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过着"黑人"的生活(二)

那年的四月初,周华回了一趟老家,是周华的爷爷病危,周华是长孙,就跟着周工一起回到了老家。这次是从平口下的火车,平口是南方县的一个小镇,在南江边上,下车后就在平口的国营旅店住下,因为要到第二天早上才有船到县城。住下后周工赶紧去买票,平口到县城只有一班船,坐船的人多,所以要提前把票买好。早上六点就开船了,七点钟开早饭,周工带着周华到餐厅吃早餐。在船上吃饭是用船票登记的,不用付现金,周工昨晚就买了两张全票,因为全票才能在船上吃饭,半票或免票在船上是没有饭吃的。

吃完早餐,周华来到甲板上。四周是翠绿的青山,船行在青山之间,青山倒映在南江中,微微的春风吹在脸上,春风中周华闻出了泥土的清香,也闻到了家乡的清香,让周华感觉到家乡的气息是那样的浓厚,与梦中的一样让人感到甘甜。

整整一天时间,船才开到南溪电站,翻过大坝后,有小船和小火车到县城。周工选择了坐小火车,周华也感到高兴,周华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火车,机车就象一台大拖拉机一样,有八九节车厢,每节车厢可以坐二十人,轨道也很窄很小,坐在车里的第一感觉就是很颠簸、不安全。好不容易走完这20公里路,挨到县城,周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从此之后,周华从平口回家时,再也没有坐过小火车,而是坐小船,然而小船也相当不安全,这是后话,以后再说。

周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自己的县城,很好奇,想到处看看,周工同意了周华的要求。周华就一个人到处去走,也不知道方向,更不知道街道名称,只是信马由缰地走。在街上见到一个小女孩,周华就把在小火车上捡到的一个铜质的小玩具青蛙送给了她,那个小女孩有点莫明其妙,周华也不说什么,看了看小女孩奇怪的眼神,转身走了。走了很久,周华终于知道了县城不过就是两条街而已,一条靠近南江边上,另一条靠近山上,根本没有什么高大的房子,多是些木板房,很矮小的,只有少数三到四层的砖房,也不漂亮。

周华来到江边,看到有很多的渔船,是刚收船回来的。周华很好奇,很想看看这些渔民打到的鱼是啥样,就走到一条小渔船上,渔船上有两个人,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女孩,她们对周华的到来没有表示惊奇,周华说明来意后,中年妇女就带周华到船舱里看鱼。周华看到有很多鱼,各种各样的,周华不知道这些鱼的名字。中间有一条非常特别的,很大很长,差不多有一米长吧,灰白色圆圆的,腹面有点白,头很大,尾很小,尾后面是肉质的鳍。不太象鱼,因为鱼的尾鳍是竖直长的,而这条“鱼”的尾鳍却是横着长的,嘴巴也大,口中有很多牙齿,细细的、尖尖的牙齿,眼睛很小,没有鳞片,只有光滑的皮肤,头顶上有一个比较大的洞。周华问中年妇女这条鱼叫啥?中年妇女说她也不知道叫啥名字,周华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将信将疑的走下了船,回到了那家私人旅馆,因为私人旅馆不仅要比国营的便宜一些,也比国营的要干净些。多年以后周华才知道,那年他看到的根本就不是鱼,是江豚,一种受国家保护的淡水哺乳动物。

周华从一百多公里外的县城回到家时,爷爷已经不能说话了,但能知道是周工和周华回来了,眼角流出了一些泪水。第三天早上,爷爷就离开了人世,国叔讲,现在有的地方老人去世时已经开始做道场了,问周工是不是也给周华爷爷做个道场。周工不懂这些事,问国叔是不是可以做道场?会不会被人说成封建迷信?国叔讲有些地方已经在做了,也没有人说过什么。听了这话,周工就让国叔作主,国叔就安排周工的大哥也就是周华的大伯去请道士,安排周华和隔房的大堂哥去通知亲朋。

每当有人前来悼念时,周华就和大伯跪在大门口,手里拿着哭丧棒,对来人叩头,一直到把爷爷安葬好了才不叩头。那些道士时不时的唱些周华听不懂的东西,能听懂的是周工和国叔及大伯间或谈论的中越战争,其实周华也只能听个大概,大概就是年初时中国对越南开战,至于为什么要和越南开战,好象谁都不是很清楚。爷爷就安葬在周华家对门的那座大山的半山上,也就是以前经常能听到虎啸的那个地方,正好对着家,从家里也可以直接看到爷爷的坟。

安葬完爷爷后,周华问他的堂弟周新:“我回来了这么久,一直没有见过杏花,你知道杏花在哪吗?”

