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底困扰了这片土地几个月的潮湿而炎热的气息终于渐次散去,夜幕降临之后旷野上的空气里平添湿冷的气息,离开格仕丹城堡已经有近三天的路程,出于急行军的需要,枪骑兵的大队人马在大路边上就地歇息,旌旗与错落的人影在夜幕只剩下了黑色的影子。
蓝德尔·斯加奥站在勤务兵点起的篝火边上,一脚踩着面前路边垒砌的大块石头,插着腰借着火光远眺南方来时的路途,又看看向远处延展的官道,嘴里嘟囔了下,口中叼着的一根麦秆也随之晃了晃。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的传来,妮塔波曼·温德少将带着一小队轻骑疾驰而来,翻身下马。
“大人!”
“怎么样,探听的情况如何?”
“对方距离我们一百里远,正在席地休息,人数依然在10万以上,不排除更多的可能。”
“什么来头?”
“番号不明,军种不明,指挥官不明,报告完毕。”
枪骑兵的统领苦笑不得看着自己的得力女副官:“妮塔波曼少将,探瞭派出了近百里,你就报了个一堆不明回来?真是有损往日的英名啊!”
“下官不想为自己辩解,不过对方的行踪实在诡异,没有番号,没有旗帜,夜晚时候打起的灯笼数目也和白天的人数有很大出入。”
蓝德尔无力地翻一个白眼。
从三天前离开格仕丹城堡以来,他们的行军路上便多了这样一群伙伴,没有番号和旗帜,也摸不清具体的数量,仅仅是跟在他们后面保持足够的距离,并不急于发起激烈的进攻。
他们行军的时候,对方也保持同样的速度和方向前进;他们休息的时候,对方也停下脚步补充体力;他们呢安营扎寨的时候,对方也开始开锅造饭了。
起先,蓝德尔还派出一部分的骑兵杀个回马枪过去,对方却已经迅速的逃窜到了安全距离以外,到了后两天,对方就开始反过来骚扰急行军中疲惫的将兵了,在连续几次小规模的骚扰之后,急行军的枪骑兵不仅无法安稳享用一顿午餐,连原本短暂的睡眠时间也被剥夺了。
“切,跟老子玩迷藏么?”出征以来头一次遭遇这样不软不硬的钉子,枪骑兵统领扯了扯嘴角,满脸的不爽。
“跟蓝德尔大人曾经用来对付冰族骷髅旗的追尾战术倒是有相似的地方。”漂亮的女副官看了满腹牢骚的上司一眼,后者还她一记冷哼:
“对方的指挥官也没有打听出来?”
“从手法来看,不会是古格现役的宿将。”妮塔波曼垂下眼睑,“我想应该是个比蓝德尔大人更无赖的家伙。”
被下属毫不客气的奚落为“无赖”,蓝德尔·斯加奥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有趣。
“切!”有这一头蓝色嚣张头发的男人朝空中啜了一口,那根麦秆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然后立即被厚重的军靴踩在了脚下,“那就比比看,到底是谁更无赖!”
这男人一翻身上了马,亮出雪青光芒的军刀来:“全体起立!”
十几万枪骑兵一个激灵进入战备状态,列队、整装,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蓝德尔大人!”妮塔波曼看看突然之间变的精神焕发的上司,皱了皱眉。
对方却是嘿嘿一笑,凑近了过来,举刀指向身后面一丛密林:“派一队利索的人马,去把那片林子给我烧了!”
半个小时之后,火光映红了整个夜空。
“大人,苏尔曼大人!”近卫兵惊呼着跑进临时搭起的简陋帐篷,哆嗦着手指指向艳红的天空,“火!前面的林子着火了!”
褐色头发的年轻人扯过披风疾步出帐,焚空烈焰点燃了深棕色的瞳仁。
植物烧焦的气息混合硝烟的味道在空气里传来,远方的一片火海封住了军队的前进道路。
苏尔曼·埃蒙斯浮起一丝慵懒的笑意:“烧的真是干净。”
这样一来,自己三天以来死死咬住的那只军队就有了脱离他视线的机会了吧?
“大……大人?”
“还愣着干什么,传令全军拔营,从东北方向取道!”
