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样是处处简朴,做饭甚至也是他们八人亲自动手。这些人都不年轻了,最小的看上去也得有五六十岁,其他人都在忙碌地干自己的活儿,对这三位所谓的绿园高官只简单地打了招呼,之后就连看也不看一样,这也不是没礼貌,只是他们太专注了。
请三人进来的老人转过身给他们一一倒水,黎琪才认出他来,惊喜地说:“是卡耐基先生?”说罢对还不太明白卡耐基是谁的丈夫和顾传侠介绍道:“这位卡耐基先生从旧时代末就已经誉满全球,是历史学的第一泰斗!”
“不敢不敢,”卡耐基摆摆手,看不出有什么谦逊或者骄傲的态度,只是平淡如水,“我谈不上泰斗。真正的史学泰斗是创造历史的人,而不是记录历史的人。我要做的,只是让历史不至于变成报告文学或者神怪小说,要保持毫无感情#色彩的真实。”
他的话虽然没有明显带刺,但显然对绿园有某种挥之不去的警惕。练金阳和气地微笑着,真诚地说:“卡耐基先生,我们绿园邀请您这八位老师,是完完全全的诚意……”
没等说完,卡耐基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咱们说正事吧。诚意不诚意的,没有用处,你们对我本人的尊重,不等同于是对历史本身的尊重。尊重一个研究某种学术的人,首先要尊重他研究的这种学问。也可能你们会尊重物理、数学、化学、生物,但你们真的不一定会尊重历史……”他慢慢地激动起来,双手一扬,高声说:“这怪你们吗?不怪。古往今来,任何主宰历史的人和他们的拥护者,谁尊重过真实的历史?”他又看了一眼顾传侠,用赞赏的口气说:“你的爸爸,虽然不是历史学家,可他敢于跟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钢谷政权正面较量,尽管是博弈的输家,可是轰轰烈烈,学者,就该这个样子!做任何学问的学者,都有一颗尊重历史的心……!”
黎琪迟疑地问:“那您的意思……?”
“要我去当历史学院的院长,这完全没问题。但有三点,我必须强调清楚,如果答应,我立马跟着你们就走,如果不答应,你们又非要我跟着走的话,就把我的尸体带走吧。”
他这话十分决绝,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一时间三人都有些尴尬。
“您先说,我才能确定是否和谭信首派我来时交代的说法相吻合。”
看着练金阳等人态度诚恳,卡耐基的锋锐之气略微收敛了些,抿了口清水,说:“第一,绿园取得天下后,要实行联合执政,决不能一家独断。因为任何政权都不可能自称永远清廉永远正确,要是以此为理由坚决贯彻一家独断的话,那就跟昔年邪恶的旧时代没什么区别,也跟钢谷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普通的改朝换代而已,在历史上,这不叫进步。政治上如此,学术上也是如此,你们讨厌金属电子信息科技的学者,冷落他们我没话说,但你们不能迫害他们。我们这些搞文科和其他社会科学类学问的老头子,也要在每次最高大会上代表自己的学社占有一席之地。第二,别人怎么样,我不清楚,我是搞历史研究的,我认为历史必须真实,不能渗入一丁点儿的虚假。以后的历史课本怎么写,绿园高层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真实发生的历史,才说了算!”
练金阳夫妇一惊,都没有立即接口。
“怎么了?不同意的话就不送了,以后也不欢迎再来。”卡耐基冷笑一声,“如果真的是问心无愧正大光明的政权,又怎么会害怕真实的历史传承下去?你们当初攻击钢谷黑暗的时候,详细列出钢谷所有的弊端和历史罪恶,我看了大吃一惊,觉得比我总结得都细腻,你们真是有心了。当时我就想,要是真的有一个政权能够改正这些弊端,那么一定是个充满希望、值得信任的政权。请问,绿园是这样的政权吗?”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
“送客,我的意思是,不送,慢走。”
练金阳站起来说:“等一下,卡耐基教授。我刚才只是在思索我们的政权将来一定要防微杜渐,时时刻刻居安思危,并不是在思考着怎么讨价还价。我们早已经决定,要跟之前在媒体前的声明完全一致,即‘联合执政’,绝不更改!八大学社会联合成立为‘群社联合大会’,这不是我信口所说,而是的的确确是之前就严肃讨论过的。至于您说的第二点,我们认为,您的态度完全是合理的,对待历史就该是这样一丝不苟的态度。不光是历史,还有语言文字学、行政学、司法学、哲学、宗教、金融和各种艺术,都该用这种态度对待。”
卡耐基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瞬间的光明,但下一秒神色就黯淡下来,凝然问:“这是谭信首说的?”
