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我。”慕夜泠毫不犹豫,干脆应道,“毕竟现在只有云冽说话最有分量,他说要找人的话,祁连煜一定不会拒绝。”
“可是这样一来,祁连煜就会知道,告诉东璃这个消息的人是你。”景陌抿了抿唇,“你就不担心他会怀疑你什么?”
闻言,慕夜泠的脸色微微沉了沉,沉默了片刻,在景陌身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杯盏抿了一小口,垂首道:“哥。”
景陌被她这突然低沉的喊声弄得皱了皱眉,略一沉思,道:“他已经知道了。”
慕夜泠颔首,“他肯定会知道,毕竟人是他救走的。不过……”
她停了一下,定定看了景陌半晌,突然拧了拧眉问道:“哥,你眼光毒辣,依你之见,祁连煜和云冽……”
景陌心中顿时了然,垂首凝眉道:“祁连煜。”
慕夜泠有些惊讶,不解地看着他,“何以如此肯定?”
景陌道:“云冽虽然对你很好,告知所有人你是他看重的人,所以东璃的将士全都对你敬畏三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你在那些朝臣以及将士眼中就变成了一个祸害,一个威胁到东璃国运之人……”
他停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慕夜泠道:“就如同当初大月的朝臣看慕华央。”
慕夜泠心中明了,点了点头,“我知道,那些东璃的人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实则背地里都在咒骂我。”
景陌颔首道:“你我都不是在乎别人看法的人,然而一个不顾你的处境与感受,将你置于此境的人,也绝非是真心爱你之人,更不会用心惜你。但是祁连煜不同,这些天我所看到的、听到的,没有川蒙的人对你的抱怨和不满,而是敬畏,是真真正正的敬畏。时至今日,还有人会提起当初你助祁连煜夺回皇位一事。一个人,他的下属待你的态度如何,可以直接反映出他待你的态度,只有他对你是真真正正的在乎与尊重,他的下属才会跟着尊重你。”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着慕夜泠的眼神渐渐变得凝重而深沉。
慕夜泠似乎还在琢磨着景陌话中深意,隽眉微凝,轻咬嘴唇,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忧思。
景陌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她为了仇恨、为了那些阴谋诡计之外的事而如此犯愁了。
“夜泠……”良久,景陌轻叹一声,“你收手吧。”
慕夜泠一怔,抬眼愕然地看着景陌,有惊讶也有疑惑,还有些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我说,你收手吧。”景陌深吸一口气,道:“你还年轻,路还很长,不应该被仇恨蒙蔽了心和眼睛,以前你说了除了仇恨和这么一个哥哥,便一无所有倒也罢了,可现在不一样了,还有人在牵挂着你,关心着你,即便明知道你做过的那些错事,他也依旧愿意护你……报仇的事情就交给我,这是我身为景家长子以及景家后人应尽的责任,相信父亲泉下有知,也会和我一样,不希望你一个姑娘家活得这么辛苦。”
相识这么久,慕夜泠难得听到景陌说这么多话,更难得他的语气和嗓音这般温润柔和,不带一丝冷意。
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兄长,一个关心自己妹妹的兄长,没有善恶,没有对错,没有敌友。
慕夜泠只觉喉间堵得厉害,狠狠一哽,一低头,眼泪掉了下来,“哥……”
景陌笑着点点头,“对,我是你哥,所以,这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我来承担。”
慕夜泠忍不住连连摇头,紧紧抓住景陌递过来的手,却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簌簌往下掉。
一刻钟之后,军中的大夫匆匆赶到了景陌的营帐,没过多会儿,祁连煜也跟着赶到,看到正昏迷不醒的慕夜泠,不由心下一紧,问大夫道:“情况怎么样?”
