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让玲珑取来胡饼和肉干,递给那孩童,见他狼吞虎咽,心酸得险些流泪。
纪云野看着眼前如画中仙女般的静姝,用力地嚼着肉干,幸福得险些流泪。这怕是真武大帝派来拯救自己的仙娥。
见他吃完了食物,又露出期待的眼神,静姝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晚些再吃可好!你饿了许久,骤然吃得太饱,肚子会痛。”
纪云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仙女姐姐的话一定是对的,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说道:“我带你们去找石头。”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卫念汐也凑了上来:“我也要去。”
静姝牵着云野的手,一路边走边与他说话。
原来这孩子已经九岁了,只是因长期忍饥挨饿,才发育迟缓。父亲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家中日子还算宽裕。不想连年水患,村中再无人念书,纪家眼见着揭不开锅,祖母年迈,第一个熬不住,过了世。
两位兄长外出寻生路,可再也没回来,因官府无人出面救济,村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啃树皮,吃观音土,甚至易子而食。
父亲是读书人,见不得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便带着妻儿逃往南方,打算投奔泸州亲眷。
不想行到这山里时,父母亲将寻来的吃食都留给了云野,两人竟活活饿死。
纪云野带着他们穿过一个不起眼的洞穴,来到一处山坳,果如他所言,此处山石皆呈赤色,卫景辰心中大喜,不想泸州界下竟有这么大一片铁矿。
指着不远处一个低低的土丘,云野告诉静姝:“阿爹阿娘就葬在那里。”
静姝望着这孩子瘦弱的身躯,问道:“你自己葬的父母?”
云野点头:“有力气的时候就挖些土,挖了许多时日。”
静姝不忍心再问,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不亲身经历,怎知世间艰辛。
静姝走到夫君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
很快,随行的侍卫便开始挖土,小半个时辰,那处小土丘就成了像模像样的坟头。
云野看着看着,竟流了泪,走到坟前跪下,拜了一拜:“阿爹阿娘,天上的仙女来接阿野离开了,阿野长大了再回来给你们磕头。”
回去的路上,众人皆沉默不语,便是爱热闹的卫念汐,也没了声音。
黄昏时,一行人寻了处溪水边驻扎下来。看着玲珑领了云野去清洗,卫念汐怆然:“嫂嫂,今日见了这孩童,我才知自己罪孽深重,往日挥霍无度、挥金如土。”
静姝笑道:“念汐日后多加珍惜便好,不要被这事坏了心情。想来往北这一路,这般景象不会少见。”
待云野换了身玲珑临时改的衣裳走了回来,静姝发觉这小子虽面黄肌瘦,可长得不丑,调侃到:“云野,没想到你长得还不赖。”
纪云野微红着脸说道:“那是自然,我阿娘可是村里最美的女子。”说完,黯然地低下了头。
静姝拉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云野,你阿爹阿娘至死都在保护你。你好好活着,便可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
天黑后,安顿好了纪云野,静姝依偎在卫景辰怀中,问道:“当初在京城时,听闻天家广开粮仓,救济灾民,为何这雍州百姓仍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
卫景辰轻抚着她的面庞:“天家远在天边,只顾得了京城,顾不了天下。雍州刺史李贤文未必不想赈灾,只是今岁朝廷并无粮草支援,雍州地界水患、匪患严重,他本人又庸庸碌碌,疲于应付,自是无暇顾及这些边陲小镇。”
眼下各州各自为政,并无他州施以援手。静姝不由怀念起后世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景象。
见她陷入沉思,卫景辰说道:“你方才劝念汐和云野时颇为豁达,自己怎么又因此郁郁寡欢?”
静姝摸着他下颌上的青茬:“郎君说得极是,感怀春秋也无济于事。”
这趟进京之路,一行人不时遇到饥寒交迫疾病交加的难民,一路赠食赠药,然而能救之人沧海一粟,静姝有心而无力,饱受酸楚。
静姝夜半梦醒时,曾想过,夫君是否有意让她看见这世间残忍的真相,毕竟卫家所图的,怕不只是泸州的太平盛世。
再回到歌舞升平的京城,静姝只觉换了人间。
卫景辰知她思念父兄,派人将卫念汐送回了镇南侯府,自己则领着静姝直接去了定远侯府。
叶静川亲自到门前相迎,见妹妹安然回京,很是开怀:“你们这一路可还顺利?”
静姝回道:“还算顺利,只是雍州并不太平。”
叶静川自是清楚雍州惨状,不然当初不会取道豫州南下,不由看向卫景辰,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何药?
卫景辰浅笑:“此行还带上了舍妹,想着要让她看清人间疾苦。”
听闻卫念汐也进了京,叶静川不由颤了一颤,只盼能够与她相安无事。虽心知只是托词,叶静川也不再多问。
定远侯见女儿一路跋涉,却面色润泽,面颊微丰,便知婚后日子遂意,也安心下来,吩咐管家大摆筵席。
静姝却亲自到厨下嘱咐一切从简,眼下实在没有大鱼大肉的胃口。
定远侯听她说了沿途见闻,深深地望了女婿一眼。
卫景辰察觉到了泰山大人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接受洗礼。
饮着泸州带回的陈酿,定远侯心情大好,也不再追究这其中原委,状似无意地问起泸州之事。
许是多饮了几杯,静姝将婆母有孕、卫三爷纳妾之事和盘托出。卫景辰也不甚介意夫人言尽卫家之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定远侯眼眸微动,想起长子的终身大事。
是夜,卫念汐并未等回兄嫂,只听卫八来报:“小姐,主子他们今夜在定远侯府宿下。公子叮嘱,无他准许,小姐不得出府。”
卫念汐撇撇嘴,也知这京城并非泸州,自己姑且得安分上一些时日。
次日,卫景辰随着定远侯父子一道上了朝,静姝睡到自然醒,还在梳妆之时,便听下人通传,锦瑟有事来禀。
静姝纳闷,自己尚未来得及传她入府说话,不知是何急事。
锦瑟进了屋,火急火燎地行了礼,明明几个月前才见过面,静姝却觉得她憔悴了许多。
不等静姝开口,锦瑟匆匆忙忙地说道:“小姐,今晨市井中在传,天香胭脂铺是小姐的产业,小姐和离后与于大人藕断丝连。”
静姝好气又好笑:“这是谁如此惦记着我,刚回京便给我送份贺礼,好大的手笔!”
锦瑟愤愤不平:“外面的传言有鼻子有眼,说是小姐天生有疾,不能生育,于大人才被迫与小姐和离,私下却未断了往来,时常月下私会。故而小姐经营状元玉容膏,于大人还暗中相助,承认是自己千两银子出让了配方。还说……”
“锦瑟尽管说来,不然我也无法应对。”静姝倒奇怪,以自己与锦瑟的情分,有什么话让她传话都为难。
“还说,只有那眼瞎心盲的卫家,才会替别人养着不会生孩子的妇人。”锦瑟不敢说外面那些市井小民说的是不下蛋的母鸡。
静姝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好修养顷刻间化为乌有,只想化身泼妇刁民,与他们酣畅淋漓地对骂一场。
颤抖着放下手中的珍珠赤金流苏耳坠,静姝深吸一口气,闭目良久,直到心渐渐静了下来。
如今她倒期待夫君作何反应。这造谣生事之人是与自己有恨,还是与卫家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