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教董明春趁那天晚上值班把纸条偷偷塞给徐小权之后,马上借上厕所在里面给一个神秘的电话号码发了条短信:事办成。
那个电话号码,说神秘其实不然,那是一个同行的电话,之所以神秘是因为它的主人神秘。
这个号码就是阮涛的。阮涛重新当了副局长以来,身上总是带着两部手机,一部号码大家都知道,有什么事情打那个号码,十有会通,阮涛也会瞟一眼来电显示然后不紧不慢地接听。但是,他的另一个号码,知道的人就不多了,不要说一般人,即使是县公安局内部同事,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这不奇怪,局长肖子鑫、政委江永辉和副局长安心几个人也都是两部手机,两个号码,同样地有一部只有内部紧急事务才会有人打,平常公事或私事大部分都是打那个人人皆知的号码。而阮涛这个号码唯一不同的是,除了几个领导、心腹之人,就是县里的一些硬关系人物,别人就无法得知了,即使是打,阮涛也不会接。
“叮……”的一声,很快,短信回来了,一个字没有,董明春打开一看,只有手机号码和一个句号,他就明白了,立马删除。
干警察的都明白这个,而且随着人越活越明白,对法律和身边一些事情的体会,首要一条就是不能留下证据。
无论什么事情,“证据确凿”最能让人死。
相反,反侦查这是干这行的基本功,没有这两个子,你最好老老实实做一个小警察,听喝,领导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其他的事想也别想。不然的话,倒霉的头一个就是你了。但是如果说是主要领导暗中吩咐下来的事,那肯定是另当别论,至少干的时候心里有底,知道是谁叫他干的,至于为什么干,不需要问太多。
反正领导有领导的关系和安排,事后,领导也不会多说什么,顶多给你个暗示,把该擦的屁股擦干净,就行了。
这样做的好处,自然是领导跟你关系近了一层,他也算是有了把柄在你手上握着了,以后自然而然会在一些事情上关照你。
前几天阮涛来找董明春关照这件事,董明春之所以一口答应,心里打的也就是这个主意。
他知道局里关系复杂,他也知道副局长阮涛平时跟金老八和他的几个亲戚走得近,他还知道金老八这次大概怕是死定了,但是阮涛仍然还是要冒险要他帮忙干这个事,自然不能白干。至于徐小权最后能不能越狱跑得了,董明春不知道,他只管按照领导的意图把小纸条趁自己值班时偷偷摸摸神不知鬼不觉地传给他,就行了。
至于能不能犯事,犯多大的事,董明春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实在不想在看守所继续呆下去,而要想改变目前自己的处境,只有依靠阮涛。
这也算是公安——如今叫警察这个职业带给他差不多一辈子最大的收获了。他处理过人,不比阮涛差,甚至还打得人大便拉在裤子里面,然后再让那家伙自己一把一把掏出来。为这个,后来传来了之后,满城风雨,所以过去人称“董老狠”。眼下想狠也不成了,只好软,为阮涛这个过去的小老弟如今的“大哥”办事。
然后,他回身抖抖裤子,然后提上,悠然自得地走出厕所向值班室走去。
任何单位或个人,如今都在靠工作和关系活着,董明春也不能免俗,也只有混得明白,才能活得更好,他早些年曾经当过派出所长、刑警队(当时还不叫刑警大队,只是刑警队)副队长、队长,说起来,大大小小公安局内部的官也让他差不多当了个遍,有一段时间悬圃县也是他的,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而那时候,如今咬硬的阮涛才刚刚参加工作。
现在的悬圃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肖子鑫,还不知道在哪里转筋呢。
至少吧,他那时候可能还抹着鼻涕念小学应该是差不多。
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人家是县公安局的一把手,老大,人家说了算了。这一点,董明春想不服肖子鑫都不行。
国家和组织叫谁当领导,谁就行,不行也行。可是要是不让你当,你就是行也不行了,董明春心里透明白这个道理呢……
后来就不行了,董明春因为人缘不行,又得罪了领导,混得开始越来越没人性,一年不如一年,等到肖子鑫当了局长,他就彻底完活,原因是以前他当刑警队长时得罪过肖子鑫,那时候肖子鑫刚毕业到信访办,因为种种原因,和工作上有关解决上访群众的一些事情找到县公安局,当时的董明春正牛逼,根本没把小小的信访办来的肖子鑫当回事,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打发了。
就象是打发那些上访告状的老百姓一样,这不仅让年青气盛的肖子鑫记住了这个叫“董明春”的人,也因此记住了公安局。
呵呵,这一记,就是许多年,至今肖子鑫心里一想起来仍然来气。
哪里想到,就连肖子鑫自己都没想到,他如今成了县公安局说一不二的人,加之董明春在局里的反映普遍不好,现在自然而然没有他的好果子吃,打发到看守所了事。
多年来,尤其是肖子鑫、安心当权后,董明春虽然不明白他们背后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凭他多年来的经历和感觉,当然明白肯定有事。而且,他也的确为自己当初当刑警队长时对待面前这个肖子鑫的态度后悔莫及,但是世上哪里有后悔药啊?
