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殁
又两日,讣闻送至,李惟俭早有准备,一早收拾停当,驱车赶赴宁国府探丧。
到得宁国府前,下车便见宁国府大门洞开,两侧挑着连串白灯笼。门前人来人往,那贾珍如丧考妣,正与一老者说着什么。
“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便哭将起来,一双眼睛肿得好似烂桃一般,可见这几日没少哭。
那老者略略劝慰,贾珍就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瞧见李惟俭落车行来,贾珍紧忙别过那老者,擦了擦眼泪迎上前道:“俭兄弟来了。”
李惟俭拱手道:“珍大哥节哀顺变,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贾珍叹息着点头,却并不言语,好似哀莫大于心死。
便在此时,忽听不远处有人招呼,扭头便见贾蓉与薛蟠一道儿而来,到得近前,贾蓉便道:“父亲,这几日看板,那几副杉木的都不中用。儿子正心里发愁,可巧薛大叔说家中就有一副现成的……额,俭四叔来了?”
李惟俭略略点头,那薛蟠瞥见李惟俭,顿时面上打怵,憨笑着招呼一声,紧忙与贾珍说道:“我们木店里有一副,叫作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还封在店内,也没有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罢了。”
贾珍顿时欣喜,忙道:“若是方便,还请文龙抬过来,也让我瞧上一眼。”
那薛蟠得意道:“就知珍大哥有此一说,我早叫人抬了来。”说罢朝后头招招手,便见四个伙计吭哧吭哧抬着一副棺木行了过来。
李惟俭也不急着进去了,搭眼一观量,便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大家都奇异称赞。
贾珍笑问:“价值几何?”
薛蟠笑道:“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处买去。什么价不价,赏他们几两工钱就是了。”
贾珍听说,忙谢不尽,即命解锯糊漆。
偏巧此时贾政自内中行出,看了那棺木顿时皱眉不已,说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
此时,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这话如何肯听。
贾珍要作死,便任他作死就是,李惟俭懒得劝说,当即领着丁家兄弟提了祭礼入内。
寻了赖升将祭礼送了,丁家兄弟自是留在外间,贾蔷此时紧忙迎上来,引着李惟俭入内吊唁。却见刻下大厅里一百单八众禅僧分列两侧,梵音阵阵,好不热闹!
算起来秦可卿可是李惟俭的晚辈,因是只略略停足,李惟俭便行了出来。那贾蔷跟在左近,随口说了不少。
却是秦可卿过世那日,偏巧尤氏胃病犯了,起不得身来,贾珍正发愁不知内宅交给谁人打理,宝玉便献计,说不如请王熙凤帮着料理。贾珍求肯了一番,王熙凤念及与秦可卿的关系,这才应承下来。
如今王熙凤便在后头料理着,她管家荣国府数年,此番料理丧事虽是头一遭,却桩桩件件条理分明。
说过凤姐儿,又说那天香楼另设一坛,请了九十九位全真道士,要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
待秦可卿入殓后还要停灵会芳园,再另请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做法事。
饶是此时李惟俭财大气粗,也被贾珍的大手笔震得不知如何言说。停灵四十九日,还请了数百僧道做法事,为了个秦可卿,贾珍这是不过了啊!
李惟俭停留一阵便要走人,偏生此时自内厅行来一众人,搭眼看将过去,便见是王熙凤将尤老娘与尤二姐、尤三姐送了出来。
李惟俭干脆停下脚步,那王熙凤自然也瞧见了李惟俭,当即遥遥招呼一声:“俭兄弟。”
那尤老娘闻声看将过来,顿时眼前一亮,紧忙与尤二姐、尤三姐嘀咕了两句,随着王熙凤笑吟吟便行了过来。
几个女子到得近前,李惟俭只朝着尤老娘略略颔首,随即打量着王熙凤道:“二嫂子料理丧事,瞧着好似憔悴了几分。我也不知如何帮衬,秋芳、红玉这些时日也不算太忙,二嫂子若是忙不过来,大可叫秋芳与红玉来帮手。”
王熙凤主理宁国府,那荣国府中的大事小情也要一并料理了,虽心下有大权在握的快感,却也感身心俱疲。偏生东西两府只有个平儿能帮衬着,贾家的爷们儿更是一个个眼高手低,余者唯有大嫂子李纨昨儿过问了几嘴。
可李纨还担着王府西席的差事,等闲哪里能抽得出空来?这般关切,几日里还是头一回。
王熙凤心下略略发酸,面上却笑道:“劳烦俭兄弟关切了,说起来只是劳心,就是事儿多、繁杂——”略略思忖,又道:“——秋芳还要忙着厂子里的事儿,我看红玉是个伶俐的,俭兄弟若舍得,不若让红玉过来帮衬我几日。”
李惟俭笑道:“二嫂子哪儿的话?明儿一早我就让红玉来寻二嫂子。”
王熙凤道过谢,赶忙道:“这会子正要寻珍大哥商议事儿,我就不招呼俭兄弟了。”
李惟俭道:“二嫂子自去忙碌就是,我这边厢也要先去衙门了。”
当下王熙凤去寻贾珍商议,李惟俭出了仪门会同丁家兄弟往外就走。那尤氏母女又追将上来,尤老娘就道:“李爵爷,这会子府里头乱成一团,我也不好搅扰着让人派车送了。不知李爵爷顺不顺道……”
尤氏母女可是给个颜色就开染坊的主儿,李惟俭哪儿会给自己找不痛快?当即说道:“这却不凑巧了,本官正要去工部衙门。不若如此,我打发人为安人叫一辆马车?”
