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贴身的小衣看似已经整理齐了。

任潘娘子已经是一个妇人,却见到这异样的情形,不由脸胀的通红。

心里不由万分庆幸的是这细细的呼吸显示了他仍在熟睡之中。依然有些汗湿的头发全部散落在枕头上,而他的脸正朝向床帐内。

心仿佛要跳出来了,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却不安的想象着他的表情。

也许此时,他的眉头正皱着面带着泪痕,又或者是正因为自身的解放而舒服的沉睡着?

但是,有一点,她清楚的知道,她不想看到他的表情……也许他的脸上还带着泪水也不一定。

潘娘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尽自已最大的努力鼓起勇气。

她颤危危的手揭开被子。

时间仿佛有一世之长,潘娘子擦擦额上的薄汗,吁了一口气,终于清洗好了。

嘴唇都因为紧张咬得血红。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冷升说可以蒙混过关,可是……在她觉得一切都没指望了。

但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恐怕是被那个大人折腾的半死了。

蓦的,听到外头有晨鸡啼叫之声,眼看天就要亮了,一切该面对的却难以面对的事就要面对了。

她将脏水端出来,却意外的瞧见了冬儿的身影。

“你……你……今日怎么这般早便起来了?”潘娘子只觉的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昨晚发生的一切一切定是逃不出这个小丫头的眼去。

冬儿一边淘米,一边说道:“大娘子,昨晚我听你的话睡的很早,今天一大早便醒来了,怎么样也睡不着,就起来了。想不到大娘子也这般早起来。”

潘娘子端着一大盆的水真是手足无措。心里直想尽快想一个藉口。

“大娘子,我帮你倒罢。”冬儿的勤快让潘娘子更加不安。

她强笑道:“你煮粥罢,我刚刚起得早在里屋擦了一下桌椅,真是累死了!”

冬儿一付原来如此的表情。

“大娘子以后就让冬儿来做罢,我在乡下可勤快了。”

总算是唬弄过去了。

天也渐渐亮起来了,外面依稀有人声车马之声往来。

潘娘子取了一些碎银子递给冬儿:“到街上买些平日你表叔叔爱吃的菜,我看你表叔叔最近好象很累的样子,让他高兴一下也好。”

冬儿接过这么多银子,吃惊道:“大娘子,这些全都买了么?”

潘娘子微微一笑道:“是啊,什么好吃买什么……不如买只鸡回来,熬鸡汤也不错。”最后的声音转为自言自语。

见冬儿手脚麻利的拎着篮子蹦蹦跳跳的跑出院门,天真烂漫的神情让潘娘子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现在担心这个也于事无补,以后找个时机好好问她一下。

打发了冬儿后,便又轻手轻脚的来到里屋,脱下外衣,轻轻的躺在相公的身边。

聆听着身边平静的呼吸声。

闭上眼睛……

然后对自己说……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是的……没发生……

一个时辰过去了,二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

潘娘子洗脸梳头做了早饭吃了早饭洗了衣服晾了衣服打扫了院子洗菜切菜烧菜摆上菜……

终于到了吃中饭(注:古代是二餐制的,但是架空就不管了)的时间了,但是相公依旧睡的很沉。

做贼的,总有点心虚。潘娘子坐在满桌的菜色前面,天人在交战,要不要叫醒他呢?

冬儿饿极了,又见到这平日难得一见的菜色,又是馋得慌,实在忍不住,低声哀哀叫道:“大娘子,用饭了没有啊?我好饿……”

潘娘子心里正烦,不禁骂道:“你表叔叔还没有起床,你便嚷着要吃,小心我撕了你嘴!”

“我去叫表叔叔起床……”小丫头低下头缩着肩膀小小声道。

“不许去!”潘娘子又感到一阵心慌。

她既不能去叫他,也不能先吃饭,只是呆坐着。

冬儿用可怜的表情望着大娘子,相对无言。

这时外面院子传来敲门声,冬儿连忙跑出去应门。

不多时,冬儿跑来叫道:“大娘子,有人找表叔叔。”

潘娘子强自镇定,心里却想,会是谁呢?

