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得到电报的赵老太太亲自带着全家人在火车站接于昭湘,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宝贝孙子瘦成了这般模样,老太太在站台上就抱住他泣不长声。就连于广忆和于昭秦也被于昭湘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他们几个人强忍泪水劝住老太太,众人随即坐上马车一路回到于府。
晚饭时,于昭湘在老太太的强逼之下吃了一碗燕窝喝了一碗用人参熬制的鸡汤。第二天一早,教会医院的詹姆斯医生就来到了于府。詹姆斯对于昭湘量体温、测血压、查脉搏,看舌苔一阵忙活之后,站直了身子直摇头。“Everything is well,nothing wrong with him.”顿了顿接着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对赵氏说:“于先生的病不是出于身体,而是出于精神,我无能为力。”说着耸耸肩,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詹姆斯走后不久,听说弟弟来省城的于昭楚顾不得脱下戎装,立即找一辆车拉着直奔于府。看到弟弟瘦得皮包骨头的样子,他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的目光长时间不离于昭湘的脸庞,却发现弟弟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倒是对他腰上挂着的手枪流露出垂涎的眼神。
他恍然大悟,马上解下来递到他的手上,对他说:“拿着,过过瘾,找时间我给你对付一支怎样?”
一丝难得的微笑出现在于昭湘的嘴角,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对于于昭湘来说最舒适的地方就是省城于家大院,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都再熟悉不过,来到这里丝毫没有生疏的感觉,相反他在这里感觉就是这里的主人,于昭秦在他的眼里不过是在这里暂住罢了。
赵氏屋里的陈设二十年来几乎没有一点变化,甚至于昭湘小时候写字用的毛笔、砚台、镇纸都完好无损地放在她的屋里。
赵氏和女儿于广忆几乎不用征求于昭湘的意见就能做出他想吃的菜肴。
一开始的时候,于昭湘抹不开奶奶和姑姑的面子强吃几口饭菜,但是几天之后,对于肉食的欲望逐渐恢复起来,只是精神上还是一味低迷。他几乎不大出门,对于省城的山山水水他早已经熟悉不过,所以出去转转的心思几乎没有,他只是在于家的前院后院来回转悠,转悠够了再去陪老太太聊会儿天。
于广忆其时正在省立医科大学读书,一周回家一次,于昭秦则忙得恨不能一个劈成两个。尽管于昭湘是不好热闹的人,但是时间一长感觉没有意思。
对于她的宝贝孙子,赵氏再熟悉不过了,她和于昭湘之间甚至都有一种心灵感应,于昭湘的一举一动她都能从中看出他的情绪变化来。
当于昭楚带着儿子再来看弟弟的时候,赵老太太对他说:“今天让湘儿跟着你回去,在你那里住几天,找个兵营让他进去学习打枪!”口气不容置疑。
于昭楚略一犹豫,老太太的脸立即拉长了。于昭楚二话不敢说立即应承下来,他知道老三和妻子龙玉荣正月里刚刚闹过不愉快,怕两个人见面尴尬,他更多的是担心弟弟不愿意去他的家里。
于昭湘确实不愿意见到他的二嫂,但是对于打枪的渴望远远抵得过见他嫂子的不愉快,两利相权从其重,他还是愿意住在老二家的。
老二的家就住在郊区兵营的附近,这是一个临时性的住房。龙玉荣曾经商量着要在省城买一套住房,但是于昭楚不同意。既然成了军人,此生注定漂泊,房子只能是临时住所,甚至龙玉荣的职业都是暂时的,军令如山,今天叫你往东你绝不能往西。龙玉荣思前想后觉得丈夫的话不无道理,于是总算顺从了一回。如今的龙玉荣一天到头就是在家看孩子做饭,相夫教子的活儿干得有滋有味。
