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19年6月,罗格兰·贝伦根大公薨逝,皇帝波伦萨·亚格兰派遣以第八公主、国防部总长柯依达·亚格兰一级上将、外务卿法贝伦·雷诺为正副使节的使节团前往吊唁,为了赶上葬礼的日期,使节团从帝都出发,抄近路取道桑科切尔海湾,历经十多天的跋涉,终于抵达威姆顿军港。
此时已是7月上旬,整个大陆迎来炎炎盛夏,对冰海一带来说也是一年中难得的有着温暖阳光的短暂时光,但相对于帝都的草木葱郁骄阳烈烈来说,这一带依然是寒风料峭,唯独冬日的冰雪渐次消融,黑色的土地□□在苍茫的天空下,光秃秃的树枝开始长出枝桠,星星点点的绿意给这片荒芜的土地染上几分雀跃活泼的气息。
冰海一带的气候与旧王国时期的北疆冰原大抵类似,正值7月上旬,整个大陆迎来炎炎盛夏,对这里来说也是一年中难得的有着温暖阳光的短暂时光,但相对于帝都的草木葱郁骄阳烈烈来说,这一带依然是寒风料峭,唯独冬日的冰雪渐次消融,黑色的土地□在苍茫的天空下,光秃秃的树枝开始长出枝桠,星星点点的绿意给这片荒芜的土地染上几分雀跃活泼的气息。
柯依达看在眼底,想起多年在雪域冰原厄峥嵘岁月,竟有几分感慨。
“公主殿下!”
“德默克中将阁下,有劳了。”
柯依达此行,除了随行的法贝伦等外务处官僚,只有林格带了部分神鹰军亲卫随行,一路并没有惊动各地的总督和军区统领,也很早便传出口信给第二师团接待事宜不必过于铺张,但北疆海军第二师团统领德默克·里约中将还是亲自到驻地门口迎接,麾下的三位舰队指挥官以及其他上校级以上军官亦在身后等候了多时,柯依达的马蹄方到门口,两列仪仗齐刷刷地立正敬礼,场面简单,但不失庄重和敬意。
柯依达微微点了点头,放眼便向队列之中扫去,像是在寻找什么,先是一身上校制服立在军中的安瑟斯,然后是他身后有着一头奢华金发和异色双瞳的青年,目光所及的一刹那竟有片刻的失神。
“公主?”
赫尔嘉像是察觉她的失态,轻轻凑近了低声提醒,她方才警醒似的回过神来,跳下马,立定,右手抬着前额,向列队的将兵们还礼。
然后便是简单的寒暄,一路便进了总指挥部的大厅。
“威姆顿军港地势险要,气候恶劣,也真是辛苦阁下与诸位了。”
柯依达一路行来,留意着周遭的营盘和港区军舰,守备严谨,也算是治军有方了。
“殿下过奖了,这本就是下官等的分内之事。”
“上次的会战报告我已看过,虽然之前战况不利,但是最后的表现令人意外。”面对德默克中将谦让之语,柯依达只淡淡抿了下唇,“俘获的那位诺曼贵族还在军中吗?”
“是,红发艾瑞克伯爵,在诺曼领主中地位不低,并且海战也很有一套。”德默克点点头,“下官等想试着从他身上获取些信息,只是……”
“还是一无所获吗?”柯依达挑了下眉。
“是,不过亚伯特上校已经从其他的战俘和截获物资中得到不少的讯息,伯爵那边也正在积极地想办法。”
听到这个名字,柯依达搁在扶手上的手竟是微微颤了一下,淡淡地垂下眼睑来,隔了一会儿方才抬头将目光移向左下首侍立的金发青年。
刚刚满二十岁的青年,金色的头发已经过肩,色彩似乎要比想象中来的浓烈耀眼,五官英挺,无懈可击,而面部的轮廓似乎是被海风吹多了的缘故显得硬冷犀利,仿佛是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这年轻人抬起头来,一对异色的双瞳,深蓝如海,漆黑如墨,宛如浩瀚的星空深邃无边,眼底的目光不带半分畏惧,只定定地看过来,削薄的唇线抿紧,线条犀利冰冷。
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当年那温文如玉的金发男子再度归来,与眼前的年轻人依稀重合。
柯依达怔了许久,仿佛被一种莫名苍茫感猝然击中,许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很久,她方才回过神,垂下眼睑:“亚伯特·法透纳上校是吗?凭借一支驱逐舰分队困住海盗船旗舰并且俘虏了对方首领的人,便是你?”