周新说:“杏花在区中学读书呢,一般不回家,除非家里有特殊事情才会回来。你想见她吗?”

周华不置可否,没说想见也没说不想见,只是“哦”了一声。其实这时他心中什么也没有想,脑子里是空白的。周新见周华没有说什么,也就不再问了。

周华回到隆坪时,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功课有些跟不上。没有听过的语文就自己读,数学和物理就问赵平、郑福,刚刚把拉下的功课补回来,就到了半期考试了,还好,周华还考得不错。

周六下午还有一节课就要放学时,班上的一个高大的女生喊周华:“小华,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周华上中学以来还没有和女同学说过话呢,今天突然有女同学喊他,先就吃了一惊,这个女同学说话的声音这么嗲,又吃了一惊,再看这个女同学,是班上个子最高大年龄也是最大的女生,更是吃惊不小:“是许英啊,你找我有事吗?”

许英说:“是这样的,我遇到了一点小事情,请你帮帮忙可不可以?”

周华问道:“是什么事?我能帮得了吗?”

许英说:“你肯定能帮的。”

周华说:“那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许英说:“是这样的:我听到消息,说下个星期学校要检查,查哪些学生带有或是在唱爱情歌曲。我想请你帮我保管一个笔记本,就放你书包里就行了,放一个星期。就这事,你看能不能帮我一下?”

周华说:“帮是可以帮,但是老师会不会检查我呢?”

许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忍住笑说:“小华,你想到哪去了,你这么小老师不会查你的,就是查遍了所有的同学也不会查到你,你就放心吧。”

周华还是不放心,又说道:“那要是我爸爸发现了呢?那我不成了那种学生了?”

许英看周华确实不懂,又和他说不清楚,就说:“算了算了,小华,不用你帮了,我自己再想办法吧,看把你吓的。”

周华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吃过晚饭后,周华拿来书包准备做作业,打开后就发现多了一个小本子。周华明白了,肯定是许英放在他书包里的,心中有点生气,但又有点好奇,想看看许英怕被老师收缴的本子里到底有什么。于是抬头看了看家里,周工和罗老师都不在家,出去玩去了,只有周荣在家,周华的胆子就大了起来,翻开小本子,第一页上抄着一首歌词,歌名叫“在那遥远的地方”,周华对这个没有兴趣,随便看了看,又翻开一页,只见上面也是抄的歌词,歌名叫“送我一支玫瑰花”,再看下一页,也是歌词,叫“爱的路上只有我和你”。周华接着翻,看到的整个本子记的都是歌词,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了,周华很纳闷:抄几首歌词有什么稀奇的呀,老师为什么要收缴呢?许英又为什么这么怕呢?周华弄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赶紧把作业做完。

星期一上学时,周华问许英:“许英,你前天放了什么东西在我的书包里?”

许英赶紧说:“小华,小声点行不?我知道我不对,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我的笔记本放在你的书包里,但是我没有办法,在学校老师要查,回家我爸爸妈妈也要查,所以只好放在你那里了。小华,不要说出来好吗,求求你啦。”

听到许英这样说,周华也不知道怎样办才好,肯定不能告诉老师。如果告诉老师就出卖了同学,虽然那个时候男女同学很少讲话的。不告诉老师又怕自己被发现,想了想,还是决定帮同学:“那好吧,你就暂时把它放在我这里,等学校查过了再拿回去。”

听到周华这样说,把许英感动得不知说啥好了,只是连声说谢谢。周华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个举动,会给自己带来很多的麻烦。当天放学时,周华就觉得书包比平时重了许多,走到半道上,把书包打开一看,把周华吓得目瞪口呆:他的书包里多了六本笔记本,而且都是抄歌词的那种。

周华提心吊胆回到家,妈妈对周华说:“周华,我们家今天有肉吃,早点做完作业好吃肉。”

周华忙问:“妈妈,我们家哪里来的肉吃呀?”

