此外还有很多,不知道那些掩人耳目的油布下都隐藏着什么。
然后我发现自己迷路了。
集装箱看上去都差不多,又想不起来刚刚情急之下是怎么跑进来的,尝试性的走了走,一头撞进死胡同。好不容易退出来,面对着眼前巨神般的钢铁怪兽发呆,这些东西从未在媒体上出现过,知道他们存在的人恐怕也屈指可数,可它们是为何而造的呢?艺术?军事?科研?都有可能却又都不像,它们更像是从神话中跑出来的神兽,可上古神兽是机械的么?若真有人掌握如此神威,统一世界也是举手之劳,为何将它们闲置此处呢?
动力?驱动那么庞大的肢体毋庸置疑需要海量的能量,然而对于荣山来说这点实力还是有的,同时若那些神兽体内有电路,在电磁脉冲爆之后它们便是一堆毫无用处的废铁了,恐怕这才是主要原因。
单调的哨音由远及近,气流吹乱了我的思绪,一架麟角直升机稳稳降下,是崔主任和严亦晃。
“上来,慢点走,别被风吹倒。”他没有喊,旋桨转动的声音不大,就像一成不变的单调哨音。
“叫你乱跑,迷路了吧。”严亦晃跳下来扶住我的身躯,有板有眼的推上直升机,随后一跃而上。
地面上的庞然大物在空中依然有可观的体积,加上数量众多,整片空场除三面集装箱围墙外全都是油布堆,错略估算有近三十座。,
“崔主任,能告诉我这些是什么么?”
“你看到了?”
“是啊,还差点吓一跳呢。”
“记得保密,那可是荣山的宝贝。”
“是脉冲爆以后就报废了么?”
“不是,那里边虽说也有电子部件,毕竟是少数,直到现在有些部分的原理我们也搞不懂,那是好几种微结构自组织进化形成宏观生命体,就好比珊瑚和雪花结合的后代进化成恐龙,说来话长啦。”珊瑚和雪花?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说过那句话么,任何足够先进的技术看起来都和魔法无异。”
“耳熟,想不起来谁说的。”
“好多人都说过,我也不知道谁是第一个,好了,我就送你们到厂门口吧,你的摩托我让子秋送出来。”
“还是你们的东西好啊,大学里的麟角只能载一个人,还得是体重轻的小孩。”
“那是早期的货运型,我们淘汰后才送人的。唐小姐应该知道不少人无我有、人有我精的故事吧。”
“自然,看来我们选荣山做合作伙伴是正确的。”
“呵呵呵,那就先送二位到这里吧,有空来玩啊。”
“一定,以后还免不了给崔哥添麻烦,告辞。”
我从他的笑声里听出来点意味:合作伙伴?你以为你是谁?
麟角飞回去后没多久,一个高鼻梁帅哥将摩托送出来,随后客气几句走了。我注意到工厂门柱和上面的雕塑都有与那巨兽同样的质地,不用问,那根本不是雕塑。了却一桩心事,又添几分悬念。
于路无话,我们回到老窝,却无人迎接,不仅如此,室内室外被糟蹋个遍,几乎所有家具都成了木柴,窗子没有一扇完好的,严亦晃那座木雕座椅被劈成了刨花,上面贴着一张罚单。
“田妤,你好样的。”严亦晃看过把罚单揉烂丢到一旁。
“怎么回事?” 我望着满地木屑茫然不觉。
“田老大,她说还欠两条人命。”
“就是那个交警?”
“她才不是什么交警,她就是个放荡的交际花,趁乱杀了红灯街的老大自立为王,用手下无数妓女的身体讨好最有实力的帮派才得以庇护,她本人也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折不扣的**。”
“别生气,往好处想想,这样我们就能回大学过普通人的日子了,虽然会有坎坷,但那个环境蛮不错的。”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他拔下一丝木屑,像牙签样叼在嘴里。
“他们有足够的实力消灭所有帮派么?自身难保的懦夫只能任人宰割,最后只有一个下场。要想拯救全城,不止恢复生产力,更得恢复社会秩序,有这帮杂碎在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平,我一定要把他们统统消灭,让他们从这个城市里连渣都不剩的消失掉。”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报复很伟大,但老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你只身一人还带着我这么个累赘,大厦将兴非一木之功,有荣山和大学的力量假以时日我们会完成你的抱负的。”
“我没时间磨蹭。”我从他紧皱的眼神和越挑越高的眉筋中看到怒火和激荡的杀意。
“实际点吧,这么……”
“别说了,我意已决,你回大学去吧,我会想办法联系你的。”说着紧紧攥住我的胳膊拥出门外。
“我送你回去,别再过来了,我不会再住在这。”扩张的鼻翼和鼓起的咬肌见有条深深的长寿纹,可他决议去送死,怎么办?
离摩托车只有一步之遥,我奋力站住转过身,睁大湿润的眼睛盯着他的瞳孔,突然一口印在他的厚唇上。希望你能感觉到我传递过去的热度和希冀,希望你能体会到我脉搏中的怜惜与依赖,希望这一吻能融化你那心中的仇恨和冷酷,世事荏苒,此情不移,来日绵长,妾念犹深。
我能感觉到他同样的反馈,业已足够。
“走吧,这里不安全。”
依旧是那个路口,他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