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涟漪也是觉得姐妹两人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就不想老提起容易伤感的事情了。
冯小怜也想到了一块儿去,便就是朝着孙涟漪盈盈一笑,又说起别的来。“姐姐的孩子,必定会和姐姐一样,长得十分好看!”
孙涟漪跟着也笑了起来。“溟濛这么好看的人说安儿会好看,那还真是好看呢!”
两个人便相视而笑,相谈甚欢,似乎世间任何烦忧,此时都能抛之脑后了。
孙涟漪和冯小怜本就投契,又许久未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聊着聊着天都快黑了。
孙涟漪毕竟是怀着身孕,比常人要更容易犯困,冯小怜看到孙涟漪打了几个哈欠,便劝对方回屋去休息,她也就走了。
艾青把冯小怜送到了高氏子孙所住的那一宫的门口,就没再往里走了。“溟濛姑娘,青儿就送您到这儿了。”
“劳烦艾青姑娘还专程送我一趟,多谢了。”两人道了别,冯小怜就转身进去了。
她离开了一整个下午,怕高纬会找她,本应该直接过去说一声,可是冯小怜穿过院子的时候,却是听到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
此时到了晚膳的时候,高氏子孙应当都集中在饭厅里用膳,没什么人会待在院子或者自个儿屋里的。
冯小怜有些疑惑,侧过脸望了过去,发现那声音传出来的地方,是高延宗的屋子。
冯小怜沉思了片刻,然后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站在了门外。
高延宗那一屋的门原本就半掩着,方才那声响好像是酒壶之类的东西打碎了的动静。
冯小怜在外面看到,好似屋子里只有高延宗一个人。
他许是因为喝了酒有些迷糊,便不小心打翻了酒壶,此时正半跪在地上捡起摔成几块儿的碎片。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冯小怜在外面犹豫不知要不要进去时,就觉得高延宗拿起一块儿碎片之后的时间太久了。
他没有将拿起的放在哪儿,也没有去捡起其他的,他只是握住那一块儿,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
冯小怜突然意识到了高延宗是想做傻事,便连忙冲了进来。“安德王!”
高延宗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儿,他看着手上的酒壶碎片,又呆愣了一会儿,才将它放在了桌上。
冯小怜心想高延宗应当也只是一时半会儿入了魔怔,此时已是清醒了,她便就松了一口气,也蹲下身来,帮他一起捡碎片。“放着我来吧。”
高延宗这才发现,来人并不是往日里服侍他的婢女,而是冯小怜。
高延宗惊讶了片刻,然后就忙是不让冯小怜去碰地上的东西。“还是让我来吧,皇……你身娇体贵,小心别割伤了手。”
“我可没那么娇气!”冯小怜却是轻声一笑,不但把碎片捡干净了,还细心地用桌布给裹起来,拿到了门外丢掉,然后才折返回来,朝着高延宗笑道。“我已不是皇后了,安德王也不是……按家人的关系,我当称你一声五哥才对,小怜能这么叫吗?”
高延宗对着冯小怜那和孙涟漪极其相似的面容,她还笑脸相迎、以礼相待,他怎么拒绝得了?
高延宗没想多久,就是点了头。“可以。”
“五哥!”冯小怜喜笑颜开,心里还想着,若是顺着孙涟漪那一层关系,她还能叫高延宗做姐夫的。
只是,方才在那边寝宫里,孙涟漪还嘱咐过她,不要和高延宗提及什么。
冯小怜明白孙涟漪的顾虑,虽然仍是替她心疼,可又怕自己不答应她会不放心,孙涟漪大着肚子还担忧这儿操心那儿的,就更难以安神了,冯小怜便只能答应了。
所以此时,冯小怜对着高延宗,的确不便多言,可是她看到他今日险些走了歪路,这些时日也是完全没有了活下去的斗志,冯小怜又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她又犹豫了片刻,然后似乎是终于做好了决定,走到门口轻轻地将门带上,然后又折返回了高延宗的身边,轻声说道。“五哥,其实……我有事情想与你说。”
高延宗对她这忽而严肃起来的态度疑惑不已,可也立即就是回了神儿,请冯小怜坐下了。
冯小怜并没有说任何的孙涟漪的近况,她只说了当年孙涟漪让她装病的事情,也就间接地向高延宗坦诚了她自己的身份。
“五哥,我的确是周国的细作,你若是恨我害你们亡了国,我没有什么好辩驳的。你即便是想要取我的性命,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可……”冯小怜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生死,她今日会选择向高延宗坦白,是为了帮孙涟漪说一句公道话。
冯小怜现在唯一的顾忌,就是高纬了。“我只求五哥,能否不要告知他,我……我不想让他知道。”
高延宗明白冯小怜想要隐瞒的人是高纬,他犹豫了许久,终于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北齐灭亡已成定局,高延宗即便是现在把冯小怜杀了,也起不了半点儿作用了。
更何况,她已经是功成身退,宇文邕定是什么都能给冯小怜的,她完全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了,可冯小怜却是选择留在高纬的身边,受这毫无自由的束缚之苦,方才还丝毫不带胜者威望的乞求他不要告诉高纬实情,无非是不想让高纬伤心难过。
此等情深意重,旁人都不忍心拆穿了,更何况是能够感同身受的高延宗?
