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寰魂魄游荡虚无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周遭一切似曾相识又太过模糊。他的心随着倒下的那具尸体,随着进不去的大门一起冷了下去。他似乎飘的很快,日行千里,又好像走的很慢,举步维艰。
忘忧和子歌身影在他脑海来回摇晃,一个倾尽所有最为珍惜,一人妄弄权谋夺他所爱。他不知道此刻该悲哀还是愤慨,自从成了魂魄,好像有些东西和做人不太一样。
前方有人身形笔直,似在等人。李寰从他身旁飘过,大约走了数步,又看见他在前方。他想应该不是自己的幻觉,上前询问。
那人右嘴角笑容扬起,正等着他开口。
“阁下可是在等我?”眼前人看上去似乎年近不惑,所穿衣裳又颇为奇怪,到有几分戏中鬼怪扮相。他本有几分害怕,但如今他也已是鬼魂,又怕些什么?
“正是,桓王殿下。”眼睑微眯,语气讥诮。
李寰虽有几分懊恼,但不清楚来人之意前只能按下不表:“阁下认识本王?”
那人兀自答道:“可惜了,你我本可相约把酒,没想到让那小子占尽便宜。”说罢还不忘睨眼看向李寰,“你该知道本皇所言是谁。就是你此刻最恨之人!”
“木子歌?”李寰一怔,“你和他有过节?你是谁?”
“本皇和他的过节,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本皇是谁?”那人仰头大笑,张开双臂朝李寰仰首傲道,“万妖之皇。”
“妖皇?”李寰惊叹之余心中已有所想,遂拱手抱拳道,“想必妖皇在此等候必有要事?”
妖皇正视李寰,点了点头:“本皇想同你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清凝。”
妖皇言出,到真真在李寰意料之外:“清凝,你要她做什么?”
“这是本皇的事,你只需将她交给本皇。本皇可许你一个条件,你提出之事,只要本皇能做到,一定答应。”妖皇道,“这个交易如何?”
李寰稍加浅思,轻笑道:“可惜本王现在只是一介幽魂,就算有心相助,也无能为力。”
妖皇上下打量李寰,面容一颤笑道:“本皇知道,你想重塑肉身,再世为人。这件事,本皇的确办不到,但你无需担心,有人已在救你。等你重生为人,你的欲望会重新膨胀,到时候你再好好考虑要不要跟我交易。”说着递给李寰一截短香,“将其吹燃,本皇自会出现。一旦召本皇前去,便是交易之时。”
李寰望着手中短香,细想妖皇之言。有人……在救自己?连妖皇都做不到,果真只有……忘忧么!他感到某处力量在召唤他的魂魄。
“你该庆幸,他们还未埋葬你的尸身。不如本皇助你一臂之力,早回肉身,兴许还能见到你想见的人。”言尽,未及李寰开口,长袖一展,李寰感到自己魂魄正朝很远处飞去。
醒来,自己正身在皇宫某殿内。胸口伤处已不再流血,他起身发现自己被人放置在床。他们竟还未让自己入棺,想来新君继位,朝廷内外此时应是十分混乱。
“咯吱……”李寰正思索如何逃出,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太监提着灯笼进来。他这才发现四周早已入夜,他竟浑浑噩噩度了一日。
李寰在床柱后躲避,小太监觉得床褥好似被人动过,走近一看,床上尸体竟不见。大惊之下,刚要尖叫,忽从其后窜出一人伸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握住他的脖子,双手用劲,硬生生将其扭断。
小太监瘫软落地,李寰未及细想脑中已有一计。他先是将自己与小太监的衣裳交换,又将其搬到床上,在屋中转了一圈寻到一支匕首,只得将就下插入小太监心口,和李寰伤处一样。李寰吐了口气,他知道也许瞒不过子歌,但他怎么想并不重要,只要群臣认为他已死就行。李寰还未想好,今后路到底该怎么走。
他拿起烛火先将床褥点燃,又在木桌上焚了许多书画,将火焰烧高后推倒。李寰撩拨火苗,木头越烧越旺,在听到门口有人声传来时才匆忙借月色离去。他穿着太监服,大惊匆忙间无人拦他。
李寰借助一身武功在混乱间离宫并不太难,他急切赶往桓王府,恨不得自己仍是魂魄之态,日行千里。
桓王府门上挂着白幡,丫鬟家丁皆是一身素服,李寰不愿被人发现多生事端,趁夜潜入。
忘忧不在。到最后,他不再刻意遮蔽身影,肆意闯入每个别苑回廊,都不见他踪迹。惊动的侍卫带刀前来拿他,李寰定住不动,忽而抬头,头冠摘下,盯着众人。众人中隐约有尖叫声,侍卫皆是拔刀不敢上前。
“是王爷的魂魄,王爷的魂魄回来了!”管家闯进侍卫中道,“放下刀,放下!”