“是!”
年轻的卫兵飞奔着去传令。
他却仅是懒懒的勾了勾唇角:“这可是在古格的地盘上,地势走向你不会比我更清楚吧,神枪蓝德尔!”
“你说什么?枪骑兵到现在还没有抵达离江渡口?!”
海因希里·索罗大踏步进了自己的军帐,在案头铺开庞大的行军地图,蹙起的眉峰暗示了此刻并不轻松的心情。
“是,蓝德尔大人离开格仕丹之后便遇到古格军队的阻击,似乎是被绊住了脚步。”副官安诺德低着头陈述事实,不忘打量一眼自己的主官目前并不好看的脸色。
“对方是什么来头?”
“探瞭还没有回来,不过海因希里少爷,根据我们刚刚接到的暗哨消息,弗雷安元帅在离开米兰之前曾经下达了一道奇怪的人事命令,授予他的妻弟苏尔曼·埃蒙斯子爵现役少将的军衔,并拨给了他中央军团的实际指挥权。”
“苏尔曼·埃蒙斯?”西防军军长游走在沙盘之间的手指停了下来,努力在脑海中思索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名字。
“下官调查过他的资料,他是弗雷安公爵的妻子曼琳夫人唯一的弟弟,早年毕业于米兰军校谍报系,但一贯以来都是游手好闲放达不羁的做派,而且经常出没于花街柳巷。在这次人事任命之前,他一直没有正式的军职,也没有听说有过什么值得称道的武勋。古格的朝野上下,对这道命令争议很大,只不过没有人敢当面质疑弗雷安公爵的铁腕罢了。”
“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么?”海因希里勾了下唇角,“听起来倒是跟某人很像。”
“海因希里少爷?”
“你觉得费雷安公爵会是个因为一己之私就把一个军团的指挥权交给不成器的妻舅手里的人么?”海因希里抬起头来,湖色眼睛里闪过一道莫名的光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便低下头去,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沙盘,“看来这一次,我们的‘神枪’遇到对手了。”
安诺德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动了动嘴唇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
海因希里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弗雷安给了他整个中央军团的指挥权?”
“是,海因希里少爷。”
“中央军团总共有将近80万的编制,弗雷安本人带来40万,他不可能将余下的40万全部用于拦截枪骑兵,那么还有20万在哪里?”
石青色头发的年轻人突然扣了一下沙盘,湖色的眼睛里闪现出凌厉的色彩来。
安诺德被那目光看的有些心惊:“少爷?”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应该已经率领帝都军和禁卫军抵达离江渡口了,蓝德尔无法及时赶到,如果弗雷安早有预谋而不顾一切将重兵压上的话,不管那20万在哪里,陛下的身边不足40万的人马,太危险了!”海因希里将目光锁定泛黄的沙盘,说完长长的句子,手心里已是一片冷汗。
“两个小时之内,再扎几座营盘,至少要有80十万人的规模,我要验收!”
“是!”
“所有旗帜、灯笼、火把,通通翻倍,四人一哨改为八人一哨,帝都军埋伏到渡口芦荡丛里,密切关注敌军动向,两小时换防一次!”
“是!”
“还有,传令全军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枕戈待旦,刀不离身!”
“是!大人!”
向副官下打完一连串的命令,菲利特·加德长长得出了口气,方才发觉脊梁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一片,贴着皮肤传来沁凉的感觉。
前方探瞭在不到半个小时之前送上他的案头,离江渡口的对面突然出现大规模的敌军,数量至少在80万以上。
四十万对八十万,整整差了一半的数字对比,即便是身经百战沉稳老练的帝都军军长,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登上高高的瞭望台,望着烟波浩渺的对岸若隐若现连绵起伏的营头和夜幕里黑压压的战船,菲利特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枪骑兵那里还没有消息么?”
