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葬李氏的时间选在夜里,少数游击队员出面悄悄把李氏下葬,下葬后不立坟头,以免让人发现而破坏。于广源说,等打走了鬼子,于昭湘他们弟兄几个都回来了再隆重发送李氏。
韩晋对于家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在一纵队,没有人不知道他和于昭湘的关系是老铁,所以人人瞒着他。
韩晋对日本鬼子怀有刻骨的仇恨,这源于在外流浪的时候好几次差点丧于日本人之手。只要他看到鬼子兵就会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身上的伤口已经是数不胜数了。但是这一次他被一梭子机枪子弹打中肚子,在肚子上横着划开一个大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他丝毫不管这些,用手把流出来的肠子摁进肚子里,捂着肚子还要往前冲,幸亏他的护兵把他拽住,不然的话,他就一命呜呼了。
于昭湘亲自把韩晋安排在四海屯的一个堡垒户家里,命令医生立即给韩晋缝合伤口。一纵队的医生是正牌的医科大学毕业生,对于外科之类的手术非常内行,但是因为时间拖得太长,韩晋的伤口有点感染,在手术后的十几天里,韩晋一直高烧不退。这次战斗异常残酷,伤员太多,消炎药供不应求,韩晋的针药也时断时续,伤口一直不能愈合得很好。
徐明侯不仅为韩晋特意安排了一个厨师,而且特意安排了一个护士专门照顾他,这个护士就是韩雪梅。
手术后,韩晋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恍惚之间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朦胧之中家里的一草一树,一桌一凳宛在眼前,更为令人惊奇的是自己的老父亲和妻子黄氏就在他的眼前。他的心里又惊又喜,不顾父亲在旁边,一把握住了妻子的手!腰间的剧疼一下子使他的思维清醒了许多。他定睛一看,眼前哪里是他的父亲和妻子,分明是徐明侯和护士韩雪梅正站在他的床边!而他的双手正抓住韩雪梅的手不放,韩雪梅的脸红得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
韩晋窘得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但是徐明侯脸色不变,仿佛对眼前的事情视若无见。
韩雪梅抽脱双手,红着脸走出去。韩晋讪讪地对徐明侯说道:“将军,您找我的护兵来侍候我就行了,别让我一家子来了。”
徐明侯笑着问:“你一家子侍候你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何苦再麻烦别人呢?”
两个人口中的“一家子”各有各的含义,韩晋百口难辩了!
别的事情还好办,每天的两次打针愁煞了槐荫侯。每次打针他都挣扎着下床去前院找李医生去打。李医生知道韩雪梅对韩晋有意思,所以有意成全他们俩。每次韩晋去找他,他都推脱有急事要办,另一个男医生也借故推脱。
韩晋的倔劲上来了:好你们几个!我不信不打针就会死了人,看谁耗得过谁!于是一天之内,一针也不打!李医生没有法子,只好亲自为韩晋打针,但是平时的叠被铺床,洗洗涮涮还是韩雪梅动手做。
因为韩晋的不配合和药品的接续不及,韩晋的伤口一直没有完全愈合,碰到阴雨天气,伤口还隐隐作疼。
等到韩晋能够自由行走的时候,李氏下葬已经好几天了。这时候,于昭湘才有工夫来看望韩晋。
韩晋嘴上不说,心里很不痛快。同于昭湘说话的时候,一口一个“司令”,极度的恭敬中明显透着冷淡。
于昭湘心绪更坏,看到韩晋冷淡的样子,顿时觉得话不投机,随便嘱咐了韩雪梅几句话就离开了医疗所。
韩雪梅冰雪聪明之人,已经看出韩晋的情绪变化来了。其实在于昭湘来看望韩晋之前,韩晋就多次向韩雪梅打听于昭湘的情况,他早就盼着于昭湘亲自来看看他,但是于昭湘和徐明侯多次嘱咐队员们不要把李云霞和李氏去世的消息告诉韩晋,韩晋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看到韩晋对于昭湘心里有气,韩雪梅就把于昭湘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韩晋听后,面如死灰。
当天傍晚,韩晋用自己的薪金买了两大笸箩烧纸,然后在贴身护兵的搀扶之下来到了南湖,为埋在那里的所有的阵亡的战士烧化纸钱,也为于昭湘的妻子李云霞烧纸默哀。晚上,他特意来到于家看望于广源一家人,看到了正在家里同父亲说话的于昭湘。
