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会客室中一时安静的仿佛没有人存在,所有人都不说话。冯茂早就从勒内阁下这里得知教会的立场,只是没时间细想结果会如何。本想一口答应下来,就感觉心中生出畏惧来。这下冯茂只觉得一阵羞耻,鼓起勇气,他大声应道:“好,我跟你走。你就不要再纠缠勒内阁下。”
“这是两码事。”白袍朱思特应道。
不等冯茂质问,一直没说话的索尔阁下开口了,“朱思特,教会准备怎么处置冯茂。你说出来听听么。吓唬小孩子有什么意思!”
就见朱思特看向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的索尔,冯茂觉得朱思特好像要对索尔阁下发作的样子。朱思特只是一脸不满的看了索尔阁下一眼,就转回头对冯茂说道:“教会商议了一下,冯茂好歹是勒内的学生,又不是超凡者。按照教典的律令,让冯茂自己选择吧。第一,发下誓愿成为苦修士。第二,接受洗礼术,除去印记。”
“除去印记?你这是要他死么!”索尔阁下的声音里有些怒意。
冯茂心中也是大惊。所谓发下誓愿成为苦修士,就是某种变相的成为被监禁的奴隶,这是教会针对那些不好杀掉的罪人采取的手段。至于除去印记,和弗朗西斯对冯茂做的差不多。弗朗西斯是用超凡之力在冯茂体内刻下印记,教会要把印记抹除。都要用超凡之力在冯茂体内进行破坏。
白袍朱思特听完索尔阁下的指责,并没有丝毫感觉理亏的模样。他坦然说道:“索尔,你觉得按照律令处置不合适么?”
面对这样的质问,就见勒内阁下开口了,“如果是消除印记,我想请至少是灰袍封圣者施法。”
朱思特看着勒内阁下,朗声说道:“勒内,你不要觉得我在针对你。我只是想处置此事。你成为封圣者的目的已经得罪了太多人,若是将这件事弄大,你真以为其他圣者就会和我一样么。”
听到这话,冯茂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不过他也的确好奇为何老师勒内阁下居然会隐藏身份,只以历史学家的面目示人。作为历史学家,勒内阁下已经非常有成就,便是增加了超凡者的身份也不会影响阁下的学术地位。
却听得旁边的索尔阁下低声咋舌,应该是非常不爽的样子。
冯茂不敢插话,白袍朱思特却大声说道:“索尔,你不要这个样子。不是我要针对你们,我完全可以找其他人来举办这场会议。”
不等索尔阁下说话,勒内阁下又开口了,“不妨这样,由我来为冯茂担保,请教会给他一段时间,看看他能否成为合格的见习修士。我相信冯茂,他一定能称为令教会认同的修士。”
不等白袍朱思特说话,楼梯处传来声音。“灰袍圣者勒内,这么久了,你还是会轻易对未来做出保证。”
众人听到这声音马上站起身,冯茂没想到此时有人加入,也扭头看过去。就见一名穿着披风的人走上楼梯。那人解下耶莱教通用的披风挂在楼梯口的衣架上,露出一身红色的长袍。
这位是红袍封圣者么?在耶莱教教会中仅次于圣殿紫袍封圣者的存在?冯茂目不转睛的看着红袍。就见他居然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虽然一身醒目的红袍,举手投足之间让人不由自主的把视线放到这个人身上,而忽略了这个人穿的是什么。
“圣者!”勒内阁下的声音里面有着惊喜,向前走了几步迎上去。
见其他人已经站起身。冯茂也努力的想从沙发上站起来,腿一软,根本站不起来。就觉得有人在他腋下托一下,轻轻松松就让冯茂站起来。却是护士姐姐在帮忙。
“圣者。”“圣者。”其他人纷纷向红袍低头致意。
红袍青年径直走过勒内面前,在冯茂面前停下。青年个头颇高,冯茂得仰视才行。就见圣者打量自己一下,命道:“孩子,坐下吧。”几道无形的力量轻轻扶了冯茂一下,冯茂觉得自己不由自主以正常的姿势坐回到沙发上。