尤老娘笑意不减,连连颔首道:“如此也好,那就劳烦李爵爷了。”
李惟俭颔首,点了丁如松快步而去,自己则与丁如峰乘了马车,一路朝工部造器坊而去。
到得翌日,红玉乘了马车去往荣国府,寻了王熙凤,这才一道儿往荣国府而去。红玉本就伶俐,又熟稔府中规矩,大事小情处置起来自是得心应手,果然为王熙凤分担了不少,惹得王熙凤不住的称赞。
待晚间回来,饶是以红玉的伶俐劲儿也不住咋舌,忍不住说道:“四爷,蓉大奶奶身边儿的瑞珠死了,说是触柱而亡。”顿了顿,见李惟俭只是点头不曾应声,红玉就道:“今儿下头婆子说嘴,都道此事怕是另有隐情。偏生被二奶奶听到了,那领头的婆子被打了板子,下晌就打发出了宁国府。那瑞珠说是被珍大爷收养了,如今就停灵登仙阁。”
“额,还有呢?”
红玉就道:“还有,蓉大奶奶身边儿的宝珠,甘愿认蓉大奶奶为义母,誓任摔丧驾灵。珍大爷吩咐下来,如今阖府都称宝珠‘小姐’呢。”
此时正用着晚饭,傅秋芳听闻此言蹙眉不已,一想起此前李惟俭所说,顿时坏了胃口。撂下碗筷就道:“都道脏唐臭汉,妾身以为只是过去这般,不料当今之世竟也有这等乱了伦常之事!那贾家……宁国府就不怕遭了报应吗?”
傅秋芳崇佛,信因果报应之说,方才有此一说。李惟俭却是不信的,只是傅秋芳此时二十有一,心智早成,强行扭转了只怕反而不美,因是李惟俭只道:“骄奢淫逸,不外如是,咱们引以为戒就好。”
傅秋芳心有余悸道:“老爷赚下这泼天富贵,只怕不比宁国府差到哪儿去……回头儿妾身好生扫量下家中仆役,将那存了幸进之心的小人尽数打发出去。来日老爷子嗣繁多,须得早早立下规矩,可不好与贾家一般。”
说到此节,傅秋芳不由得忧心林姑娘,她这般年岁,可能当得好这个家?
李惟俭就道:“我又不是个惯孩子的——”顿了顿,灼灼盯着傅秋芳,暗忖莫非傅秋芳想要孩儿了?
二人同床共枕、相伴一年有余,傅秋芳先是被瞧得心下纳罕,旋即明了了李惟俭的心思,顿时面上涨红,嗔恼道:“老爷又作怪,妾身可没想什么孩儿。”
李惟俭乐了:“这却奇了,秋芳没想又如何知我心中所想的?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红玉噗嗤一声笑出来,傅秋芳嗔恼了好一会子方才将此事揭过。
一餐晚饭吃罢,红玉寻了丫鬟来拾掇,此时方才想起道:“是了,方才想起来。今儿听蔷二爷说嘴,好似珍大爷嫌蓉大爷那监生说出去不好听,走了戴公公的门路,说是要给蓉大爷补个龙禁尉。”
龙禁尉说着好听,正五品的武勋,却不能传承,如今早已成了勋贵子弟的虚职,因是李惟俭倒并不在意。
隔了两日,李惟俭这日在武备院耽搁了不少时辰,归家时天色已暗。入得内宅,便见傅秋芳与红玉在厢房里嘀嘀咕咕说着话儿。见李惟俭回返,两女这才慌忙迎出来。
进得正房里,李惟俭一边净手,一边儿笑问:“方才嘀咕什么呢?”