妈妈说:“现在兴赶场,你不知道吧,场上有不少的东西卖,也有肉卖。不用到食品站去也能买到肉,以我们家以后就会有肉吃了。”

周华听也很高兴,就赶紧去做作业。让周华高兴的不仅因为今天有肉吃,而且晚上还可以看电视。

说起看电视,这可是个新鲜的东西。就在一周前,周华才从赵平和郑福口里第一次听到电视,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就问他们:“什么是电视呀?”

郑福也是第一次听说电视,也不是很清楚,就说:“大概是这样的,和电影差不多吧,是一个小盒子一样的东西,接一根天线到外面,里面可象放电影一样,有图像有声音的。具体是啥样我也不清楚,我们矿里买了两台,一台放在总部,是彩色的,另一台拿到我们山坝放,拿到山坝的是黑白的。今晚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周华早早吃完饭就去了,太早了电视还没开始呢,要到晚6:30才开始有节目。只见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象盒子一样的东西,前面是一块有点凸的玻璃,两边和后面都是木头做的,后面还有一根天线从很高的木杆上引下来。电视只有一个台----中央台,唱完《东方红》才开始正式节目,新闻之后就放电影,中间没有广告的,第一天看到的是《怒潮》,讲闹革命的,是才解禁的电影。人太多了,大家都想到前面去看,根本就没有看清楚电视里面的图像到底是什么样子,10点就开始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唱完就结束了。虽然周华并没有看好,但总感觉比电影好多了,至于好在哪儿,周华也说不出来。

看到人家有电视看,工区领导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几个领导一商量就决定也买一台,而且要买一台大的、彩色的。也没跟96大队报告、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到福兴买了一台很大的彩色电视机回来,放在礼堂里,在礼堂外架了一根很高的天线,通知每家每户,晚上来看电视自己带凳子,要排队。电视是买来了也放了,可是96大队说工区擅自花费3000多元买高档商品,不予报销,工区领导顿时傻眼了,这时才知道这种电视机是从日本进口、专门卖给落实政策的资本家的,单位不能报帐的。买都买来了还能怎么办,不报就不报吧,先看了再说啦,于是不报帐归不报帐,电视照看。周华最喜欢看的是每周六新闻之前的《动物世界》,记得第一次看的是《白鹳》----一种很高大的涉禽,鸟喙很长,这种鸟不仅能在浅水中捕食鱼虾,还能在陆地上捕食蛇类,但它不能鸣叫,这给周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从此之后,凡有可能,对于这个节目,周华都不放过。这台电视机在当年的冬天就被盗了,一起被盗的还有矿里给山坝的那台黑白电视机,被盗之后,96 大队给报了帐,之后不久,这两台被盗的电视机又被找了回来,盗电视机的人也被抓住了,是矿里的一个待业青年。

快要到放暑假了,也就是还有个把月吧,学校召开全校师生大会,丁校长在会上很严肃的讲话----说我们学校学生纪律很不好,有些学生思想更是不端正,小小年纪不学习,只知道谈恋爱,而且是发生在初三年级。听到这里,周华联想起前些时候许英她们放本子在自己书包里的事,不由得把目光移向许英和陈学萍,虽然许英、陈学萍和周华都只是初二年级,但周华还是看到了她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一直在搓着衣角。

周华正在猜这个人会是谁呢,就听丁校长继续说:谈恋爱的学生不是一两个人,学校已经查到了四个,两男两女,现在学校宣布给这四个学生开除处分,他们是----。华并没听清楚到底是谁和谁因谈恋爱被开除了,但有一个人周华听清楚了,他和是周华一个工区的,是工区指导员的儿子,叫吴江,平时很张扬的一个人。虽然谁与谁谈恋爱、谁因为谈恋爱被开除,都与周华没有任何关系,但周华听到“开除”的处分时,还是不免心里吃了一大惊,心里觉得谈恋爱肯定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尽管这个年龄周华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谈恋爱。那个吴江被开除后,他父亲把他弄到了96 大队的子弟学校去继续读书,后来听说在96 子弟学校也因为谈恋爱让女方怀孕了,又被开除,还被那个女生的哥哥暴打了一顿,差点丢了性命。