面前的红袍随手拉了一把空置的椅子坐下,这才开口,“就我所知,你是个好孩子。”
冯茂心中有些难过,他应道:“我让勒内阁下为难了。”
“嗯。如果听了勒内的命令,直接逃离战场,的确能避免许多麻烦。”
冯茂低下了头,如果当时相信勒内阁下的力量远胜弗朗西斯,自然就会有多远跑多远。当时自己的脑子全乱了,即便不知道勒内阁下的力量,以老师冷静自持的性格,他绝不会在没有胜算的时候鲁莽出手。
“孩子,很多事情不能只看一面。”红袍圣者声音温和有力,“你没有逃走,而是试图给勒内帮忙,已经证明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你并不懂法术。哪怕是最初级的圣殿修士,看到弗朗西斯与勒内施展的法术,也能明白他们的力量是什么程度。第二是你爱你的老师,所以肯为你的老师冒险。孩子,抬起头来。爱不是罪,更不用羞愧。”
冯茂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眼前的青年神色中没有丝毫矫情,这番会被很多人感觉矫情的话听起来自然诚恳。
“冯茂,你知道耶莱教创立教典到现在有多久么?”面前的红袍问。
“嗯……嗯……”冯茂脑子里一片迷茫,好不容易想起数据,连忙说道:“应该是两千七百多年。”
“今年是创典两千七百六十四年。”红袍给出了准确回答,“这么多年中,历任了二十任教皇。你知道这部教典修改了多少次么?”
冯茂懵了,他只能摇摇头。
“每一任教皇在位期间都对教典进行了至少一次大改。到现在已经大改了五十四次。教典并非是真理的代表,而是修士们的决定。推动每次修改的原因并非是为了让教典更符合真理,而是为了另一个理由。冯茂,你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
冯茂又摇了摇头,教会的高层机密怎么会被外人知晓。
红袍封圣者没有卖关子,他继续说道:“修士们要求修改教典的理由都是执行教典的结果使得他们感到不安。每次修改的目的都是让执行教典的结果让大家获得内心的安宁。”
冯茂愣住了,这个理由说起来非常能理解。正因为能理解,所以难以想象。
“在两千多年间几十次的大改与数不清的小改动中,我们发现爱是无罪的,爱是不用羞愧的。因为真正的爱只会令我们发自内心的感到欢喜,真正的爱会让我们感动,真心愿意做更好的自己。有罪的是那些以爱之名实施的罪行,该羞愧的是那些用爱来伪装的借口。冯茂,你到现在的所作所为既没有罪,也不用羞愧。”
冯茂感觉一股暖流在心中趟过,对面红袍圣者的话说出了他心里的感受。正在冯茂感觉到某种不安的时候就就听红袍继续说道:“勒内圣者,你因为爱而去拯救你的学生。朱思特圣者,你出于对教会的爱与忠诚,召开这场审查会。这没错,然而创典以来的经验证明,如果放任爱的驱动,无视决定能否最终走向内心的安宁,不同的爱就会在对立中制造出令人遗憾的结果。”
“是,圣者。”冯茂就见白袍朱思特应道。
过了片刻,勒内阁下叹口气,低头应道:“是,圣者。”勒内阁下的姿势看起来好熟悉,冯茂想了片刻突然发现,这貌似是自己面对勒内阁下指责时候的反应……
“凯瑟琳修士,你见到勒内圣者有超出教典律令的努力么?”
“勒内圣者一直谨守律令,所有努力都在律令之下。”护士姐姐答道。
冯茂震惊的扭头看向旁边的护士姐姐,他同时看到索尔阁下以及好几个人都看过来。冯茂没想到这些天照顾自己,对自己很温柔的护士姐姐居然是前来监视自己和勒内阁下的人。心中一阵忐忑。
“很好。朱思特圣者,除了弗朗西斯的提出的指控,还有别的证据能够证明勒内有不检行为么?”