“是,大人。”副官拉诺斯·博格哀叹一声,给出个根本无法带来宽慰的答案。
惨白的月色笼罩了整个渡口初秋草木尚且葱郁的风景。
菲利特的命令很快被落实下去,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亚格兰军营的规模扩大了一倍,夜空里飘扬的旗帜和闪烁的灯火,暗示了这是一支战力不可小觑的队伍。
按照皇帝的意思,代表亚格兰皇族的鹰隼黄旗并没有为了掩饰什么而被降下来,依然飘扬在军营的最高处。
菲利特带着小队卫兵飞骑到了中军帐前,抬头望了眼头顶张扬的鹰隼旗,似是几分无奈的叹了口气,认蹬下马,踏进帐篷去。
皇帝波伦萨·亚格兰正在案前端详星罗棋布的沙盘,昏暗的灯光打在完美而无懈可击的俊脸上,辨不清喜怒,只于儒雅之中揉进了几分淡定泰然。
禁卫军军长费兰·皮瑟斯上将软甲佩剑,装束齐全地侍立在侧首帐前,酷肖女子的阴柔五官与冰冷的甲胄相互映衬,妖冶与肃杀彼此萦绕,虽不强烈,却足以叫人徒生寒意。
菲利特清楚的认得他腰中的佩剑唤作“血蔷薇”,平日不轻易出鞘,一旦破空则必然饮血。
那是大战将至的前兆。
“动作很快,都布置完了?”仿佛是留意到他的道来,皇帝蓦的抬起头,勾起优雅的唇线来。
“营盘规模翻了一倍,应该可以迷惑他们一时吧?”菲利特苦笑,“不过陛下,您的鹰旗实在是太扎眼了。”
“弗雷安公爵之所以大胆把几乎全部的人马集中到这里,显然是冲着朕来的。”皇帝轻笑一声,“去掉鹰旗反倒是欲盖弥彰了,倒显得朕怕了他们。”
扫了一眼一脸严肃的帝都军军长一眼,他收敛了笑意:“只是没有想到,蓝德尔居然给朕迟到了。”
“应该是碰上了难缠的对手,这也许也是弗雷安这次军事行动的盘算之一。”菲利特深吸了口气,“他倒是能抽调出那么多的人来。”
“现在来看,对峙在拉格龙河主干道对岸的那些营头,早就被他抽空了,海因希里卿应该有所发觉才对。”
“陛下的意思是……”菲利特心思一动。
“西防军将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分出相当一部分的兵力来救朕,要么,”皇帝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不可名状的光芒,“倾尽西防军一切可动用的力量,冲破拉格龙河对岸薄弱的防线,然后从后面包抄离江渡口,当然,这样的话,他不一定能够赶得及。”
费兰·皮瑟斯斜飞的凤目微微眯起,闪着妖冶色彩的冷色流光一晃而过。
“你想到了什么,费兰卿?”
“从战略上说突破拉格龙河主干道防线包抄离江渡口,比起直接分兵驰援要容易的多,而且这样一来,我军目前所在与枪骑兵攻克的地带连成一片,遥相呼应,进可攻,退可守,一旦长驱直入古格境内,将是一场的莫大的武勋。”风华绝代的美战士垂下漂亮的眼睑,抿起唇,“也正是因此,海因希里军长将面临极大的诱惑。”
“费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之后,菲利特顿出一把冷汗。
从后包抄离江难度不大,却要面临时间上的考验,但反过来说,即便皇帝在这场战役不幸丧生,出兵驰援的西防军也并不会承担太多实质性的责任,在与中央的交涉中,手握重病的海因希里·索罗反而拥有足够的主动权。
出身禁卫军的费兰,在野战方面也许逊于同时代的其他将领,然而见惯了宫斗与政变的他反而对于权力的争夺与阴谋分外敏感。
仿佛是洞测了两个人的心思,皇帝仅是浅浅的勾了下嘴角,站起来,手指轻轻扣了扣沙盘:“无妨,轻重缓急,他分得清。”
抑或,就此试探一回,也无不可。
当然,这话,只在年轻皇帝的脑海徘徊了片刻,嘴角仅浮现出几丝莫测的弧度而已。
“弗雷安将所有赌注压到朕的身上,相信不久就会发起猛烈的攻击,在蓝德尔的枪骑兵、海因希里的西防军从外围突入之前,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波伦萨·亚格兰从书案后面缓缓的踱到帐门口,夏末夜里的微风拂过海蓝色的发丝,苍冰色的眼睛里揉进了肃杀寒冷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复苏中……亲们给点鼓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