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为疯子的名头平反的日子,是在纪文大力举荐他黄权路到一个特别混乱的农村中学挂职校长。而且用他疯了般的思绪,把那个更是疯了似的学校一举抚得如一池春水。
又过了三年,校园内的死硬派们,在更加死硬的事实面前,在市里各相关局里一转眼再一转眼之际,把一个相反相成的称号并不容易地注入民族中学各位教职工的耳里。
又一个好一阵子后,校园内的死硬分子,在一个更加铁腕的大力,又打广告般进行了三年的认证。黄权路才真正成了校园内口服心不服的奇才。
这些情形一些是父亲告诉他的,另一些是他卢征程毕业后,渐渐了解到的。
“是啊,这是你我的想法。实事上,在当时学校及学校的上级直管部门,又是另一种说法。这一种说法,用现在另一个更委婉的说法叫‘另类’。”
卢征程嚯嚯一笑:“理解理解。黄哥,请允许我如此叫你。你的经历透出了一个信息,这个信息违背了现行的礼仪,你把那种书生意气般的所谓公正挪用到工作中,并把它作为理想的追求,在平常人看来,倒也“疯”得可以。在单位,请原谅我如此说,正如你讲哩顺与逆……当然这你已经讲哰,你比我懂。”
“当时少不更事,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未得悟道,也就难以成人。直到有一天,我经过办公楼的过道。是的,正是经过那条狭窄的过道,那条一米八宽、长五米的过道,在那时怎么竟然如此狭窄如此漫长?开阔的情绪在那一瞬间似乎也跟着变得一样狭窄起来。”
“你一提起过道,咋就如此悲怆起来?”
卢征程记得有一次他在楼梯间独自发愣了许久,人来人往仿佛毫不察觉一般,自然是琢磨了许久仍然不明白什么道理。此时一听自然是兴趣十足。
“是的,这是一个细小的细节,或者说是整件事件导致的一个尾声。尽管在别人而言,这叫滑稽,而对我而言有种莫名的大彻大悟。”
“大彻大悟?啷子事如此令你欲言又止?来,整喝酒。”
“他们好象不约而同地,是的,是不约而同。不过那时,我遇见了这么个人。”
“啷子样子的人?女人?郑树芳?”
“是的,女人。我这一辈子需要感激的女人。”
“是她吗?”
“你应该晓得你嫂子不是象呃的女人。但你也不要认为是她,那时的民中还没有她嘞。”
“不是她俩?那我就更想晓得哰。”
“那个女人那时如此的从容,做出那件事后竟然如此地理所应当。就连我自己忽然之间也认为,她这呃做似乎理所当然。来,喝酒——”
“那时,她铁青着的脸,是的,仇视里浸着轻蔑,轻蔑里滋润着讥嘲,讥嘲里饱含着傲慢。反正一幅势不两立的样子。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直立在我面前,嘴里正啃着一团早点,一团白纸包裹着的黄米饭团儿。两眉突地往耳旁一拉,牙齿紧咬。”
“哦——这女人会是哪个?”
“你可以把她抽象化,一般化,甚至概念化。”
“是啊,何必执着于她是谁呢。一个躺着的人。”
“也可以这么说。一个躺着的人,而且居然还弯着腰,勾着背。就象现在的我们一样。”
卢征程默默地点了点头。眼里淡漠一片,准备听一个别致的心灵历程。
“时间突然象是凝固,冷确。她突然叫我停下,一种命令里夹杂着冷傲的口气。我奇了怪了,也想弄个究竟。停住了正要迈向阶梯的脚,转头乜着她,淡淡瞥着她。她两眼往上一挑,鼻梁左右晃动了两下,并未开口说话,而是依旧啃着那团黄米饭团儿,悠闲自在,得意洋洋,不可一世。”
“哪个女人如此德性?不过,也难怪……正因这世界有了人类,有了兰眳人的德性,世界才如此妖娆多姿。”
“我等着,一直等着。我们就那么在时间的跌打摔扑中耗着。她慢慢腾腾地啃着,小心翼翼咀嚼着,精细地吞咽着。就这样,时间缓慢地流动,光阴轻易消逝。她仍然自顾自地,就这么吃着。”
“你也许不晓得,我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在孤独时,我最能保持冷静,冷静能使人看到事情的究竟。我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瞧着她,象是看着一朵冷艳的黑玫瑰突然绽放,绽放出怪异的幽香,装点冷漠了许久的过道。总之,时间慢慢地过去,仿佛过了若干年。”
“我已经感到了一个不祥的结尾,一幅冷色调的油画。这幅画画尽了人世的起落处,那沟沟壑壑,在不经意间定格了人生的冷暖。而世界的冷暖必须得有合适的色彩,才能描绘出意境深远的时代画卷。现在我依稀看到了一幅画,一幅褐色背景、一个手执酒杯,双眼凝杯中那两个身影的人。”
“那一会儿,我正在读佛家的经,道家的典。佛家的慧能祖师说过:如果要修行真正的‘不动’,应该从心上去修,也就是这种不动是不见所有人的是非、善恶、得失,如果能真修这种‘不动’行,那才是真正和自性如如不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正是修练心境的绝佳机会。其实后来一想,佛家哪有如此修行的?佛家讲求万法自然,而我且在有意而为,不是真修确是假练哰。这是几年后才有所悟的,想想也觉得可笑,你说呢?”
“那一瞬间,你心里一定很苦。苦得不能再苦。”
“她终于吃完哰,而后,细心地把那个乳白色的小塑料袋卷成一团,然后打哰个结。当时,在我看来那是她的心结,心结是魔。我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之际,只感到前额被什么东西抚摸哰一下,低头一看,原来阶梯中央横躺着那个塑料袋团儿。接着只听她的鼻息沉沉、冗长,拖哰大约五六秒钟,突然低沉的吼道:‘疯子,滚!’说完,准备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