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唐子风的话,周衡没有笑,而是皱起了眉头,脸色显得颇为凝重。唐子风见状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默不做声,等着周衡说话。
“就算你送给我一个销售部,也解决不了滕机的问题啊。”
沉默了好一会,周衡缓缓地说道。
唐子风问:“那么,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周衡看着唐子风,突然问道:“小唐,你有没有兴趣把滕机整个吃掉?”
“啊?”唐子风愕然了。
他当然知道,周衡说的并不是让他唐子风张开血盆大口把一个工厂吃掉,他没这么大的胃口,滕机也不是一盘菜。周衡说的吃掉,是指兼并的意思,具体到这个场景,就是希望临一机能够兼并滕机,把滕机变成临一机的一部分,这样一来,销售以及售后服务之类的事情,都能够迎刃而解了。
在时下,企业兼并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一些行业主管部门也热衷于让经营状况较好的下属企业去兼并那些经营不善的兄弟单位,这样就可以甩掉包袱,减少负担。至于说那些经营状况良好的企业如何消化兼并过来的包袱,就不是主管部门需要操心的了。一家企业能够经营得好,其领导人应当是有一定能力的,亏损企业落到他们手里,实现扭亏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唐子风没有想到的是,周衡居然打起了让临一机兼并滕机的主意,这相当于把一个巨大的包袱甩到了他唐子风的肩膀上。周衡是滕机的厂长,唐子风现在是在临一机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厂长。如果临一机把滕机兼并了,周衡岂不就成了唐子风的下属,周衡能接受这个安排吗?
“让临一机吃掉滕机,二局能答应吗?”唐子风首先想到的是这样一个问题。
周衡说:“这件事,我还没有跟谢局长说,现在只是跟你商量商量。我知道这件事有点强人所难了,临一机现在经营状况很好,而滕机的情况恰恰相反,内部存在着很多危机。让你吃掉滕机,相当于是给你加负担了,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唐子风说:“负担不负担的,倒是另一回事。我想知道的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滕机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周衡说:“其实原因很简单,我刚才都已经跟你说过了。滕机的干部职工思想观念僵化,不适应市场经济条件,硬逼着滕机去面向市场,相当于逆水行舟,难度太大了。就算我现在能够推着这条船往上游开,一旦我离开滕机,滕机还是免不了被市场淘汰的命运。
“你刚才说,是不是要你把临一机的销售部整建制地送给滕机。其实我也想过这个方案,那就是引进一些思想开放的人才,建立滕机的营销队伍。但滕村这个地方地处东北,从南方招募一个销售团队过来,很不现实。
“滕机的优势,在于职工素质不错,生产纪律性也比较强。所以我就想,如果把销售和售后全部交给别人去做,滕机只作为一个生产部门存在,这不就和过去的体制一样了吗?干部职工不需要考虑经营的问题,只需要按照订单进行生产就可以。这一点,滕机是能够做得很好的。”
唐子风哑然失笑。周衡说的还真是挺有道理的,滕机是在计划经济条件下成长起来的,让它去面对市场,它必然会有各种水土不服。与其花大力气去改变滕机的基因,让它适应市场经济,还不如让它回到计划经济模式下,延续按订单生产的模式。
国家已经全面转向市场经济,所以是不可能给滕机下达生产任务的,但临一机可以啊!
如果由临一机把滕机兼并掉,并把滕机当成一个巨大的生产车间,订单由临一机去找,原材料由临一机提供,产品由临一机负责销售,滕机只对临一机负责,这不就和过去对二局负责是一个道理的吗?