“那是在安瑟斯·亚格兰上校的配合掩护之下,下官不敢居功。”金发的年轻人略略低了低头,声音硬朗,不卑不亢。
柯依达不再说话,只看了他许久,复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德默克中将:“德默克卿,明日我将从威姆顿军港启程前往贝伦根岛,调用亚伯特上校的第五舰队随行护航,没有问题吧?”
从威姆顿军港到贝伦根本岛,有十五天的航程,也历来海盗滋事较多的航路,以柯依达的身份,调用一个舰队的兵力随行护航,本是意料中的事情。
但在座的人们还是略略骚动了一阵。
安森哈尔少将似是十分意外,瞥了一眼兀自站立的金发青年,眼底的嫉恨显而易见。
而安瑟斯亦是有些许讶异,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想了想,却还是作罢了。
德默克中将却是未动声色,仿佛早有安排一般:“护卫公主殿下的安全本就是下官等的分内之事,亚伯特上校虽然年轻,但胆识过人,想必定会不负所托。”
于是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金银妖瞳的青年没有说话,只抬起头来,立定了,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北方的昼夜温差很大,入了夜便比白天更添几分寒意,料峭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清冷的凉意便顺着肌肤的纹理渗了进来。
“公主,你已经看很久了。”
赫尔嘉关上窗户,将手里的一盏姜汤放在桌面上,但见柯依达靠在椅背上,抬手支着额头,兀自沉思的样子,手里一枚银白色的吊坠,表面的纹理已有大半杯磨平,内嵌的一枚手绘小像也已然泛黄,唯独当年一对璧人,影像依稀留存。
淡金发色的温润青年,笑容清澈干净,眼底不见芜杂。
红色头发的女副官眼底黯了一黯,只轻轻道了一句。
柯依达仿佛从沉思中惊觉,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自嘲似地微微摇了摇头。
“赫尔嘉。”
“是?”
“今天你也看到了,觉得怎样?”
赫尔嘉微微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从样貌上看,不太像公主殿下,倒是更像卡诺大人几分,只是细看起来,又觉得很是不同。”
“是,是不同。”柯依达垂下眼睑,低低地道来,声线低哑,“他的眼睛,倨傲,无畏,又充满着戒意和嘲讽,不仅如此,还有着燃烧的野心,虽然掩藏的极好,但依然执着而炽烈,仿佛一旦失控,便会成为难以驾驭的烈马。那个人的眼底,绝不会有这样的东西。”
“公主……”
“可是既便如此,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是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仿佛血液里有着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一般……”
“血亲之间,想必是有着某种奇怪的感应的吧。”赫尔嘉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当年林格大人调查过他的背景,听说那场洪水之后,收养他的养母性情大变,终日酗酒,只怕小时候没有少吃苦,这四年来在海浪里也是出生入死,性情难免会受到影响……”
“当年战火纷飞的战场出生,想不到还要在这杀戮之中生存。”柯依达沉默了很久,只苦笑了一声,“以防万一,那件事情,想办法再确认一下吧。”
赫尔嘉会意,点点头,刚想要说什么,远处已响起军靴叩击地面错落有致的声音,柯依达警觉地摆手制止了她下面的话,合上吊坠的盖子揣入怀中,门口已响起清脆的叩门声来。
“谁?”
“报告,第四舰队安瑟斯·亚格兰上校告进!”
男子清朗的嗓音响起,室内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像是松口了气一般。
赫尔嘉起身便去开门,军装笔挺的蓝发青年刚刚进门,便已是一脸的欣喜:“姑姑,赫尔嘉阿姨!”
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初出军校的少年皇子,已然成长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年轻军官,只是到了她的面前,依然不自觉便会流露出几分与身份不符的孩子般的神气来。
柯依达抬头看他许久,嘴角漾开一抹笑意,绕过面前的书桌,牵过他的手来。
“都已经是上校的人了,还是像以前一样性急。”
“因为已经两年没有看见姑姑了呀。”
安瑟斯扯开嘴角,挽着她的臂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后者只是淡淡哂笑了下:“那你那些轮休假期都做什么去了?”
