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答应你。我现在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哪儿,怎么去抓你呀?你快说吧!”
“好……不过,你相信我吗?”
“耿凤臣,要想让我相信,你首先得说实话呀……”
“我说的就是实话,只是没有证据……不过,我说的是真的,是袁万春和他们合伙陷害的我们。”
李斌良:“耿凤臣,你说的他们是谁呀?”
“你说是谁?你们警察,你的手下!”
“什么?你指的是谁?快说!”
“关二,还有徐进安!”
“这……他们怎么和袁万春合伙陷害你了?”
“那天,袁万春给我大哥打了电话,说要跟我们谈谈,我们就去了,谁知,这是个圈套……”
耿凤臣讲了好一会儿才讲完,李斌良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可是,他忽然又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好像头晕的毛病又犯了,后脑也疼痛起来。
耿凤臣说的大意是:袁万春才是奉春真正的黑社会,他要垄断全市所有赚钱的行业,他和关伟、徐进安等人合起手来,采取各种手段打压竞争对手,很多人承受不住,退出了竞争,于是,袁万春渐渐成为奉春的老大。
但是,袁万春有一个眼中钉肉中刺,那就是耿凤君和耿凤臣兄弟,他们开了两家配货站,多年来合法经营,效益很好,可是,自袁万春进入了这个领域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首先,袁万春通过明的暗的、黑的白的手段,一步步蚕食,把其他配货站都挤垮了。
唯有耿氏兄弟挺立着,他们舍不得多年创下的基业。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和少受侵害,他们也像一些人那样,雇用了几个保镖。就因为这个,他们成了黑社会。
在袁万春各种卑鄙手段的侵害下,耿氏兄弟渐渐觉得难以支撑,于是,他们就通过种种关系,疏通缓和跟袁万春的关系,请他给他们弟兄留碗饭吃。
这些做法好像发挥了作用,一天,袁万春给耿凤君打电话,约他们弟兄俩去远香茶馆“谈一谈”。
他们以为转机来了,慌忙前往。只是,耿凤臣比哥哥晚到了一步。等他迈进茶馆时,恰好听到枪声。
他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徐进安和关伟的枪口已经指向他,他见势不妙,拼命逃出了茶馆,逃出了奉春,保住了一条性命。
对,他们弟兄根本就没带枪,他们也从来没拥有过枪支。
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是,还没等他想出好办法,报纸、电视台已经纷纷刊载播出:光天化日,黑社会绑架人质,不辱使命,好警察击毙凶顽……
随之,参与此事的警察都立了功,受了奖,连市领导都参加了授奖会,发表了讲话。
而他,一夜间成了奉春最大的黑社会头子,上报到公安部网上通缉……
李斌良听着,大脑轰轰响个不停。
这件事影响很大,他早在来奉春之前就听说了,也在报上网上和电视里看过新闻报道,他还暗中佩服立功的警察,憎恨杀害警察的凶手。
可是,现在,一切却忽然颠倒过来,出来这样一种版本。
不可能,太不可能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耿凤臣在说谎,一定在说谎,好多罪犯,为了保护自己,都会编出一些天方夜谭似的故事来欺骗警察,耿凤臣一定也是这样,不能听他的,更不能信他的。
“耿凤臣,既然这样,你可以向公安机关说清楚嘛,为什么要逃跑啊?”
耿凤臣:“李局长,你说得容易,在奉春,他们就是公安机关,只要我一露面,不死在袁万春手里,也得死在关二和徐进安手里,如果我那么做,今天,我就不能跟你说话了!”
“可是,你可以向上级公安机关反映啊。”
“可是,这种事谁能相信哪?何况,在上级公安机关的眼里,他们代表奉春公安机关,上级公安机关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们?我要真露面,被抓住,弄来弄去,还得落到他们手里……”
对耿凤臣来说,这个想法有一定合理性。
“可是,你可以给上级公安机关和相关部门写信哪。”
“写信?现在,集体上访都管不过来,谁能管一个在逃犯的上访信?我不是没写过,而是写过很多,可是,没起一点儿作用。我想,那些信大概都转到他们手里了!”
这……
耿凤臣说得有道理,如今,上访告状的太多了,把上级闹得不胜其烦,像耿凤臣这种情况,只靠几封上访信,真的很难引起重视。
不过,总该有个批复什么的吧!
为什么自己从没见到上级转下来一封耿凤臣的信呢?
你来奉春时间太短,以前,一定有转过来的此类信件,大概,一级批一级,最后不了了之了吧!
现在,你怎么办?