侍卫没有动,或者说是忘了动,李寰目光转向管家:“忘忧呢?”
“真的是王爷!”管家腿一软,恨不得跪下身来,颤抖着声线,“曲公子他……他离开了。”
“去哪了?”李寰追问。
“公子没有说,但他留下一封书信,让我转交王爷。”说着缓缓递上,“曲公子不愧是奇人,竟连王爷魂魄定会回来一看都知道。”
李寰不愿与他们啰嗦,跃身而上借房檐探身飞出。走时,顺手带走一件衣物,将其上衣换下。他要藏于百姓,就不能再穿着招眼宫服。
一处还未打烊的酒肆,李寰依着烛光展开书信。
“珍重,勿念。”他怀着激动之情,却只看到信上寥寥四字。他忽有揪心般的痛,难道忘忧连离开都不肯与自己多说一句?他为什么要走?一定和他此次复生有关。细细看去,字迹略有潦草。忘忧哪怕在最紧张的环境中都能写得一手好字,而世事没有什么能让他紧张。李寰相信,忘忧一定出了什么事。他要去找他,虽茫茫人海,但他知道一个地方,一个他可能会在的地方。
曲忘忧坐在草丛,仰头望着当空圆月。他又来到他们常去的那个山坡,从夕阳落下坐到现在。他是应该离开的,现在的他已算不出未来事,但依他的了解李寰一定会找到这,时间差不多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去一个李寰根本想不到的地方,等待破晓的晨光将他带走。
当忘忧转过身时,他彻底怔住。李寰来的,比他想的要早。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就那么呆望着对方。忘忧身上无一处异于寻常,可李寰知道,有些东西已然不同。他目光不移,径直走到忘忧身前,紧紧将他抱住。
忘忧没有动,任李寰抱着,脸颊挨着他的发根,轻轻一叹:“你来了。”
“你助我还阳,需要何代价?”他在他耳鬓轻语。
“你都知道?”
“连妖皇都无法起死回生,你却能救我。你常说大道冥冥,自有其法。告诉我,这代价是什么?”李寰将他放开,双手却仍紧握忘忧双臂。
曲忘忧微叹:“你既已想到,又何必再问。”
“也许我希望从你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可惜,这次没法再满足你的希望。”忘忧朝后退了一步,李寰手心张开,却保持着原来姿势。曲忘忧转过身,似不忍李寰看见他悲伤面容:“既然你来了,不如好好陪我一晚。不要问我任何问题,我只想静静待着,就好。”
“那我就陪你好好欣赏这月色,今夜月亮,可真圆。”李寰极力使自己不露出呜咽之声,站在忘忧身侧,牵起他的手。
此刻,他的问题无足轻重。忘忧为何选择这么做,其实他知道;这世间是否还有办法能救他,他也知道。既然已知那令人心碎的结果,不如不问。他不想在忘忧面前哭,他深知忘忧离开自己,是怕走的时候太过伤心。他怎么忍心让忘忧带着担忧离去?所以他试图让一切与平常无二,希望他能宽心。
有时,纵然只是妄想,也有人值得为之倾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