这天的语文课上《消息二则》,其一是新华社长江前线消息,是报导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的事。初二上语文的是王老师,一个年轻的女人,很矮很胖,脸都是圆的,老师都要先朗读一遍课文,王老师读道:“新华社长(zhang)江前线消息……”,读完之后又给学生逐字逐句的解释:“这篇报导是新华社的社长写的,这个社长姓江,名字叫做前线……”。周华老是觉得不对劲,因为周华家订有《参考消息》报,报纸上经常能看到XX通讯社的消息,周华觉得这应该是新华通讯社的消息,“新华社长(chang)江前线消息”才是正确的读法,而不是新华社的社长姓江名前线写的消息,于是周华就向王老师直接提出自己的看法。

周华满以为会得到王老师的表扬,没想到王老师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周华,周华分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愤怒的火焰,半天才从她的嘴里吐出几个字:“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来教训我?”

看到她的眼神,周华就已经被吓了一跳,又听到她恶狠狠的声音,周华快要被吓哭了。周华不明白这个老师为什么明明错了,还这么凶恶,算了吧,谁叫人家是老师呢,从此周华再也不和这个老师说话了,也不听她的课。多年后,这个王老师已经不再是老师,到一个什么医院去当了护士,有一次她看到周华,向周华打招呼,周华明明知道是她,就是装不认识,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放学后,钟俊对周华说:“吃了晚饭你和我去玩好吗?”

周华问:“玩什么?”

钟俊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周华说:“那好吧,我来。”

钟俊把周华带到一个工程师家的后面,就地坐下,示意周华不要作声,用耳朵听。周华真的用耳朵听,听到有人在唱歌,而且还有音乐伴奏,是个女人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唱些啥,但觉得非常好听,那个女人的声音也很甜。

周华还在陶醉呢,钟俊叫周华走了。走出那个工程师家很远后,周华才问钟俊:“你怎么知道他家今晚会有人唱歌?”

钟俊说:“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有一天晚上我老爸骂我,我就出来外面玩,就听到他家有人在唱歌,有时是女的在唱,有时是男的在唱,还有音乐伴奏,第二天晚上我又出来听,还有。以后我就经常来听,有时有,有时又没有,但大部分时间都有,所以我就叫你也来听听。你觉得今天那个女的唱得好听吗?我第一天听到的就是这个女的在唱。”

周华说:“是好听,声音好甜的,只是没听清楚她唱些什么。”

钟俊说:“我也是没听清楚。”

没过多久,钟俊对周华说:“周华,我知道了。”

周华有些莫明其妙:“你知道什么了?”

钟俊说:“唱歌的事呀。”

“什么?你知道了?那快说呀。”周华说。

“是这样的:那个工程师家唱歌的不是真人,是录音机。是录音机你知道吗?”钟俊的口气有点骄傲。

周华不知道什么是录音机,更不知道录音机怎么会唱歌的,于是就问道:“录音机是什么呀?是怎么唱歌的?”

钟俊说:“和收音机差不多的,有四个喇叭,两个大的在下面,两个小的在上面,有两个可以打开的小仓,打开后放进磁带,按下播放开关就可以听了。在家就用一根电线插在插座上放,到外面的话就在后面的盒子里放进四节电池就可以了。”

周华又问道:“什么是磁带?”

钟俊说:“我也不知道呢,听说是一个小盒子,里面有好长好长的带子,声音就是从那个带子里放出来的。”

周华一直没有看到过录音机是啥样子,心中老是在想,要是能看看就好了。那天正好是赶场天,中午不想做作业,周华就和赵平他们一起去赶场,场坝离学校不远。正走着呢,周华他们就听见后面有放录音机的声音,转回头来看,只见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男人手里提着四喇叭的录音机,穿着大嗽裤,尖皮鞋,嘴上蓄着小胡子,戴一副大的黑眼镜,还叼着一支烟。周华他们看见他,心里都觉得有点害怕,又觉得新奇,就站在路边看。等他过去之后再走,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主要是想听他录音机里传出的邓丽君甜美的歌声,而不是看他那个象女人的背影,周华也第一次见到了录音机是啥样子了。