怎么办?要确定怎么办,必须弄清耿凤臣的话是真是假。
那么,怎么判断真假呢?
首先他第一次给自己打电话,说胡万生不是他杀的,自己也不是他伤的,现在看,他说的是真话。
那么,这次呢?
无论是从常理上分析还是感觉上判断,也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他这次的话也是真的,那么,目前发生的各种事件又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袁万春接到的那封威胁信不是耿凤臣寄的,那么,那封信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就是袁万春自己写的。
他为什么要写那封信呢?
陷害。
对,一定是陷害。
但是,耿凤臣已经这个样子,袁万春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再陷害他呢?
一定有原因。
如果是袁万春陷害,又怎么能证明他是陷害呢?
李斌良想不出好办法。
“耿凤臣,我看,咱们还是见面谈吧!”
“绝对不行,没有绝对安全保证,我不会跟你见面的!”
那怎么办?
按理,应该部署抓捕,但是,李斌良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觉得这不是个好办法。耿凤臣说了,他露面就可能被杀害。
李斌良大脑轰轰作响,马上又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关伟和徐进安!
如果耿凤臣所说是真,那么,他们就是袁万春的同谋,他们共同陷害耿氏兄弟,杀害了耿凤君。
他们非但是同谋,还是冷血杀手。
对,耿凤臣说他们弟兄没有枪,那么,陈云清也就不是他们杀害的,那么,耿凤君手中的枪是怎么回事?陈云清又是谁杀的?
如果耿凤臣说的属实,如果一切都是关伟、徐进安和袁万春搞的鬼,那么,一定是他们杀害的陈云清。
可是,他们为什么杀害陈云清?
这件事一时难以弄清,不过,可以从两方面假设,一方面,陈云清和他们是一伙儿,因为某种原因发生了矛盾,被他们干掉了。不过这种可能不大,因为自己听到的反映是,陈云清是个优秀的刑警,为人非常正直。如果是这样,他就不是他们的同伙,而是另一种可能,是陈云清发现了什么,被他们灭口了。
想到这里,李斌良不寒而栗。
不知什么时候,耿凤臣那边把电话撂了。
李斌良抓着手机,听着里边的忙音,恍惚间,自己刚从昏迷中醒来,前往出事现场,见到徐进安和关伟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
关伟:“这……李局长……你没事了……对了,李局长,昨天夜里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看见什么没有?”
徐进安也凑上前:“是啊,李局长,我们忙到现在,一点进展也没有,你都知道什么,快告诉我们吧!”
……
关伟:“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们吧!”
徐进安:“是啊,李局长,你到底知道什么啊……”
……
明白了,明白了,他们问那些话,都不是无端的,也不是急于为破案了解情况,而是探测自己的底细……
看来,耿凤臣的话确实是真的。
可是,怎么会……关伟这个人早就感觉有问题,可是,徐进安……这些事,到底是关伟一个人干的,还是同徐进安合伙,徐进安到底是同谋,还是不知情而受骗……
李斌良知道,自己不可能睡着了,必须干点儿什么。
干什么呢?半夜三更,能干什么呢?
李斌良想了想,很快做出决定。
李斌良来到了二楼。
二楼是刑侦口,往右是技术大队、经侦大队,往左是刑警大队。
李斌良拐向左边,看着一个个门上的标牌,一步步向里边走去。
大队长办公室,教导员办公室,副大队长办公室,综合中队办公室,一中队,二中队,三中队,四中队……
昏黄的灯光里,李斌良从一个个紧闭的门前走过,看不到里边的情景。
走在这条走廊里,这条自己下属的部门走廊里,李斌良感到无比的陌生,甚至产生一种强烈的恐惧感。
太不可思议了,身为公安局长,走到全局最要害的部门,本应得到最有力的保护,可是,却突然产生这种感觉。
是的,李斌良无法欺骗自己,现在,他真的害怕,害怕这个走廊,他不知道一个个门内隐藏着什么,不知道哪扇门里突然闯出一个人,向自己开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个样子……
“李局长……”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李斌良真的被吓着了,他身子一抖,急忙转过脸来。
身后站着一个人,当看清这个人的脸时,李斌良的心又猛地一跳。
是他,关伟。
李斌良控制住自己的紧张,迎着关伟的目光望着他。
关伟:“李局长,你怎么在这儿,有事吗?”
“没有,睡不着,下来看看你们的值班情况。你今天值班吗?”
“是。李局长,没事吧?”
“没有。你们队里也没什么事吧?”
“没有。”
“那好,不过,值班的时候一定要保持警惕性。有大案子及时通知我!”
