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情况是,那些房子是他跟银行之间早就达成的协议,银行需要一批小产权房,自己又不能出面建,他黄金龙义不容辞帮了银行。毕竟偏宜嘛,再者,汤沟湾是啥地方,能在那儿占得一席之地,既是身份也是荣耀,还能让职工手中的房子不断增值,这可是大家都赢的事。做这样一件事,职工怎能不拥护你,就算担点风险也值,况且在历次风暴中,风险两个字,从来也没落到银行头上。
这晚,黄金龙跟几个朋友小饮,朋友们一片好心,想为他压惊。黄金龙笑着说:“没惊,没惊,倒是惊着弟兄们了,不好意思啊。”说完,意味深长地干了那杯酒。
中间就有人说:“金龙兄,这次姓腾的倒下去,地王这把交椅,就该轮你坐了。”
黄金龙蓦地变了脸,甩了酒杯道:“我黄金龙永远不做地王,我只是一修楼的,谁有地,我跟谁买,买了之后老老实实盖楼,我挣的是一份辛苦钱!”
这份钱挣得真是辛苦。
当然,黄金龙也有后怕,不是说地产风暴会触到他什么秘密,他没秘密,一切都摆在明处。他怕的是另档子事,赌。
怕了几天,黄金龙不怕了,他想,再大的风暴,也不会把涉水者一锅端尽,那样,事情就玩大了,玩得谁也没面子了。他黄金龙是设过赌场,但这事牵扯的人太多,仅在彬江,就有二百多干部,能一次把这二百多干部都严打进去?
不可能!
黄金龙自信地笑出了声。
什么是潜规则,说穿了就是那些心照不宣但又必须得遵从的规则!把住这个规则的脉,你就不会翻船。
风暴仍在持续,每天都能听到翻船的声音。
声音之外,彬江之外,一列火车上,范宏大沉闷地抽着烟。
范宏大要去一个地方,要见一个人,这个人对他很重要,他要问清一句话,弄清一个事实。
其实疑问早就在心里,只是他一直迈不出这一步。
这一步对他来说,是有点难。
一个人要想弄清自己的身世,还要弄清跟自己身世有关的许多东西,不仅难,而且痛苦。这痛苦折磨了范宏大很长时间。
疑『惑』虽然很早就有,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的,还是那次将军楼之遇。
他在将军楼意外遇到的那个六十多岁的神秘女人,还有摆在父亲面前的那个古董一般的盒子。
那次之后,像是有一只手,不时地在他心上挠几下,挠得他痒痒,挠得他欲罢不能。挠得他很想知道些什么,又怕知道些什么。
火车奔驰在辽阔的平原上,平原离彬江很远,离汤沟湾也很远。但这段时间,特别是遇到那女人之后,平原似乎一下子跟范宏大近了,好几次梦里,他都梦到了平原。平原真清晰啊,辽阔地盛开在他眼前。他在平原上奔跑,戏耍,跌倒又爬起,爬起又再次跌倒。后来他看见那个女人,就是跟父亲在将军楼黑灯瞎火坐了很久然后在他眼皮底下逃走的那个女人,女人跌跌撞撞,朝他扑来,边跑边还叫:“娃儿哟——”
“娃儿哟——”卧铺车箱里闷坐着的范宏大再次听到这声音,异常清晰,异常温暖,然后,他的眼就湿了。坐上火车到现在,他的眼已湿了无数次,一半是为那神秘女人湿的,一半,是为华英英湿的。
也是在那次,范宏大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问题,华英英会不会是?
他把自己吓了一跳,真是吓坏了。天啊,怎么会,怎么可能?
但他又异常清晰地听到另一个声音,会的,一定是!
这趟去平原,他并不是要证明这个疑『惑』,事实上,这个疑『惑』已经被他证实,是从父亲的目光里,是从父亲对华英英的态度里,以及华英英死后,父亲突然变老这个事实。
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它差点就把范宏大击溃,但他还是坚强地挺住了。
挺住不为别的,就为去一趟平原,就为证明另一件事。这件事比华英英的身世更重要,至少范宏大这么认为。
两天后,范宏大来到这座叫榆州的城市,城市不大,但有一股苍凉的气息。范宏大刚下火车,就被那股扑面而来的苍凉震住了。
等他来到这条叫华家井的巷子,他心里那股苍凉感,就越发浓重,他跟这座城市,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融为一体。看到华家井三个字,范宏大就什么也清楚了。他仿佛看到,街巷里那个奔跑的小女孩,剪着短发,扑闪着小眼睛,边跑边喊:“妈妈——妈妈——”
小女孩是小时候的华英英,应该能肯定,母亲弃下他跟志大以后,就回到了这座叫榆州的小城,就嫁给了一位姓华的男人,然后生子,生女。多年以后,女儿长大了,出脱了,美丽了,想飞了,就一气飞到了彬江,飞到了范正义跟范宏大身边。
街巷里出来一个老女人,年龄跟母亲差不多,这个时候,范宏大已在心里称那个神秘的女人为母亲,他想,再不称,就再没机会了。上帝留给他的时间已不再多,他这辈子都没唤过母亲,现在,该好好唤一唤了。
老太太拿陌生的眼光瞪住他,问他找谁?
范宏大说找一个几十年前从彬江逃过来的女人。老太太费力想半天,忽然明白过来似地说:“你找鹿园园啊,巷子最里头,电线杆子下面就是。”老太太说完,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巴,诡异地笑了笑。
范宏大说过谢,往巷子里头去了。身后传来老太太追忆年月的声音:“说不找来,还是找来了,数她命好啊,几处都生下儿子。”
范宏大这才知道,母亲叫鹿园园,跟父亲的鹿园,只差一个字。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黑手 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