当于昭湘突然出现在龙玉荣面前的时候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老三还能好意思上她家里来。
她用眼睛剜了于昭楚一下,于昭楚知道她的意思,马上说:“奶奶叫我带老三过来散散心。”
一搬出赵氏,龙氏立即哑口无言。她的爸爸龙委员见了赵氏都得客客气气,作为她更想在老太太面前买个好,因为她知道老太太的钱只要从指头缝里漏点就够她拼死拼活地挣一辈子的了。她极力讨老太太的好,老太太还是横竖看不大上她,哪里还敢违抗她老人家的命令。
龙女只好打点起精神,讪讪地对于昭湘说:“来了,老三。”等着老三说话,却丝毫不见回音。龙玉荣的脸上立即不悦起来,于昭楚望着龙玉荣也是一脸无可奈何。
昭楚儿子见了叔叔乐得恨不能在地上打几个滚,拉着于昭湘的手领着他在家里到处转悠,并且拿出自己最愿意吃的炸糕硬塞到叔叔手里。
如今的于昭楚已是少校军衔,干的又是肥差,所以找个训练场让弟弟练习射击不成问题。于昭楚找到自己的好朋友,把他安排进他的驻地练习射击。
天生喜欢打枪的于昭湘这次确实心满意足了。别人练习射击子弹数着给,他不用,因为这里的长官知道,把他打发足了就是把于昭楚打发足了,把于昭楚打发足了,子弹还愁没有吗?于昭湘晚上和侄子睡在一起,白天就去练射击。
他活得滋润,可把龙玉荣害苦了。她和于昭楚两个人本来不喜吃肉,但是为了在老太太面前买好,她得天天按着于昭湘的喜好做饭。不仅如此,于昭湘吃饭从来没有准时,做好了饭菜经常要等他好长一段时间。
有一天时间已经过了午时了,于昭湘还不见回家,于昭楚和儿子静静地坐在桌子前等。久等不至,龙玉荣心里气得不行,她拿起筷子招呼于昭楚爷俩:“吃,先吃,谁叫他不回来呢。”
他们俩纹丝不动,龙玉荣的脸又拉长了。于昭楚安慰她道:“再等等,许是忘记了看表。”龙玉荣气呼呼地说:“要等你自己等吧,我和儿子先吃。”拿起一双筷子递到儿子手里,说道:“快吃,别饿坏了你。”
昭楚的儿子看着满桌子的菜馋得直流口水,但还是把筷子放下了。一只脚跐在椅子上,一只脚耷拉在下面,望着一桌子菜出神。
看到儿子的这个动作龙玉荣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正是老三的招牌动作。龙玉荣火了,声色俱厉地给儿子下命令:“你吃不吃,你不吃我把菜都倒到茅厕里。”小家伙丝毫不为所动,一个劲地说:“等等我叔。”
龙玉荣气得要命,本来儿子长得像于昭湘她心里就愤愤不平,现在又事事向着他,更是火上浇油。她拧着儿子的耳朵教训他:“小东西,你到底听谁的?你知不知道,我是你亲妈呀!”
小家伙一边极力挣脱,一边说:“他是我亲叔!”一句话让龙玉荣愣在那里,无计可施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龙玉容伺候于昭湘满腹怨言,但是其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轻易不上她家踩个脚印的于广忆现在最多两天就要来一次,来的时候不但带来三天都吃不完的肉食,还给儿子带来自己舍不得买的玩具;同样不常来的商兰芝也是隔三差五地过来,商兰芝一来就把于昭湘换下来的衣服认认真真地洗一遍,把于昭楚家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甚至连于昭湘的洗澡水都烧好;于广忆、商兰芝、于昭楚对她的态度异常地好,说话找她爱听的说,买东西挑她喜欢的买;儿子自打叔叔来,对她毕恭毕敬……于昭湘住在她家里是她一生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说实话,要不是于昭湘这个青头皮太不开面,她真希望他永远住在她家里。
二十多天来,于昭湘基本住在于昭楚的家里,只是隔个三两天回大院看看奶奶和姑。在赵氏的授意之下,于昭湘看望了他的两个舅老爷赵毓昌和赵毓盛,赵氏兄弟每个人给了他一百大洋。他还坐着黄包车去了徐明侯的住所,但是恰逢徐明侯外出未归,没有见到。
于昭湘的身体恢复很快,他的枪法比身体更见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