读初三时,周华和赵平、郑福在一个班,钟俊在另一个班,李赣转学走了。周华的班主任是毕老师,一个年青的女老师,比常老师还漂亮,辫子也比常老师的还要长,就是有一点比不上常老师,毕老师爱骂人,同学多有点怕她,不敢和她说话。

周华的同桌是个女生,很文静的样子,瓜子脸,白白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叫玉兰。全班都是男女同学混合坐,只有最后两排因为没有女生了,才是男生和男生坐。除了最后两排座位之外,其余座位几乎都有分界线----三八线,但周华和玉兰的座位上却没有。周华觉得玉兰漂亮是漂亮,总好象有点不对劲,不过也说不上是哪儿不对,但周华心里十分高兴和玉兰同桌,虽然很少和她说话----因为大家都这样:男生女生之间不说话,怕被别人说成是在谈恋爱。

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就是同桌同学打架的时候,原因多是过了三八线,老师转过头来后,战斗就停止。上课时周华是不会关心其它事的,一心只听老师讲课,玉兰悄悄地递给周华一张纸条,叫周华看谁和谁又打起来了。周华看了玉兰一眼,玉兰用眼神指引周华去看,周华顺着玉兰的眼神看过去,正好看到赵平和他的同桌在打架,然后又看了玉兰一眼,遇上玉兰的眼神,两人会心的一笑,然后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又正儿八经地听老师讲课。

课间休息时,玉兰看了看教室里没人,只有她和周华两个,就问周华:“周华,你是哪儿人?我以前没见过你呀?”

周华说:“我是江南的,来了几年了,在你们学校读了三年书了。不过我也没见过你。”

玉兰说:“我是问,你是不是矿里的?”

周华说:“不是,我是96 大队工区的。”

玉兰惊奇地说:“是吗?我家原来也是96 大队工区的,我爸爸觉得地质队不稳定,到处跑,才调到矿里来的。”

周华说:“哦……”,周华正想要说什么,忽然看见有人进来,就急忙说:“有人来了,不说了。”

玉兰也就没再说话。上完新课以后,玉兰递给周华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周华,你怎么不划三八线?周华回写道:我可不想和你打架。然后又递回给玉兰,玉兰看后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二十四年后,当周华再一次见到玉兰时,两人还能想起这些趣事。

好几天没看见玉兰来上课了,周华一个人坐,上课下课都要看一看玉兰的座位,但就是不见玉兰。周华也不知道玉兰是为什么不来上课,也不好意思问那些和玉兰住在一起的同学,其实周华也不明白自己为啥会在意玉兰不来上课。

一星期后,周华才又看到玉兰。周华急切想知道上星期玉兰为什么没来上课,老师还在上新课时,周华就把纸条递到玉兰的手里,但是玉兰看过之后并没有回纸条给周华。这让周华更加着急,这一节课周华根本没有听进任何东西,直到下课后,玉兰才告诉周华,上星期没来上课,是因为她生病了。周华看了看玉兰略显苍白的脸,才知道玉兰的身体不太好。从此之后,周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知道玉兰又生病了,因为每隔一段时间,玉兰就会有几天不来上课。看不到玉兰的那几天,周华总是觉得心神不宁,上课时也不听老师讲,心里老是在想玉兰,一旦玉兰病好了来上课了,周华又能安心听讲。

四月的阳光格外暖和,照在身上让人感到有此困意。吃完中饭,周华躺在学校前面的草地上,看着对面的大山,心里在想:来这里读书已经三年了,还没到过对面山上,也不知道山上有些什么。越想越觉得要上去看看,于是就动身向山上走去。

开始时山势还算缓,周华并不觉得吃力,一边往上走,还一边往下看,看见学校越来越小,公路上的汽车也越来越小。又走一段后再往下看,汽车就变得象小虫子一样了。这里,周华感到明显的吃力了,山势变得非常陡峭,每上一步都感觉非常困难。但周华并没有停下脚步,用手抓住小草,慢慢地往上爬,实在爬不动时,就停下来息一息,喘气稍微平定后又继续爬。汗水不断地流出来,周华感到衣服都湿透了,每当有风吹来时,周华便停下脚步,任清风吹在湿透的衣服上,风将汗水吹走时,也带给周华一阵阵凉意。

当年到下面公路变得象一根线一样时,周华终于爬到了山顶。山顶上是一个凹陷的大口子,与经典的火山口一样,只是小些;又像是一个很大的盆,盆底是平的,盆壁上长满了桃树,粉红的桃花正在怒放,周华还看到有准备开放的花蕾,微风吹起时,有一阵阵的花香扑鼻。周华不明白,为什么山下的桃花早就谢掉了,而这里的桃花才刚开呢?