“没有。圣者。”
“行邪者弗朗西斯不会突然暴毙吧?”
“不会,圣者。我们已经严加看守。”
“好吧。在这次会议上,我宣布,弗朗西斯对勒内圣者的指控不成立。诸位有意见么?”
“没有。”“我赞同圣者。”与会众人纷纷回答。索尔阁下的声音甚至能听出轻松来。
冯茂就见红袍圣者转回头看向自己,就听红袍圣者问道:“冯茂,你自愿离开勒内圣者身边么?”
“是。”冯茂答道。
“你自愿不请求勒内圣者庇护么?”
“……是的!”冯茂努力战胜心中不安,尽量斩钉截铁的答道。
“那么我宣布,根据教典,给与受到行邪者弗朗西斯伤害的受害者冯茂以选择的权力。冯茂,你可以选择托庇于教会之下,发下誓愿,成为苦修士。也可以选择接受洗礼术,消除夺心经文的印记。消除印记之后,教会不再限制你的自由。”
众人都不吭声。在无声的大厅中,冯茂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在选择两条出路中的任何一条。冯茂也明白,此时的自己只有做出选择。想到接受洗礼术后自己大概就要一命呜呼。冯茂想扭头看看老师。
“不要去看勒内。”红袍圣者的话传入冯茂耳朵,冯茂硬生生停下,把视线再次转回到红袍圣者这里。
就见红袍圣者端正的年轻面孔上有着异乎寻常的沉静,这种沉静让冯茂觉得仿佛在面对巍峨的山峦。
“孩子,爱会产生,爱也会消失。因为爱并非源自什么人的恩赐,也并非来自冥冥之中的天意。爱源自于每个人自己,我们越是感受到了爱,就越要明白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你现在如果是出于对勒内的爱而做出选择。你的选择必然是不负责任的。”
冯茂愣住了,这话听着刺耳,其中的道理并不荒谬。
“你有属于你的安宁,勒内有属于勒内的安宁。只有做出为自己着想的决定才是通往内心安宁的唯一道路。冯茂,忘记勒内,忘记所有人,现在是为你自己做选择的时候。为了自己做出抉择,起因是自己,承担结果的也是自己。明白了这点,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安宁。现在,开始选择吧。”
冯茂闭上了眼睛。红袍圣者的话好像有种莫名的力量,让冯茂突然感到勇气,甚至感到了某种解脱。是因为红袍圣者说出了平日里谁都不敢说出的东西么?冯茂不确定。但是红袍圣者的话的确击中了冯茂内心深处的念头。
其实选择并不难做,冯茂自己早就感觉到他想要什么。睁开眼,冯茂说道:“我选择接受洗礼术。”
说完,冯茂又觉得有些不足,又补充上一句,“我选择自由。”
“死亡的可能也无法动摇你的决定么?”
“是的。死亡也比失去自由更好。”冯茂答道。他想象过自己对‘穿越’的种种假设。比较靠前的诸多解释中有一种,他的本体泡在遥远未来某个科技矩阵控制的机器造子宫里大梦不醒。由天知道什么存在控制的整体意识梦境构架出冯茂在21世纪的地球上生存的记忆。由于某种实验需要,他就被穿越了。
如果死了,也许只是让他进入另一个梦中沉睡不醒。而成为苦修士,苟延残喘的生活几十年,那只怕是比地狱还可怕的噩梦。
“你确定是为了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么?”
“是的。”冯茂释然的答道。
“好。根据教典,我将对冯茂实施洗礼术。”
冯茂的身体被力量托起,随即双臂平身,如同十字般停在空中。
这架势还有点像弗朗西斯被勒内阁下定在空中的意思。刚想到这里,就听红袍圣者说道:“朱思特圣者,杜尚圣者,凯瑟琳修士,由你们来查看冯茂可否从体内的印记中得到什么。”
冯茂闭上了眼睛。这样的沉稳镇定,这样的有条不紊。虽然自己最怕的东西还是来了,可自己还是忍不住有些佩服红袍圣者。这个人实在是令人无法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