而且不仅是他们之间,即使是阮涛跟社会上的一些人,包括马双辽和这次抓进来半年多却一直搁浅的徐小权涉嫌特大走私汽车、贩毒和枪支案这起大案,似乎他们之间也有事。
只是,民不举,官不究而已。要是一举,一究,董明春相信,即使是副局长阮涛,也够判个无期徒刑或死刑了。他这次为他干的这个事,严格来说,肖子鑫不知道不查便罢,一旦事发,肖子鑫如果要是严格追究责任,那么到时候不管是他自己还是阮涛都跑不了。要是背后没有关系,没有许多钱送给阮涛手上,他相信阮涛决不会轻易冒这个险。
什么事,他不打听,只默默注意,总之,落配的凤凰不如鸡,有机会他还是希望找一个靠山的。
这次,他主动靠近阮涛,希望跟他们在局里那帮人靠近,阮涛当然也正好利用他,就安排他如此这般。
事情,也就这样悄悄地完成了。
阮涛不回话,只回一个空号码,当然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既表示满意,也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
号子里,徐小权的事还没完,因为大概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人命关天,法不容留呀
现在,徐小权心里明白,明摆着这事是外边的人使上劲儿,花上了钱,而且走的还不是一般的关系。要不然,不可能过去对他狠的董明春管教忽然之间却给他传了这么一个条子。他正在心里打着主意,如何好好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千方百计想办法从看守所里逃出去,至于逃出去之后怎么办,往哪逃,暂时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这看守所他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狱友沉默一会儿,突然贴着他耳朵问:“哎,徐小权,万一托人不成,其他人再众口一词咬你一口,把杀人的事和走私、贩毒推得一干二净,真的都弄到你头上来,你怎么办?”
是啊我怎么办?徐小权知道,恐怕到那时他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道不明了,证人证据到法院上一摊,不承认也得承认杀人灭口,必死无疑他现在闹心的不就是这个吗……
一句话捅到了徐小权的心窝子上。他铁青着脸,没吭声。
沉默一会儿,那个狱友又问:“那你想咋办?替人兜着,还是跑?”
徐小权犹豫一下,四下扫视一眼。
“我想跑……”
声音极低,低得几乎连对方都有点听不清。在这种关押着各种罪恶灵魂的凶险之地,犯人中任何一句话一个举动都得格外小心谨慎,提防身边有耳。想戴罪立功减轻罪责的人多着呢,稍不留神,一切的一切都将因事前败露而化为泡影。可是,面对现实,面对自己平时最好的狱友,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小算盘。
“咋跑?”狱友并不吃惊,声音压得更低了。
徐小权不再吱声。被窝里突然发出狼吞狗吠般压抑的啜泣声。
见状,狱友警觉地抬头到处瞅瞅,见犯人们都已睡得哼哈直响,打着来回呼噜,满面流油,他轻轻掀开徐小权的被子一角,对着泪流满面的那张脸推心置腹地劝道:“徐小权你先别哭,杀人偿命,可不是偷鸡摸狗闹着玩的事呀,马双辽在公安局里有人我也听说过,要是真的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啥事让你出去了,还值个儿。”
“看样子,金老八这次是到站了,非死不可,你不同,虽然参与了,是同案,但人不是你直接杀死的啊,可要是不好使,你这把(次)可死定了……”
“说话呀,怎么办,你怎么了?”
徐小权摇摇头,一脸痛苦不堪模样。
“你打算借明天去医院看病时跑?”
“你别问了。”徐小权截断对方的话,斩钉截铁,撸了把鼻涕。
“万一抓住怎么办?”狱友还是担心地问,“非得罪加一等。”
“不能”
徐小权突然恶声恶气道。他是个急性子,嘴上虽说不能,眨眼工夫转念又想,倒真的怕是那样。昨天自从管教董明春通过放风之机“内部渠道”传进一张纸条后,让他如此这般办理,说到时会让他在看病路上得以脱逃,可一向精明狡诈、这次又为兄弟当“替死鬼”的他生怕这里面有诈,一旦是计,外面的人根本没与押解他看病的管教衔接。
他不能不多加个心眼儿,想到如果看病路上他要脱逃被当场击毙,正好杀人灭口
这样就解除了所有人的后顾之忧……
这个他不得不防,这也正是他不能不担心的长久的一块心病之一。
可如果不按“外面”的意见办,万一真的有人想救他,他不行动,关在这里又怎么能求生呢?
思来想去,他决定只能抓住这次机会,到时相机行事了。如果到时跑不了,他宁可再被押回来,也不愿被杀人灭口。
此刻,铁窗外面开始放亮,不知不觉中凌晨已经悄悄取代了夜深人静的黑暗。
折腾了半宿的两个人也都有点累了,倦意袭来,徐小权抹着泪趴回被窝里。虽说跟“知心”狱友说了半宿,但关键的话他还是憋在肚子里没露半点口风,他尤其是害怕阮涛,阮涛这个人干了一辈子公安,好事坏事都没少干,这一点他在外边时就常常听金老八等人背后说起,都知道此人厉害,六亲不认。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这几年当副局长特别贪钱,只要有钱,他什么都敢干。
这次,徐小权估计就是有人给阮涛上了足够的钱,他才会背后安排人给他传条子……
可以说,从某种意义上讲,阮涛如果不管他,想让他死,那么这次他就别想活了,因为他早就听说,肖子鑫局长和检察院、法院的人对金老八这些人达成一致,此次必须严办,谁说情也不好使,一切按照有关法律法规处理。
然而,这个奇怪的神秘纸条又给他一点光亮。
别说他,就是对任何人,有关阮涛、马双辽和公安局的事也不能说
就是带着这样的忐忑不安的心理,徐小权反来复去想了整整一宿,他决定好好抓住这一次机会,跑吧
天亮之后到底能不能去医院看病,看病途中究竟能不能顺利跑掉?他一颗悬着的心此刻仍然没有底。思来想去,心中反倒象再次被压上了一块更加沉重的巨石。这种迷茫带来的不安更强烈,更让他无法承受。这似乎真的暗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