下午放学时,老师布置本周的作文:题目自定,写什么都可以。周华便把今天上山的情景写成了一篇游记。让周华没有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作文课里,老师在班上表扬了周华写的这篇作文,并当着全班同学朗读了全文。周华心里感到很美,这是周华读书以来,第一次因为写作文被老师表扬,也是周华整个中学期间受到表扬的唯一一篇作文。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一年的初三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中考是在本校进行的,县里派有老师来监考,单人单座,一天考两科。这些考试题目在周华看来都没什么难的,英语不在中考的课程内,最后一科考化学,其它题目都好做,唯独最后一题让周华想得头痛,而这题又有15分。题目是这样的:实验室里有硫酸、氯酸钾和其它实验设备及辅助药品,请你制备盐酸,写出反应式并配平。对这道题,周华想不出该怎么做?想想书上,只学过用硫酸和食盐制备盐酸呀,可是题目里没有食盐,怎么制呢?想到了食盐的成分是氯化钠,但题目里面又没有氯化钠,题目里面只有氯酸钾,而氯酸钾在书上讲的是用来制氧气的。直到铃声响起,交卷时间到了,周华才突然想明白这道题目原来是这样的简单:将氯酸钾加热得到氯化钾,氯化钾与氯化钠的化学性质是一样的,可以用氯化钾代替氯化钠,将它与硫酸进行反应就得到了盐酸呀!可惜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虽然这道题目周华没能做出来,也就是说这次考试中周华没能拿到这15分,但对于周华来讲,得到的远远比失去这15分多,因为周华知道了什么叫“融会贯通”、什么叫“触类旁通”、什么叫“举一反三”,这次的教训对周华在以后的学习工作中有着极大的帮助。

中考成绩很快就出来了,周华考得也不是很理想,只得了全县第7名,但也远远超过了中专的录取分数线,考得最好的是个女生,叫阿慧,和周华一个班的,全县第1名。周华心中有些不平,就是临时发挥得不好,名次就落下这么多,虽然也在前10名之内,但总觉得有些不畅快,于是周华就想报读中专,能早些工作也不是坏事。这个想法却被周华的父母和学校的老师打破了,他们都不同意周华的想法,一致认为这样的好成绩,仅仅读个中专太浪费了,在父母和老师的“威胁利诱”之下,周华无奈地选择了读高中。报到时周华惊奇地看到阿慧也和自己在一个班,问阿慧才知道,原来她的遭遇和周华如出一辙,本来她也是想读中专的。周华没有看到玉兰,知道她中考的成绩不是很好,她就报了技工学校,但技工学校的录取工作进行得晚,直到新学期开学了才来。在不知道是否被录取了之前,玉兰就选择在初三复读。初中部和高中部不在一起,周华只有在上学与放学中途才有看到玉兰的可能,即使这样,也不一定能天天看到,有时看到了,因为有同学在一起,两人也没有打招呼,只是每次见到时,两人的眼神总能遇到。有一次相遇时,周华看到玉兰的眼神与往日不同,像是要对周华说什么,周华也看得出来玉兰的眼神中包含的东西,却没能停下脚步,听听玉兰的声音。

高中部附近有个温泉,地名也很形象,叫“热水”,三面环山,温泉是一条小河的源头,水温不是很高,夏天感觉不到热,冬天就不一样了,其它地方都结冰了时,这里的水就显得很热,水里冒着热气,将手伸进水里会感到水有些烫手。这是个游泳的好地方,赵平就经常在放学途中到这里游泳,周华不会游泳,只能在岸上看,看到赵平、郑福、钟俊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游泳,心里好生羡慕。赵平他们知道周华不会游泳,但觉得丢下周华一个人在岸上有点不太好,就劝周华学,周华也想学,可是又不敢下水,总觉得那河水像吃人的怪兽一样,打心里害怕这水,但每当看到他们游泳时又忍不住想学。周华没再多想,只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会游泳。

