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公子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注意到朱女士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神情开始不自然起来，继而好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索中，没有马上回答。
他没有急着问，而是耐心地站在旁边等她整理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朱女士终于抬起头来，“是，那天晚上我在凌家待到很晚，因为卿云说心情不好，让我陪她多待了一会儿。大概是待到了凌晨一点半钟，我家老常打电话来了，催我回去。我就回去了。没想到过了没几天，凌家就发了讣告，说卿云她……去了……”
卿云应该就是孟氏的名字，孟卿云。但她说的和凌芷汐说的有那么一点出入，凌芷汐说的是第二天孟氏就没了，她却说的是过了几天凌家才发讣告，她才知道孟氏死了的事。在这个时间上她应该没有必要造假，芷汐也不大可能把这么大的事给记错。也就是说，龙三爷推迟了好几天才发讣告？
程公子继续问道：“你说那天孟卿云心情不好才叫你陪她的，那么她都跟你说了什么事，她是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朱女士显然迟疑了一下，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道：“我……我记不太清了，就是一些太太小姐们闺房里说的悄悄话，这都十多年了，我哪里还能记得清……”
“咳咳。”程公子咳嗽了两声，好半天没做声，就那么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她，似乎能把她整个人穿透。虽然程公子的年纪比她还小了不少，可是整个人透露出来的气场却直接把她压制到尘埃里，她不敢正视，低头又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就是些家务事，两口子之间拌嘴吵架的小事……”
“小事，我可不认为是小事。孟卿云在跟龙三爷拌嘴吵架之后就死于非命，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也算是小事，不知道明天叫常局长带骨灰盒来领你回去，会不会也是一件小事。”程公子薄唇轻启，语气淡然，但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有点毛骨悚然，浑身莫名的有一种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的感觉。
我带着一点嘲弄在旁边补充道：“朱女士您可要想清楚了哦，您这么有作为，把好几家公司都经营得井井有条，赚了那么多钱，要是没命享受了可真的不划算。到时候你老公的小情人可就开心死了，住着你的房子，睡着你的老公，花着你的钱，还可以扎小人诅咒你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说到后面几句的时候，朱女士显然心里十分不快，脸上有些松弛的肥肉抖了两下，继续陷入了沉思。她是个有点信佛的人，我还记得她天天在家里求菩萨保佑来着。这样的人，最怕枉死，也最怕永世不得超生了。
她做了好半天的思想斗争，最后终于抬起头来，看向程公子，“那天，那天卿云确实说了些不寻常的话来着，但我当时没太听明白……你们应该都知道当初她本来是跟凌家老大谈恋爱的，已经有了婚约准备结婚了，孩子都怀上了，结果男人先死了，才让她嫁给龙三爷的。他们结婚以后夫妻感情算不上好，平时就经常是互相算计的。她说……她说龙三爷有一个惊天大秘密被她给发现了，而且龙三爷知道这事被她给发现了，她有点害怕……”
龙三爷的惊天秘密。
我的心莫名地悬了起来。我抬头看了一眼程公子，他的表情也很凝重，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什么秘密？”
朱女士先是迟疑，然后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程公子。她是商人，当然也不笨，只一眼就知道，今天这事肯定是躲不过去，只能豁出去了，看能不能保住一条命。
锦东堂在南都一向都是个传说，只听说有这么一个可怕的地方，却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不是没人进来过，而是进得来，出不去。
“她……卿云发现龙三爷在化妆品和化工厂的掩护下，偷偷让人研究凝血药物，买通一些佣人和保镖，给人下药……”
凝血药物。下药。
好像有什么巨大的秘密被揭开，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长期服用凝血药物的情况下，血液粘度会增加，并且可能会出现血块，最终导致脑梗、心肌梗等疾病。特别是年纪比较大的，中老年，血液粘度本身就比较大的人群，更容易患病。
好巧不巧的，南都几大家族的掌门人，徐家和程家的老爷子都是死于脑梗。
我记得程公子当时说过，他觉得当年他爹那事就有蹊跷，程霖特意回国来也是为了暗中彻查这件事的。