他看着恳求的冯小怜,不禁就想到,若是当初给孙涟漪这样一个机会,她会不会选择不伤害他,她会不会愿意,一直待在他的身边,无论最后他落得何种结局。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也没有可以让人回到过去的奇门异术。
如今,高延宗已从冯小怜口中知晓,孙涟漪曾经设法救过高长恭,她曾经真的希望他们能够远离朝堂不受迫害,可终究,是斗不过这天要亡他大齐的宿命。
高延宗轻阖双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睁开了眼睛,朝着冯小怜说道。“你在我这儿待了许久了,快回去吧,免得他担心。”
“是。”冯小怜见高延宗似乎是想独自冷静一下,便就体贴地转
身离开了。
冯小怜走后,高延宗仍是坐在桌边,却是不再有心情继续喝酒了。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是从怀里拿出了孙涟漪数月前落在他床边的同心结。
这个小物什,他当年在言鸣山下买了,第二日就送了,后来孙涟漪留在兰陵王府了一次,他拾起了便就又还给她了,可这一回,她再度落下了,他却是根本不知该如何去还她了。
高延宗不知道孙涟漪的去处,不知道她此时是否安好,不知道她会不会已经得知他沦为亡国之臣再无自由。
总归,这同心结,他是无处可还了,这是不是说明,他二人之间,也是再没有重逢的机会了。
高延宗心中愁苦,眉目间满是悲伤。
那些年月里,孙涟漪必定时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在暗处里,不知道为他挡住了多少暗箭,可他居然还误会她,一直误会了那么久。
高延宗愧疚难耐、懊悔不已,可是他落得如今这般困境中,他此生还能否见孙涟漪一面都全无指望了,他百般忏悔,她又怎么听得到呢?
过往温情,林林种种,到底是谁欠了谁的更多,哪里还算得清楚?
温和的春季之后,炎热的夏季就是来了。
孙涟漪的身子越来越重,行动也渐渐不方便了起来,艾青便完全把其他的琐事放了手,干脆在孙涟漪的屋子里又搬了一张床来,晚上也是守着她。
快到秋初时,孙涟漪终于临盆了。
宇文神举一听说,便是拉着太医就过来了,可是他们都是男子,只能一直在屋外等着。
一边看着宫女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一边又听到屋子里面这样那样的动静,他却不能帮忙,只焦急地来回走动着,紧张地好似是他头一回儿当爹一般。
直到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宇文神举才停止了来回走。“生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屋里没人出来,但却听到了产婆的报喜声,“母女平安!”
“平安就好……”宇文神举这便放了心。
他和太医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屋子里收拾的差不多了,艾青才过来给他们开门。“将军、太医,请……”
宇文神举一进去,本是想先看看孙涟漪的,但是她似乎是耗尽了力气,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便没过去打扰,只让太医去看看。
“将军,来看看安儿!”艾青朝着宇文神举招了招手,他便也走到了产婆的面前。
“真好看!”宇文神举瞧着产婆抱着的安儿,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肉乎乎的小脸,嘴里还在朝外吐泡泡,实在是可爱得很。“安儿,喊舅舅!”
“这会儿她哪会喊呀?”艾青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见宇文神举还伸手要去抱安儿,便是连忙问道。“将军,你会抱孩子吗?”
宇文神举犹豫了一下,又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我……不会,你会吗?”
“我……我也不会。”艾青也老实地摇了摇头,然后两个人又都兴致勃勃地向产婆讨教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