只是,临一机可不是二局。二局是滕机的亲爹,可以全心全意地为滕机着想,不求回报,不计得失。临一机与滕机只是兄弟单位,现在要让临一机给滕机包吃包住,临一机可是要收费的,这部分费用,就是滕机让渡给临一机的利润,相当于滕机给临一机打工了。
“周厂长,这件事我现在没法答复你,怎么也得和临一机的领导班子商量一下才行。此外,就是要看局领导的意思了,局领导不点头,我怎么敢兼并滕机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唐子风说道。
周衡说:“那是当然,滕机这么大的企业,不是你我两个人随便商量商量就可以决定生死的。其实,我找你过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看看这件事是否可行。如果你觉得可行,我再和滕机的班子商量一下。如果滕机的班子也同意,我才会向局领导打报告,届时局领导还得再征求临一机的意见,这中间的周折可不少呢。”
唐子风想了一下,说:“兼并滕机这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乍听你一说,还真有点懵。我刚才琢磨了一下,你说的也有道理,滕机的问题主要在于干部职工的思想观念方面。这东西要说简单也简单,毕竟都是主观意识问题,转变过来也就行了。但要说难,也的确很难,俗话说江山易难,秉性难移。如果周厂长你都觉得他们的观念难以改变,我觉得恐怕就真的没办法了。那么让临一机把滕机兼并掉,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周衡说:“我已经试过了。滕机过去其实也有一些脑子比较活络的人,但这两年滕机效益不好,他们都跑到南方打工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一些老实人,不擅长搞各种名堂,指望他们学会商场上的那些规则,我还不如指望你小唐不吹牛呢。”
“老周,咱们不带这样损人的好不好?”唐子风一头黑线,自己怎么就喜欢吹牛了。再说,现在你老周不是在求我帮忙吗,你这样说话,真是求人的态度?
周衡也是习惯性地拿唐子风开涮,他才不在乎唐子风会不会生气。他说:“小唐中,临一机有你主持工作,经营观念方面,我是很放心的。过去一年,你干得挺好,比我在临一机的时候干得好。目前,临一机的业务开拓不成问题,瓶颈反而是在生产能力方面。你与其从社会上招工,再花很大力气去培训、磨合这些新工人,还不如把滕机吃掉,直接获得5000名优秀技工以及一套成熟的生产流程。”
“滕机总共才5000多人好不好,你不会是说他们都是优秀技工吧?”唐子风看着周衡,没好气地呛道。
滕机原来的规模和临一机差不多,这几年流失掉了一些人,余下的职工大约就是5000多人。唐子风不知道滕机的人员构成情况,但他知道,老国企的特点都差不多,那就是单位里五脏俱全,机关干部和后勤职工占比很大,有时候甚至超过一线生产人员的比重。
这样一算,在全部5000多人里,一线工人能有2500就差不多了,而其中能够称为优秀技工的,恐怕又得再打个折扣。周衡一张嘴就说自己有5000优秀技工,这就是在忽悠唐子风了。
听到唐子风的呛声,周衡顿时就有点窘了,他讷讷地说:“5000名优秀技工,可能稍微浮夸了一点,不过,2000人左右还是有的。滕机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工人也比较本分,学技术的氛围比临一机强,所以技术工人比例比较高。”
唐子风说:“就算是2000人吧,那么余下的3000多人,我收过来有什么用?你不会是又想让张建阳把他们吸收掉吧?”
周衡说:“余下的3000多人,有一些也是与生产相关的,这么大一个厂子,后勤也是必要的嘛。我估算过,真正需要分流的人,也就是1000多吧,想想办法,应当也是可以消化掉的。”
“那么,还有退休职工呢?是不是我也得背上?”唐子风问。
周衡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说话了。滕机现有退休职工2000多人,这也是一个极大的包袱,让唐子风背着,的确是有些欺负人了。但不让唐子风背,又能让谁背呢?厂子对退休职工是有承诺的,总不能不管他们吧?
唐子风叹了口气,说道:“老周,我算是被你赖上了。这哪是一个工厂啊,这分明就是一个大坑好不好?”
周衡抱歉地说:“小唐,这件事,我的确是有些鲁莽了,认真想想,把这个包袱甩给临一机,可能真的不太合适。你如果觉得有困难,就当我没说吧。要不,你还是帮我出几个主意吧,我尽量让滕机能够自力更生。”
“算了,老周,这种漂亮话你就别说了。”唐子风做出一脸的苦相,说道:“你明明知道我这个人对你周处长忠心耿耿,你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你就说吧,打算让我怎么做?兼并滕机的事情,如果局领导同意,临一机的领导班子那边,我负责去做工作。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我们同意兼并滕机,滕机这边有没有问题呢?照你刚才的说法,滕机的干部职工,那简直就是一群大爷啊。我可以管他们的吃喝拉撒,但我不能上赶着来当孙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