“是。”
李斌良从关伟身边走过,用平稳的脚步,中等的速度,向回路走去,在迈动脚步的时候,他清晰地感觉到,关伟冰冷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的后背。可是,他没有回头。
因此,他也没有看到,在他走远后,关伟慢慢拿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码,放到耳边……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恐惧感并没有消除。
他把门关严,锁好,又挂上了锁链,仍然感到不安全。
这是怎么了?李斌良,你怎么成了胆小鬼……
尽管骂了自己,可是,恐惧感还是不能消除,因为,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忽然闯进自己的办公室,枪口对准自己扣动扳机。
是的,不能怪自己胆小,当你知道,一个或几个杀人凶手……不,杀害了警察同伴的凶手潜伏在你身边,随时可能对你拔出手枪时,谁能平静如常,无动于衷呢?
李斌良把手枪拿出来,检查了一遍子弹,然后把弹夹推上膛,这才和衣躺到床上,手枪塞入枕下。
这样,他才勉强闭上眼睛。
他再次感觉到大脑轰轰作响,感觉到天旋地转,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床上飘起,飘向屋外……
李斌良飘入梦中,一个奇怪的梦,难以描述的梦:恐怖、压抑、无望……
梦的内容只有一件事:逃亡。
逃亡的是李斌良自己。
为什么逃亡,他说不清楚,他清楚的只有一件事,必须逃亡,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他们是警察,是奉春公安局的警察,也好像是江泉或者山阳公安局的警察,他们中,有好多熟悉的面孔。
他们都在追捕他,因为对他非常熟悉,所以,如影随形,怎么也摆脱不掉。
梦是无色的,李斌良的这个梦也没有颜色,就好像黑白电影一样,天是暗灰色,阴沉沉的,好像是雨前,又好像是天还没亮。
更奇怪的是,他好像长了翅膀一样,会飞,只要心里一想:快逃,就会腾空而起。可是,追捕的人也不慢,也同样会飞,一直紧跟着他,使他没有喘息的机会,他总是刚停下来,他们就追到了。
逃亡中,他看到了好多熟悉的人在追捕他,固然有关伟、徐进安以及过去的吴志深等心怀叵测的人,也有非常亲近的战友,有奉春的何政委、鲁鹏、赵民、小马、陈云亮,有江泉的胡学正、沈兵,还有山阳专案组的秦志剑、吕康等,他们和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一样,对他紧追不舍,略有不同的是,他们都用一种不解或者无奈和悲悯的目光看着他,但是,这毫不影响他们对他的追捕。
逃亡的具体原因虽然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他心里是清晰的,他逃亡不是因为犯了罪,而是相反,是因为他正确,他坚持某种和别人不一样的信念,所以成了逃犯。
可是,梦中,他却没有地方去倾诉,他只能逃亡,不停地逃亡,希望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逃到一个获得理解和支持的地方,可是,他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
他只有逃亡,不停地逃亡,他感到很累,但是,身体的疲累是次要的,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心灵的孤独,痛苦……
终于,他呻吟起来,并在呻吟中醒来。
满身大汗。
当意识到刚才的经历原来是一个梦的时候,他心中产生无限的庆幸。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太可怕了,太残酷了,幸亏是梦,如果真实的情况是这样,该有多可怕……
不,对耿凤臣来说,这就是他的真实生活,他就生活在这样的噩梦中。
对,梦中的自己,就是生活中的耿凤臣。
天哪,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怎么熬过来的,这样的生活,不是比死亡还可怕吗……
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噩梦继续下去了,必须尽快砸碎它。
可是,你该怎么去做?
尽管做了这样的梦,脑子还是好像清醒了些。李斌良看看窗子,透明的白色已经悄悄渗进来,他离开床铺,进入卫生间,一边洗漱一边继续思考。他必须在上班之前想出办法来,想出一个应对眼前的局面的办法来。
按理,应该立刻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向有关人通报,可是,他到现在也没跟任何人谈这件事。
按理,他该尽快集结警力,抓捕耿凤臣,但是,他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按理,如此重要的情况,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向上级领导报告,可是,他仍然没有这样做。
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必须等待,等待自己的思考结果,如果情况不明,轻举妄动,极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但是,他也知道,只靠自己一个人不行,必须把这些告诉人,然后共同研究,然后制定行动策略。这种时候,把它闷在自己心里不让任何人所知,也会贻误战机。
可是,去告诉谁?
当然是可靠的人。
于是,他的面前一一浮现出几张面孔,他们也曾在梦中出现过,看到这几张面孔,李斌良心里也宽慰了一些。
万幸,还有可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