“是的。”
“我的意思是问,这是他真正的意思吗?”
“当然,您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么?”
“呵呵,这接近三年的时间,他的事迹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个大概……”卡耐基不疾不徐地说,“老实说,我还是看不大清楚……”
练金阳见他态度也松动了,决定加一把劲:“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您看我,我们夫妇俩、顾会长,说起来都在过去的政治会议上与谭信首起过激烈冲突。可最终我们还是没有被撤职,并且被委任更重要的职务。您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我们绿园……”
“这不代表他的心胸就真的很博大,目前政权未稳,天下未定,一切都还不好说,还没有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时候。”卡耐基淡淡地回应。
“总之……我们都答应了,这有谭信首最真诚的保证。”黎琪试探着问,“那……那您的第三个条件是……?”
“就是你们答应了这两条后,永远不能反悔。如果有一天你们反悔了,那不是对我违背誓言,那是对历史前进的滚滚车轮进行反动桎梏阻碍,必然会被历史的洪流无情地碾碎!”
卡耐基说得斩钉截铁,三人都有些呆滞,半晌才都再次保证了一遍。
练金阳觉得说得差不多了,想要跟其他教授再聊聊,卡耐基一挥手:“不必了。我虽然不能一口应承,但我这次的三个条件也是我们八个之前认真拟定后,由我来提出的。你答应了,那么八大学社就都会和绿园进行合作。”
练金阳夫妇和顾传侠都是大喜过望,这时候觉得天色已晚,再行叨扰也不合适,于是站起来告辞。
“刘言,这个人,”看似是艺术学社的社长,一个东亚大陆的亚裔老头子放下手中的排笔,若无其事地问,“他回来了吗?”
“哦,”练金阳怔了一下,“还没,他还没回来。”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不好说……”
卡耐基正色问:“这么说来,他并不清楚现在绿园和钢谷之间的战争了?那他要是回来,他是回归绿园还是回归钢谷?”
这话把三人都给问住了。
“他会重新统一这两个政权吗?我听说,谭信首和钢谷首领铁翔,都是刘言的拜把兄弟。”
“刘言先生……的确是伟大的领航者和先知先驱,也的确是谭信首和……伪政权头子铁翔的结拜大哥,当初也是竭力撮合两家政权合并,成为团结的人类大家庭的。但是铁翔食古不化非要挑起战争,我们绿园是实实在在的自卫反击,本来大家相安无事,但也不能坐等着挨打,于是绿园现在占有天下人心,一路势如破竹……”
“我是问你,刘言回来后会回归谁一方?”
黎琪见丈夫颇为尴尬,便说:“我们绿园是众望所归,胜利也是大势所趋,所以……他自然是会回归充满希望的政权,最大可能地帮助更多的人……”
顾传侠虽然平时傲慢不羁口无遮拦,但她毕竟是顾传书的女儿,实际上很聪明,接茬说:“不错。刘言当初坚持要均衡两大势力,是怕战争爆发生灵涂炭。可他离开后铁翔不顾和平是未来唯一主题的事实悍然发动侵略战争……我的意思是战争已然爆发,生灵已经惨遭涂炭,那么均衡两大实力的行为就没了意义。眼下钢谷的军队几乎全部被消灭,只有极少数残兵败将变成土匪和游击势力在暗处搞破坏,整个纪坦娜新家园已经完全得到了解放,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类民众在绿园的治下,刘言回来后不回归我们这里,难道去帮助钢谷重新夺回原本的地盘和民众?他是先知,不会做出违背历史潮流的事情来。”
“那么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之后我们就立即动身跟你们走。”
“您请问。”
“还是关于刘言的问题。他回来之后,请问绿园会给他什么位置?他的地位是高于谭信首,还是与之平起平坐,还是低于谭信首?”
练金阳夫妇和顾传侠目瞪口呆,实在没料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一时真不知该说什么。
“呵呵,这个问题我只是忽然想到信口一问。你们谭信首辛辛苦苦打的天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可是刘言……他是对人类贡献最大的人,还望你们操控的历史,能给他一个合理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