大夫松了口气,道:“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忧思过度,一时间精神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好好休养几天就好。”
闻言,祁连煜不由悄悄吐了口气,看了景陌一眼,颔首致意,道:“她在这里难免会影响景公子休息,送她回她自己的营帐去。”
景陌上前道:“好,我送她回去……”
说着正要上前抱起慕夜泠,却被祁连煜抢先一步抱去,对景陌道:“朕来就好。”说着,对着景陌点头致意,而后大步出了营帐。
身后,景陌静静看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沉冷的眸底缓缓拂过一抹柔和的笑意。
城郊暮野,抬眼望去,目所及处尽是皑皑白雪,一脚踩在雪地上,发出轻轻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没想到这场雪会在这个时候下得这么大,真是不知时节。”华央弯眉浅浅一笑,侧身道:“听闻云冽近来经常拉着你谈天说地,商讨军务,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祁连煜摇头一笑,有些无奈,“什么商讨军务?他不过是现在闲着无事可做,所以想要从我口中套些口风。”
顿了顿,他停下脚步,侧过身一脸正色道:“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现在借着优势,就此将他困住或者拿下,那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华央白了他一眼,“如果现在云冽被拿下,那东璃就危险了,我答应过无绝,不会让东璃陷入困境之中。”
“你是担心到时候群臣无首?”祁连煜拧了拧眉道:“可是如果现在云冽出事了,云倾不是正好可以回朝继位吗?毕竟云冽尚且无子……”
“不一样的。”华央连连摇头,“如果真的这样,那和造反叛乱有什么区别?又怎能让群臣和百姓信服?如果这样就可以的话,萧意楼又何必隐藏身份十年找证据和真相?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权势地位的问题,而是一份执着,于他们而言,不能正名、不能被所有人认可和接纳,远比任何事情都要严重。”
祁连煜怔了怔,华央的话似乎勾起了他的什么回忆,许久,他轻叹一声,点头道:“就像我那兄长,虽然当初他们兵马强盛,又占据着地势优势,可终究还是败了,也许就像是你说的那样,他们没有被接纳和认可,所以注定会失败。”
华央颔首,太息一声喃喃道:“忠义孝悌……你们始终把这些看得最重。”
祁连煜道:“可惜的是,云倾这么想,云冽却不这么想。”
刚刚走出两步的华央脚步一顿,凤眉微微蹙起,“云冽说了什么?”
祁连煜道:“我和云冽谈过很多,这两天我也会有意无意地提起云倾的事情,今天中午,只有我们两个人闲聊的时候,我故意说,其实我也不想开战,如果大月真的能把青州还回来,我宁愿带着我的百姓和我的将士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云冽知道,归还青州这么大的事情大月是不可能答应的,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倒是顺着他的话望下说了……”
“他说什么?”
“他说,国泰民安本就是每一个君王所求的,他也一样,也希望东璃能安安稳稳地,至少不要毁在他手中,丢了云氏祖先的脸。可是有些时候,为了能让自己的国家更加强盛,为了能让自己的百姓过得更好,征战始终是在所难免,毕竟,你过得好了,就总会有人过得不好。”
华央轻呵一声,“他倒是会给自己找借口。”
祁连煜呵呵一笑,继续道:“不过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谈起云倾的事情了,他道,在云倾的事情发生之前,他一直在想,能将大月击垮、不用再处处受制于大月,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事情,可是现在,云倾不仅没死,而且突然归来的,他觉得自己的心没有一刻是安宁的,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云倾就会杀回来,取他性命,夺他皇位,所以现在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
他迟疑了一下,后面有些话没有说完,看他脸色为难,华央已然大致猜到了些,“难道,他想要无绝的命?”
祁连煜用力点了点头,道:“云冽说,现在谁能除了云倾,便是解了他的后顾之忧,否则,以云倾对他的了解以及恨意,他一定会帮着大月对付东璃。一个无绝楼的无绝公子,一个慕门的后人慕华央,再加一个九州第一天策上将萧意楼,东璃根本没有胜算的把握。所以现在,能打动他的就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云倾的命。”
“休想!”华央想也不想便断然否定,面露愠怒之色,“一个兄长,一个曾经被自己的亲弟弟视为仰慕榜样的兄长,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一次还不够,如今还想再杀第二次!”
她忍不住想起了风若宸,如果云冽能有风若宸一半的理智与宽厚,倾无绝都不会变成今日这般。
“可是若从一个君王的角度来看,云冽这种想法也不完全是错的,毕竟当年的仇恨已经结下了,谁又能保证云倾能放下一切仇恨?”
华央正要答他,突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快步走去绕过墙角,霍地停下了脚步。
倾无绝就站在墙角的另一边,迎风而立,风雪撩起他白色的衣角,灌进他的领口与发间,他却似浑然不觉,静淡水眸定定看着华央,看似平静,可是华央却隐隐看出了一丝无言的无奈,以及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