从这之后,周华就一个人自己学,也不向别人请教,连赵平都不问,找一个水不深的地方,先走一遍,水淹不到鼻子就行,平时看到赵平他们是怎样游的,在脑中先过一遍,然后就学着他们的样子开始游。虽然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姿势,却怎么也浮不起来,刚一入水就沉向水底,周华不得不站起来重新再来,每次都是一样。有一次,入水后又沉向水底,周华索性不起来,伸展四肢放任自己沉入水底,但却和周华想的不一样,周华不但没有沉下去,反而浮到了水面,这令周华兴奋不已,于是周华也不抬起头,就照着赵平他们的泳姿在水中游了一圈,直到憋不住气了才抬起头,刚一抬起头,人就往下沉去,不过不要紧,因为水不深,站起来就行了。第二次周华试着在水中睁开眼睛,周华看到了一幅完全不同的画面,水中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但却非常漂亮,到处都在发光,而且色彩斑斓,周华又努力使自己沉向水底,却是很难做到。周华想,是不是头朝下脚往上用力就能潜到水底呢?既然有这样的想法,我又何不试一试,试了才会有答案。于是周华再一次来到热水时,真就这样试了试,这一试就让周华潜到了水底,看到了水底那些发光的东西,抓了一个一看,是块石头,浮出水面再仔细看看,却不发光,甚至有些暗,一点都不亮,那在水里又怎么会这么亮?周华想不明白,也不去多想,因为他还沉浸在刚才潜入水底的兴奋中呢。日子一天天过去,周华的潜泳技术也一天天提高,不多久就能在水中活动自如,有时甚至能潜上一分多钟,这天,周华潜泳时,实在憋不住气了,也没多想就在中途抬起头到水面上换了一口气,之后还是继续留在水面上,他想等喘气稍为平缓一下再潜水,但习惯了手脚在水中的运动方式,抬起头后也没停下手脚,居然就能在水面上游了起来,周华喘气平缓后准备再次潜水时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游在水面上,不由得惊喜万分,一边游一边想,我怎么就会游泳了呢?是怎样学会的呢?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原来游泳的关键就只在于动作的协调而已。

赵平他们游泳一直要游到下雪才停,还有下雨时也不游,因为下雪下雨没地方放衣服。这天赵平他们和周华又来到热水,他们三人仍旧是脱衣下水,也没管周华,其实都已经习惯了让周华看管衣服。周华想让他们三人有个惊喜,就悄悄地脱下衣服,趁他们不注意,一头扎到水里。这一举动着实让赵平他们三人大吃一惊,三人都以为周华不慎落水,正想赶来救他,却见周华从水底游到了水面,而且是没穿衣服的,这才知道周华是偷偷学会了游泳,赵平他们三人对周华学会游泳一事的吃惊比刚才以为他落水时的吃惊还大,不过仍然很欣喜,欣喜的是周华可以和大家一起游泳而不再一个人在岸上玩了。

高一结束时,高中也就去了一半了,这天周华他们工区来了一个江南老乡,年纪比周华大一点,周华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回家问周工才知道,这个人的妈妈和周工是一个组的,他叫马龙平,他来这里参加高考,他在江南的学习很一般,怕在江南考不上大学,就到这里来考。放暑假时,周华知道那个江南老乡得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考上了福兴医学院,得到通知书后,马龙平连忙回江南去办理户口迁移手续,看到马龙平一来就考上了大学,周华很是羡慕。