于家这几天一直发生怪事。
怪事发生在于广源家中间那处院落里。于广源和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子住在前院,于昭雪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以及李天生的妻子和儿子住在后院里,因为中间院的正堂内曾经放过人头,所以无人敢住。本来空无一人的院落,半夜里经常有蓝光在正房内闪现,伴随着蓝光还不时有瘆人的叫声,吓得一家人一夜不敢入睡。
于广源把这件事对于昭湘一说,于昭湘一百个不相信,他决定晚上亲自在中间院里的堂屋里睡觉。正说到这里的时候,韩晋进来了。
韩晋见了于昭湘有点愧疚的感觉,于昭湘却是一点事也没有,韩晋本想着安慰于广源和于昭湘几句,但是话到嘴边觉得对于昭湘说这些话好像太客套了,所以没有说出口。
看到韩晋进来,于昭湘同他说起自己家发生的怪事来,韩晋也是半点也不相信,他主动要求晚上在留下来同于昭湘一同看个究竟。于昭湘对韩晋说:“老槐,算了吧,你身上有伤,恶鬼专欺身体虚弱之人。”韩晋嬉笑着说道:“我堂堂槐荫侯就是躺着也顶个人,我不信这些下三滥的邪魔外道能奈我何。”于昭湘同意了。
吃过晚饭,全家人都去街上风凉透了才回到各自的屋里睡觉。
于昭湘和韩晋晚饭没有和家人一起吃,等到家人吃完饭,于昭湘马上打发自己的两个侄子去崔富贵家买来两个猪后蹄,半片熟猪头,又去张家豆腐店买来五斤大豆腐——韩晋最喜欢吃小葱拌豆腐。此刻,他们俩正坐在中间院落正屋的当门地下,于昭雪把猪肉和豆腐收拾好了,摆在小饭桌上。
两个人打开一坛子酒,不用推让,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喝起来。
将近子时,突然有一阵凉飕飕的风从敞着的门口刮进来,放在饭桌上的蜡烛一下子熄灭了。
于昭湘和韩晋两个人身上忽然有了冷的感觉,而且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于昭湘抽出火柴,重新点燃了蜡烛。四下里看空无一物,但是低下头看饭桌上的东西时,两个人突然发现眼前的已经拌好的豆腐上出现了一大滩鲜血!
韩晋心里虽然害怕,但是嘴里依然强硬:“看来是有人嫌我的豆腐里味道不够重,特意为我的豆腐添加调料,在下谢了!”
说完话,韩晋拿起筷子把带着鲜血的豆腐重新搅拌一遍,拌完之后,顺手夹起一些填到嘴里!于昭湘则瞪大眼睛四处观望。
屋子里突然大亮,照耀如同白日!一个身穿蓝衣、身长不过一米的无头小人从天棚上飘落下来!小人平伸双手向着韩晋过来了,韩晋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我的头啊,我的头。”小人边走边说。
韩晋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于昭湘拿起桌子上吃剩的猪脑壳朝着小人走过去,他先伸出手朝着小人抓过去,但是没有抓到,随即把猪脑壳朝着小人扔过去,边扔边说:“人头没有,猪头倒有一个,送给你吧!”
小人突然消失了,屋里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天空中隐隐传来凄惨的哭声,哭声渐去渐远,直到听不见一点动静。
看韩晋时,发现他已冷汗满脸!
从此,于家的怪事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个故事在凤鸣村几乎家喻户晓,没有人能解释清,一直到今天。
凤鸣村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一分胆量一分福”,所以凤鸣村乃至河阳县对于昭湘必能成大器丝毫不怀疑,因为在河阳县,没有听说过有比于昭湘胆量还大的人,天底下就没有于老三不敢的事情。
于昭雪早产了,生下的婴儿没有成活。在那时候的乡下,死个孩子和死个牲口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因为司空见惯了,所以悲伤的程度就会轻一些。于昭湘的亲生儿子原本有别人家给奶着,现在,于昭雪把弟弟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喂养,而且打定主意自己不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