一会儿,冬儿引了一个书生进来,却是相公的共事——范生。

潘娘子慌忙站起身见礼,那范生也忙回礼。因为平日与范生多有往来,也曾留下用过饭,倒也熟了,也就不用回避了。

冬儿端上茶水,范生才道:“娘子失礼了,但不知今早陈老弟怎么没有去县学教书啊?也没见他提早请假?”在范生心里,陈向东极是负责之人,今日没有打声招呼便置这么多的学生不顾,定是有什么要事发生。

潘娘子端起茶道:“先生请吃茶。我家相公昨夜染上的风寒,今早发起烧来,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这会儿恐怕还在睡觉。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你瞧一直忙到现在,饭还没吃呢。先生可曾用过饭,不如在这里粗就一顿罢。”

范生忙道:“早吃过了。他严不严重啊?请来大夫看了没有啊?”

潘娘子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已经请大夫看了,药也抓了,只是今日下午,恐怕也没法子去学里了,烦先生给请个假,奴家这里便先谢过了。”

范生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的……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双脚却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潘娘子起身相送道:“先生要不要去看看我相公啊?他就在里屋躺着。”

范生忙摆手道:“不了,让他好好休养身体要紧,告辞。”说罢,面露无奈离去了。

潘娘子松了一口气,却又叹想,这才半天没见就有人上门来寻了,这要是人不见了,指不定能发生什么事呢?心里更是烦乱,终日惶惶不安。

最让她心惊肉跳莫过于听到里屋有人跌倒在地的声音了。

潘娘子慌忙三步并二步的来到里屋。

见陈向东正扑倒在地上,一只脚踩着鞋子,另一只光着。

她忙过去扶他:“相公,你怎么了?”

陈向东惊惶失措,目光闪烁。

“没……没事!刚刚找鞋子,没站稳,摔倒了——”

潘娘子扶着他坐到床上,刚一坐下,便听到他一声闷哼。

潘娘子自然是假装没听到也没看到,只是轻声道:“相公,你今日是怎么了,睡得这般沉,我叫你,你也不醒,刚刚范先生来过了,问你早上怎么没去学里,奴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就说你生病了。”

只见相公他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倒真一付生病的模样。

陈向东心下慌乱之极,忙道:“是……是么?我睡了很久么?”

又过了好半晌,又轻声道:“昨日,有谁来过我们家么?”

潘娘子咬了一下嘴唇,仿佛仔细细想一般的说道:“家里没有外人来过啊……哦!只有隔壁阮妈妈来看我,只坐了一下子,你也知道的,怎么了嘛?”

他低声道:“没……没什么,昨天我睡着了以后,真的没有人来过么?”

潘娘子说道:“其实——其实昨天奴家看相公睡着了,便又随着阮妈妈去她家玩了一下。我只是看那糯米糕还有得剩,阮妈妈平日又是对咱们家那么照顾,所以将剩下的装一小碗给她端过去了。”

看看他的表情阴晴不定的样子,于是又说道:“我也只是在阮妈妈家说了一会子的话就回家来了,却发现——”

他瞪大眼睛盯着她。

潘娘子咳了两声,拿出绣花小手绢轻轻按了一下嘴角,又道:“明明出门的时候,大门我还特地关紧来着的,可是回家才发现门竟然敞开了去!”

相公一付难以致信的表情。

她继续说:“奴家还以为家里遭了贼了,可吓坏了。于是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翻找了一下,倒也没有什么被偷。想来一定是风把门给吹开了……相公为什么以为有人来过了?”

陈向东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没……没……娘子你先出去,我穿好衣裳便来。”他只是低着头,颈后的苍白之色隐隐透露着某种凄凉。

“那你快些,菜便要凉了。”潘娘子匆忙的走出去了。

陈向东抬起头望着妻子离开的背影,想着她与平日无异的眉眼。颤抖的手隔着衣裳擦着自己略带着酸痛的皮肤。

“门……真的只是让风吹开了么?!”

他痛苦疑惑,双手紧抓着头。

娘子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糯米糕!没错!就算他再累再疲惫也不可能一下子便这般倒头就睡。回想一下昨夜娘子的态度,虽然与平日大不相同,可是他的心里怎么也不愿相信娘子是因为另有所图才对他体贴备至的。

虽然他是穷乡僻壤的小小教书匠,就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么,帮他擦干净身体,就以为他不明了么?

这种事,早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

为什么又想起往事,这些旧日的阴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驱离他的心底。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他感到如此的绝望,心底的恐惧任凭怎么安慰,自己也无法压制。

他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自己,决不会是娘子!不是她!