“我这不是遵循姑姑的教诲,趁着年轻积累些武勋吗,免得人家说我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不过是在帝都呆腻了到军队里玩一圈罢了。”
两年前安瑟斯从亚格兰军校毕业开始选择军队去向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个年轻的皇子不过是到军队里面去镀上一层金为自己将来的前途增添一些砝码而已,然而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位青年皇子在全国各大军区之中毅然选择了最为凶险的西北冰海,两年来在万顷波涛中如普通将兵一般出生入死,喋血海面,短短两年之中连晋三级,象征上校阶级的银色领花,不是因为本身金贵的身份,而是同样用自己的鲜血和武勋换来的。
柯依达自是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只淡淡勾了勾唇角。
“公主。”赫尔嘉含笑看着就别重逢的姑侄二人,似是想起了什么,端过尚且温热的姜茶,“先把这个喝了再聊吧,冰海地寒,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姜茶之类的,柯依达并不喜欢。
早年总是能避则避,万不得已的时候总要卡诺半哄半骗地使劲手段才能灌下去,后来因为种种缘故落□□虚之症,天气凉时,赫尔嘉便会时不时煮上一些端到她的面前,自己也不再敢掉以轻心,只得咬着牙喝下去,只是终究不喜欢那种味道。
于是她只能微微叹口气,接过茶盏来,赫尔嘉看她喝完,也不再打扰他们叙旧,轻轻掩上门退了出来。
“姑姑的寒症又犯了吗?”
“没那么严重,只是赫尔嘉小心了些了。不过如今也确实不能与二十年前鏖战冰原的时候相比了,到底不是年轻时了……”
“谁说的,姑姑还跟我小的时候一样漂亮。”
柯依达轻笑出声:“你呀,这张嘴甜的,留着去哄别的小姑娘吧。”
“我又不是米亥鲁,哪来那么多的花花草草。”年轻的皇子微微一窘,岔开话题,“姑姑?”
“嗯?”
“本来在大厅前的时候就想说,明天起程去贝伦根岛,为什么要钦点第五舰队护航呢?”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我只是想,为什么不可以是我的第四舰队呢?”
“当然不可以。”柯依达淡淡的看他一眼,“你的身份特殊,万一有事,我怎么向你父皇交待?”
“那父皇就放心姑姑一个人过来了?”
“我不得不走这一趟。”柯依达垂下眼睑,“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年多,应该看得出来,目前海军最大的掣肘是什么。”
安瑟斯闻言微怔了一下,只略一沉吟:“只能近海御敌,不能远航追寇?”
比起陆地战来,海上作战要来得更加凶险,不仅要面对变化诡谲的天气与风浪,还要面临各种后勤补给的难题,远洋航行更要时刻警惕未知海域中存在的种种风险,北疆海军创建不过二十年,海上作战经验尚且缺乏,多年来对于诺曼海盗的侵袭只能局限于近海和地面的反击,而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当然,这不仅仅是北疆海军的问题。
昔日古格的塞壬海军也一直受制于这一点,任凭诺曼人在大陆沿海肆虐了达百年之久。
因为缺乏先进的航海技术和远洋作战的经验,尽管能够在近海和地面取得作战的优势,但一直都处于被动的防御阶段,而无法杜绝诺曼人的来犯。
“诺曼人在海上活动了近百年,他们本来生于极寒之地,资源匮乏,土地贫瘠,为了生存只能不断地寻找财富和土地,只要他们想要活下去,对西大陆沿海的骚扰就不会停止。而不论是亚格兰,还是大陆沿海诸岛国,长期以来只能被动防御,因为远距离的海上作战,航海技术、环境、补给、情报、天气,不论从哪方面看,都太困难了。”柯依达叹息了一声,只缓缓道来“帝国创建时连年征战,所以近二十年来重在休养生息,诺曼人的问题一时也不可能得到彻底解决,但是,也总得做些准备才好。”“
“姑姑的意思是……”安瑟斯思索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
柯依达点头,站起身来踱到案前,望着墙壁上大幅的航海图,淡淡地道:“技术、补给、港口、还有邻国的支持,都要慢慢地考虑起来。”
话虽简单,但意味深长。
安瑟斯低头想了想,心下了然。
“我说区区一个贝伦根大公逝世,怎么惊动姑姑出马吊唁。”
“眼下贝伦根局势复杂,外交关系的变动会影响海军的战略部署,但是处理的好,也许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她回过头来,却见蓝发青年一脸凝重的表情,不由失笑,“不用这么紧张,就算贝伦根人想要对我做什么也先要掂量掂量整个帝国军力才行。所以安瑟斯,你只要守住战线,做好随时接应我的准备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