高二开学时,学校又搬家了,搬到矿部一个新建的楼房,周华和赵平他们上学又要多走一公里多。学校要求上晚自习,下晚自习时已经十点钟了,这么晚肯定不能回家,好在天气不冷,周华他们就在教室里睡了一晚,同学陈林知道后,就让周华他们到陈林家去睡。陈林家就在矿部,房子很宽,足够周华他们几个人睡。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总不能老住在陈林家吧,还有吃饭的问题也不好解决。周华和赵平、郑福,钟俊商量后,决定不上晚自习,把这些实际困难给班主任老师说了之后,班主任叶老师同意了周华他们的看法,但叶老师同时要求周华他们在家好好学习,不要偷懒。因为叶老师不仅是周华他们的班主任,还是学校的校长,对于她的话,周华从来都是听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第二年的四月底就是高考预考时间,只有通过了预考的考生才能正式报名参加高考,这是与去年不同的地方,是今年的新规定。看到学校的通知后,周华也去报名参加预考,从报名室出来时,周华的脸色很苍白,白得很可怕,赵平连忙问周华:“周华,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周华没说话,他甚至没听见赵平对他说些什么,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是嘴里不停地念:“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这可把赵平吓坏了,赶紧跑上前去一把拉住周华,赵平以为周华闯了什么祸,却看见周华的眼睛里充满泪水。赵平轻言细语问周华:“周华,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周华听见了赵平的问话,也体会出了赵平的关怀,但他没有回答赵平的话,只是说:“赵平,下午的课我不想上了,你陪我一起回家去好吗?”

赵平说:“好的,我陪你回去。书包拿不拿?”

周华说:“不拿了。”

这天回家的路程特别长,走到断山时,周华没有力气再走了,就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这片草地是周华他们放学时经常坐的,昨天这里还充满了欢笑,今天就只有伤心,仿佛小草都知道周华今天的心情,全都蔫了。

坐了一会,周华的体力有些恢复,就对赵平说:“赵平,我该怎么办?”

赵平是看到周华在报名室出来后变成这样的,赵平还没有去报名,不知道发生我什么事,就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华说:“是这样的:今年高考必须有户口在本地才能报名,如果是外地来的要户口迁到本地一年以上,才能报名;参加预考也要户口本才行,你知道我没有户口,没有户口就不能参加考试,叶老师说象我这样的只能回老家去考。你说我该怎么办?”

赵平说:“是这样啊,可是去年都可以考的呀?”

周华说:“是啊,去年是可以呀,我们工区的马龙平就是这样考上的。但是叶老师说今年不行,有规定。现在回去赶不上预考了,再说就是赶上了,我也考不起的。”

赵平说:“你的成绩一向都好,到江南也会考得上的。”

周华说:“你不知道,我到江南去考的话肯定是考不上的。”

赵平说:“以你的成绩,到哪儿也能考上的。”

周华说:“不行,你还记得我们工区的马龙平吗?”

赵平说:“记得呀,怎么了?”

周华说:“他到这里是好成绩,考上了重点大学,可是他在江南只能算是中等的,连预考都考不上的。我就和他的情况差不多,在这里虽然算是比较好的成绩,可到江南去最多也只能算得上是中等成绩,所以肯定没有希望了。”

赵平说:“这样啊,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赶紧回去给你爸爸说说,让你爸爸想办法。”

周华觉得赵平说得对,赶紧回到家中,没见到周工,周工还在上班,周华又急忙到周工的办公室,把这事告诉了周工。周工听后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最后只是对周华淡淡的说:“晚上等你妈回来后我们再商量商量。”

罗老师回家后,周工把周华不能参加考试的事告诉了她,周华眼巴巴地看着爸爸妈妈,希望他们能商量出一个好办法。可是商量来商量去,周工和罗老师也没商量出一个办法,最后罗老师说:“只有找沙滩的王支书想想办法看,但是王支书是个很古板的人,不一定行啊。”

第二天回家后,周华从妈妈那里得到的是一个非常失望的消息:王支书认为这是违反政策的事,坚决不答应给周华上户口,就是临时的也不给上。听到这个消息,周华好像要崩溃了,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这一辈子都完了,只能回老家去种地了。可一想到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要干365天的日子,周华不由得痛恨起自己的命运来。

从这天开始,周华再也没到学校去上过课,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连玩不出去玩,只在放暑假的时候,周华到了叶老师家里,要了自己的高中毕业证。罗老师知道周华怕回老家,可是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呀,不能参加高考就等于是个废人,又怕周华一个人闷出毛病来,就和周工商量叫周华先到工区打临时工,周工也同意,然后由罗老师把他们的想法告诉周华。

工区远在另一个县的工地上,出现了周华的身影。挖探槽、拌泥浆,一个月挣45元钱,养自己还算养得下来。虽然很累,但周华心里还有一丝希望:等待招工。周华知道政策,可以招一个还可以顶替一个,这样的话,周华两兄弟都能解决工作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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