因为在他的心里,那个女子是怎么样的娇美天真惹人爱怜。

冷升四下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

大人所要的趣园想来不日就可以完工了。

春天的气息仿佛都集中在这个园子里,芬芳的香味不禁让他心神荡漾,不由的想起潘娘子的笑颜。

“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啊。”看着站在满室的书籍当中的付明光,冷升连忙上前行礼。

“这里你打理的不错,不过这些书看起来普通的很,市面上好象皆可买到。这可不行——”付明光随意抽了几本翻了翻,然后扔到了几案上。

“小的正四处极力的搜寻之中,因孤本残芳实在是难寻,所以……”冷升瞧着满屋子的书,心道:若一本本全读完的话,恐怕头发掉光了也未必能。

付明光瞧着冷升的表情,淡淡道:“你好象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冷升皱眉,半晌才拱手不甘愿道:“小人实在是愚钝。如果大人真的喜欢,只要大人想要,小人替大人抢到手便是了。何必如此费事?”

付明光望着趣园中的娇艳的鲜花突然问了一个莫名的问题:“阿升,你认为天下哪里的医术最为高明?”

“自然是汴京。”

“那汴京之中谁人的医术最为高明?”

冷升心中一片雪亮,立刻回道:“自然是服待圣上左右的御医。”

“那你觉得请得一个御医前来乐凡镇,有这个可能么?”

冷升失态道:“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啊!这般大动作,京里人自然全明了。”

付明光心中叹息,又问:“若是我叫那陈向东随我一同上京就医呢?”

冷升脑子里回想那清冷的身影,平淡无欲,怎么可能受一个陌生人的恩惠。

“应该不会。”

付明光长叹一声:“我想也是。”

原本只是想静距离的看看陈向东,看他自在安详,无忧无虑。想看他安适的睡颜,恬然静谧……

可是——

在猛然听闻陈向东的隐密,他仿佛听到陈向东内心痛苦的呻.吟。

究竟怎么样才能够拉住陈向东,救助他,其实真正需要救赎却是自己内心的纷扰和灰暗。

“那大人以后想怎么行事?”

“一切按照原计划行事。”

到了下午,陈向东发起烧来,却偏偏坚持要去学堂里,潘娘子无奈之余,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艰难的走出家门。

“心软了么?”冷哥的呼吸轻轻的在她耳边搔动着她的神经。

潘娘子担忧道:“他看起好象很痛苦的样子啊,不知道我相公他……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冷升笑道:“放心好了。我今天特地来看看情形的,陈向东还算蛮有定力的,这样相信大人也可以放心了。”

她惊骇道:“大人?!”

冷升自知失言,强笑道:“就是付老爷很满意啊!”

潘娘子听到满意二个字,她的心里不知道是欢喜是伤心是愧疚是无奈……

她有些担心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冷升望向窗外,觉得有无尽的烦恼:“你只需静观其变,一切让我来办。”

潘娘子知道冷哥不愿多说,突然觉得整个人很累很累。

有一刻,心里只想冷哥速速的离去。

到了晚上,夜幕早已降临,许久,陈向东才蹒跚的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晚上睡觉,他们一齐躺在床上时,他说道:“娘子,咱们搬家罢。”

潘娘子失声叫道:“搬家?好端端的为什么搬家啊?”

沉默……静到她以为他都睡着了。

……

潘娘子只得问:“咱们搬去哪里啊?住在这里不好么?”

相公的声音是如此的低哑,她仿佛能听到那眼泪流下来的声音了。

一滴一滴直冷到她的心底深处。

“咱们搬到县学里去,那里有空的房间。接下来,我有一些书要重新抄录整理,住在县学里倒方便许多。”

做为一个贤慧的妻子,她只得道:“这样啊,那凡事都依相公了。只是咱们什么时候搬啊?”

“自然是越快越好,明天整理一下,后天就搬。我已经跟衙里说好了……”

“这样急啊?咱们有这么多的东西,怎么来得及收拾啊?”

“到时候再说罢,旧的东西不要也罢,要紧的先搬,有些家什,以后有用到再来拿。”

“……那这里的房子呢?难道卖掉么?”这个家有一种仿佛随时要崩溃的感觉。

“先空着罢,或许能租给人家,看看有人要租否?”

“哦。”

明天啊——明天要赶紧通知冷哥才行啊!

如果住到县学里去,那里来来去去全是学生,而且住得人也多,到时候,想要跟冷哥见上一面可就千难万难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

一个晚上,潘娘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

却不知道她枕边的人是否也能够安然入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