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朝阳还躲在山下不肯出来。
李寰笑看着面前恭恭敬敬请安的福荣德,迈着方步走出华兴殿。
“皇上有旨,桓王可自由出入宫中。桓王殿下,请吧~”屈身笑道,为李寰让出路来。
李寰故作疑问:“福公公,才一天,父皇为何就变了心思?”
福荣德赔笑道:“回殿下。皇上圣意,做奴才的岂敢妄自揣测。”他还在观望,皇上究竟会作何定夺。
李寰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本王去参拜父皇。”说着就要朝宸元殿走去。
福荣德忙快走两步拦在他身前,俯身道:“皇上有令,让桓王先行回府,待皇上传召再入宫。”
连早朝亦无需他去了么?看来昨夜的确发生不少事。李寰心道,朝福荣德抬了抬手:“多谢福公公通报,本王这就回去。”
“桓王殿下折煞奴才了。”福荣德垂首笑道,“殿下若无事奴才先回去伺候皇上了。”
“福公公请。” 李寰目送福荣德离去后转身从大道出宫。他分明看到朝臣惊诧之颜,见之皆先愣住,再行其礼。而他亦未高傲,俱一一拜还回去。
桓王府中,一切如李寰所料。他虽不通前因后世,却能算准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在前厅等着他,一夜未眠。
李寰看着曲忘忧微红双眼轻叹:“你明知我不会出事,何苦还要等上一夜?”
曲忘忧轻轻笑起,伸手从他肩膀捏起一片落叶:“我怕闭上眼,再生变故便没人救你。何况昨夜你定也没睡吧?”
“你错了,华兴殿安静的很,我睡得很好。”李寰看他,不由有了笑容。曲忘忧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的双眸不变,不过片刻李寰便浅浅一叹:“好吧,你说对了。昨夜风雨满楼,我怎么睡得着。”
忘忧这才笑起:“仪姑娘果然没有让你失望。”
李寰闻言似乎想起什么,看着忘忧:“以前本王不愿让你知道此事,不曾问你。那人自称仪灵,却和当年贬为庶人后离宫的湘雎夫人一模一样。我信了她的话,可是还有几分不解。忘忧,这个人当真不是哥舒娥儿么?”
忘忧摇了摇头:“你尽可放心,正因为她不是,所以才会与你结盟。”
“什么意思?” 忘忧话锋停住,少顷才浅浅一叹:“既然你问了,那我便告诉你。李歌还活着,若真是哥舒娥儿,一定会帮自己儿子。”
“五弟还活着!”震惊多于疑问,他从不怀疑忘忧的话,“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我早说过,事未发前,我不能擅漏天机,不能将任何人的前因后世当做故事说给旁人。这次因你受到威胁,我才肯将贤妃谋害之事说出。可这样一来,就等于改了她的命格,以人之力,变了天数。”忘忧说着李寰已听了数遍之言,“李歌没有称皇之心,无干你的大计,所以我未告诉你。”
“他现在哪儿?”
忘忧却不肯再说:“天下之大,每一处都可能是他所在。”
李寰比忘忧稍稍高出三寸,面无颜色盯着忘忧双眸似是居高临下。忘忧亦未退缩微微抬眼凝视于他。永远是那么不屈不傲,他不想说的事,任何人都没有办法。
终于仍是李寰一叹,伸手将忘忧拥在怀中:“你又赢了,忘忧,本王究竟拿你怎么办才好?本王不过是心急,但却知道,你的判断一定是本王最好的选择。”李寰眸中轻转,决心先将李歌之事按下,记起另一事来,“仪灵的女儿,我好像找到了。”
忘忧身子一震,从他怀中退出,看着他。待他一承大统,封她女儿为后。仅此一条,就是她愿意帮他的条件。
“你准备怎么办?”
“仪灵不希望我强人所难,封后容易,可让清凝心甘情愿却非易事,所以我必须先让她爱上我。”
“你怎知你找到的就是清凝?”忘忧问道。
“我也怀疑,不过和仪灵有几分相似,而且身上有和她身上一样的香味罢了。所以我才需要更近一步的确认。”李寰看着忘忧。
忘忧知道他在让他想办法。这些年,他觉得自己已李寰惯坏,可能他早已忘了怎么绸缪烟雨,只知道从他处获取消息来定决策。他突然开始想,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有点错了。
“可请她们到秋心苑做客,介时你来便好。”忘忧轻道。
“她们?”
“只请她一个,不怕惹人怀疑么?不如连同身边朋友一起请来。”
“你决定就好。”李寰说着看了看天,“一起午膳罢。”言尽朝忘忧露出欣喜笑容,“方才你既未反对,说明我找对了人。”
忘忧浅叹,无奈道:“你当然找对了,桓王殿下。”两人四目相汇,俄而都不禁浅浅发笑,心中一暖。
清凝食过早饭便待在房中没有出去。没过多时便闻门扉叩响,她未回头便知道来人乃是子歌,轻道了句:“进来。”
子歌进门后反身将门关好,才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看着自昨日起就不言一字的清凝沉吟片刻终于问道:“你怎么了?”
清凝没有说话。她本就性子淡薄,不喜开口,如今更有事积压心头,让她不知从何说起。
“你若不愿说,便静静罢,我明日再来。”子歌亦非劝慰之人,虽满心疑虑和担心,却是起身欲走。
“我曾问你还魂玉的下落。”清凝猛然道,将子歌步履停住,重新坐回凳上,“你未开口,故我当你不知,可你只是不想告诉我。”转头看向子歌,眸中显露一闪而过的哀伤。
子歌立时明白这两日她行为奇怪之因,不愿再绕弯子,便直言道:“你如何知道?”