我觉得现在的局势显得有点微妙了。这么说来，程锦东的死很可能跟龙三爷有关，也就是说，我和程公子之间的关系，已经变成了新时代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了不成？龙三爷和程公子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而我可怜巴巴地夹在了中间。
当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程公子朝我看过来，也许他正在考虑这个时候是否应该让我出去。但也许是他想到我说的，不管真相如何都不愿意被蒙在鼓里，下一秒，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问道：“偷偷让人研究凝血药物，让谁？买通的佣人和保镖，又是谁？”
他的问题开始一个比一个尖锐，已经开始慢慢触到了问题的核心。
朱女士这时候已经有点冷汗涔涔了，声音轻颤，但还是回答道：“研究凝血药物的……是龙三爷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孩，好像是姓……姓……姓姜还是姓什么来着。佣人和保镖，不是凌家的，我不知道，我真的是不知道啊……”
因为不知道，又生怕程公子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越发的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她说的年轻女孩，也许就是姜医生。这件事已经隔了那么多年了，姜医生现在三十多岁，当时确实算是年轻女孩。她深受龙三爷的信任，并且是学医药的，这些都对得上。
看来，我们一直都忽略了她，不仅仅是姜神通的事，还有很多的事情，都有她的影子。她在龙三爷身边，身份地位其实不简单，但我们一直都以为她潜心学术，根本不成注意到她。
朱女士毕竟只是孟氏的闺蜜，不算这件事的直接参与者。
程公子继续问了几句，很快就发现她知道的内情应该不算太多，于是转向了另外一件事：“孟老虎那件事的后续处理问题，常局长都做了哪些手脚？”
他没有直接问她是不是，也不问到底有没有做手脚，而是问做了哪些手脚，这就比较难回答。这件事发生的时间还不长，朱女士显然没有花那么多时间去思考，直接把她和常局长如何如何接受了孟老虎旧部下的示好和商业贿赂，从中斡旋，先是想办法让黑鸦那个板上钉钉的死刑立即执行给改成了死缓，然后如何冒用他人身份给办理签证和护照送出国的事都给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来了。
程公子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是谁授意黑鸦去杀瑶瑶的，是你还是姓常的？”
“我……啊，我没有，我没有啊……”朱女士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悚然心惊，顿时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叫了几句，然后渐渐地平静下来，开始无助地捂脸哭泣。
这时候她的处境就有点尴尬了，如果她否认自己跟这件事有关，那就意味着要把自己的男人推下水。但她心里肯定明白，假如她现在承认是她授意的，那么今天她肯定走不出景东堂的大门了。不管是我还是程公子，面对一个直接说要杀死我并且还付诸了行动的人，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她是自己承认，还是把罪过全都都推到自家男人身上，已经不是一个说不说实话的问题了。算起来都是一丘之貉，我当然不会相信这只是他们其中一个的主意。但她如果承认是两个人一起商量的，很可能会导致谁也逃不过。
保护自己，还是保护男人，成为一个横亘在她面前考验人性的选择题。
我也很好奇这个女人会怎么说。好端端的富家千金嫁给怀才不遇的穷大学生，原本听着还挺像一个美好的爱情童话的。也许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曾经美好过，但到了现在，结局并不是爱情战胜了一切，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现实的画风总显得有点突兀。
现在，她是一个商界女强人，自己的老公几乎全靠着她起家，如今有权势了，却在外面找小情人。在我上次闹了那么一出之后，我想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点，但姓常的肯定花言巧语地哄了过去，后来也没听说两口子闹多大的矛盾。
说起来，也是个悲剧。
朱女士也被这道选择题给难住，她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我……孟小姐，对不起，这是我的主意，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我家老常没有关系。当年我和卿云关系那么好，我一直都看不惯季雨薇，所以那时候也没少帮着卿云对付季雨薇。现在……虽然她已经不在了，但我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