“我问过陈流裳,他全告诉了我。”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通缉画像,上面竟赫然画着陈流裳,倒是令子歌一怔,他未听瑶玉流裳提起此事。“前日我去城南探查时,发现了这张画像。”
清凝自城南回来后便径直朝流裳房间走去,稍稍顿足思索,才敲响房门。流裳恰在屋内。
“清凝姐?”流裳诧异道,朝门外看了看,未见子歌,又发觉自己面上不对讪讪笑起,“没想到清凝姐会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可否进屋一谈?”
流裳自是同意,侧身让清凝进了屋。
“将门关上。”清凝转身看着流裳,“多谢。”
流裳知她性情清冷,可能有些事怕为人所知,也不介意遂将门关好,走到她身边。
清凝见流裳坐下后将画像取出递给流裳,流裳见之大惊:“他们……他们竟然还把我通缉了!”
“究竟怎么回事?我们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清凝本不是好奇之人,但流裳竟被皇上下令搜寻总让她觉得事情不对。
“还不是因为那块玉。”流裳无奈一叹,忽而发现自己好似说漏了嘴,转身看到清凝松了口气,“木大哥应该告诉过清凝姐吧?”
清凝一愣,原来子歌早已知晓,面上却是不起波澜,依他所言接下去道:“你怀此神玉,定多风波。”她料定这莫郡引口中的幽冥玉定然不俗,否则又岂会入看遍金石玉器的圣上法眼。
“这些年不知惹了多少事,我都习惯了。”
“还魂玉盛名在外,谁不想要。”清凝决心一赌,嘴角竟露出淡笑。她相信娘让他们来京城,正是为如此。
流裳摇头叹气:“可惜说是还魂玉,却不知因它死了多少人。”
清凝沉默片刻,说话声中似有意将情绪压下:“那你当时为何不救我爹?”
流裳这才一愣,小心看着清凝,说不出话。当时情急,他竟全然忘了还魂玉之事,面上有愧,朝清凝轻声道:“清凝姐,我知道现在解释已是枉然。瑶玉被魅儿带走后,还魂玉便不在我身上。至于何时回来我当真全然不知,不然我一定会救师父!等我发现还魂玉就在我颈上时,师父故去已久。江湖虽传言‘活死人肉白骨’,可我知道,只有当灵魂未灭,身体未僵时才救得活,所以那时我已没有办法。”流裳低着头,似请求清凝原谅。
清凝闻言思忖良久:“若我说能再将爹救活,你可愿将还魂玉借于我?”
流裳猛然抬头,面上吃惊:“如果能救师父我当年愿意。只不过,师父去了那么久,恐怕连还魂玉也无用了。”
“这个暂不用你担心,到时候你只要将玉给我便是。”清凝起身,准备离开。
流裳张口欲朝清凝提起还魂玉离不开他,后又觉得还是等等再说吧,倘若真能救活,他去一趟又何妨?便应承点头,送清凝出了房门。
“你若早将此事说出,我又何必打探那么久。”清凝站起,将桌台烛火点上,焚尽手中画像,灰烬一点点落在桌上,她转头看向子歌,“你不信我?”
子歌目光扫着桌沿,轻道:“我不信娘。”说罢抬头盯着清凝,“以娘名义从你我处获利迷香幻境已遇过一次,怎么这次你却半分没有怀疑?”
清凝回想起往事,却更坚定想法:“正是因为幻境中见过,我才相信。而且师父说过,她是我娘。我相信师父,他养我,教我,从未害过我。”
“你师父?他若有法子救柳轻笑,为何当时不说,要将他带离,再由娘口中说出?”子歌不由也从凳上站起,语气稍稍加重,“娘说要还魂玉时我便奇怪,却无法拆穿,我会到京城也是为了想找出娘究竟想用还魂玉做什么!”子歌一席说罢,气息渐渐缓和,似乎把积压已久的话全说了出,“何况,虽然我当年尚小,但记忆中娘的性格却有了很大改变。我从未认真考虑过此事,直到我遇到瑶玉等人,知道这世上当真有神魔存在,才重新思索。”
清凝默默听完子歌所言,淡淡回道:“你是说娘是在骗我们?”
“我不知道,所以才想查清楚。”子歌沉息。
“将玉交给娘,一切就清楚了。”
“怕也迟了。”子歌道,“流裳未曾告诉你还魂玉离不开他一里之外?除了莫郡引,破了例。”
清凝缓缓坐回位上,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会好好思考决定此事,也希望日后你莫要再有事瞒我,好么?”子歌的话,字字都让她为之沉思。
子歌点头:“彼此彼此。”他亦希望两人间没有秘密,可惜对他们来说,恐怕是种奢望吧。
“咚咚咚。”有人轻敲房门。
清凝起身将门打开,见是瑶玉,怀中还抱着一把油纸伞,双眸微亮带着希望之意看着清凝:“清凝姐姐,可以陪我去个地方么?”
“嗯?”清凝偏了偏头不解。
瑶玉扫了眼伞朝清凝道:“这伞是有次和桃邀去人家做客时留下的。刚刚有人将伞送来,并希望我们再去一次。桃邀不在,清凝姐姐可以陪我一起吗?”
清凝回头看了眼子歌,望着眼前人不由学着子歌模样朝瑶玉淡淡笑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