傅秋芳就道:“老爷不知,这两日不查不知道,咱们家中雇请的仆役果然有不老实的。”
“哦?”
李家宅第侧花园里有一片竹林,因是招了两个仆役打理。那年岁小的也就罢了,年岁大的心思狡诈,每日夜里悄然砍了嫩竹,转头便让自家婆姨白日里去到城中发卖。
茜雪早前提及过,傅秋芳不明就里,只道那仆役许是折了竹子与自家孩儿耍顽,因是只出言点拨了一回。那仆役老实了月余,近来故态复萌,难怪李惟俭游逛时总觉得家中竹林稀疏了不少。
此番傅秋芳仔细扫听,才知单单靠着嫩竹,这仆役就赚了五两银钱!
因着宁国府的前车之鉴,傅秋芳发了狠,扣了那仆役的银钱不说,还索回了盗卖嫩竹所得,随即撕了雇契,将那仆役打发出了宅第。
说过此事,傅秋芳就道:“妾身方才与红玉说过,红玉埋怨妾身心慈手软。似这等仆役,就该责打一番丢出府才是。”
李惟俭接过红玉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双手道:“责打就算了,下回再有这种事儿,直接丢顺天府就是。”
虽说李惟俭不曾打发人回来知会,可傅秋芳还是让人在灶上温了饭菜,当即命丫鬟摆饭。
李惟俭这会子也是饿了,吃将起来好似风卷残云。这几日屡碰难关,最难得是各类机械须得拆开来运往乐(lao)亭,到了地方再组装起来。闹心的是以大顺如今的加工精度,初次组装上都不容易,拆开来说不得就组装不上了。
好在前番统一了造器坊、武备院的度量衡,李惟俭这几日只盯着加工精度说事儿,好歹将这难关渡了过去。
红玉为李惟俭盛了羹汤,轻轻摆在其面前,面上欲言又止。李惟俭扫量一眼,就笑道:“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的?”
红玉八卦道:“四爷,今儿可真真儿见了稀奇呢!”
却是今儿并非正经日子,亲友来的少,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正与几位堂亲内眷说着话儿,外间忽有婆子报:“大爷来了!”
贾珍来了!非但来了,还拄杖而来!
此时礼法,妻死夫斩衰,贾蓉须得持杖,可偏生这会子持杖的却是贾珍。那几位堂亲内眷躲去后头自是不提,余下邢夫人、王夫人与王熙凤俱都面面相觑。
李惟俭也极为诧异,那秦可卿活着的时候,贾珍多少还遮掩一些,待秦可卿死了,贾珍这是破罐子破摔,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李惟俭摇摇头,不置可否。傅秋芳感叹连连,与红玉说过一会子,红玉又说起一桩事。却是秦可卿死的那日,贾珍便命人往城外报丧。
嫡孙媳妇过世,按说贾敬总要出面才是,可这位却说自己早非红尘中人,不愿沾染,干脆来了个避而不见。
世人都好八卦,李惟俭细细思量,秦可卿一死,偏生尤氏就病了,如今好几日都不见好,宁国府只得让王熙凤帮着打理。这也就罢了,红玉还说贾蔷再没露面,好似只自己去的那日露了一面。如今贾敬更是就传回来一句话……
加之先前种种,这内中隐约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这秦可卿死得不明不白,只怕另有隐情。 转念一寻思,左右此事与他无关,又何必想这些?
囫囵吃过晚饭,李惟俭将宁国府的糟乱事儿丢在一旁,将傅秋芳与红玉叫到身旁,说道:“许是过几日我还要出去一趟,这回大概月余光景能回来。”
“老爷还是去乐亭?”傅秋芳问道。
见李惟俭颔首,傅秋芳便蹙眉道:“这会子天气渐凉,老爷一去月余,除了多添些衣物,总要带个人在身边儿使唤着。”
一旁的红玉便道:“不若四爷将念夏带在身边儿?”
李惟俭顿时乐道:“念夏?带了她去,是我照料她,还是她照料我啊?”
傅秋芳瞥了红玉一眼,自是知晓红玉的心思,当下便道:“念夏怕是不妥,再者妾身用惯了的,一时不在身边儿还有些别扭呢。我看老爷带回来的碧桐是个本分的,不若此番老爷带了碧桐去?”
红玉面上不动,暗地里满是小心思,生怕那碧桐趁机爬了四爷的床,从此越过她得了宠。
李惟俭想着这回只怕要在外头待上月余方才回返,因是也不拿捏,当即点头道:“成,那就碧桐了。”
此事就此定下,刚巧今儿是红玉值夜,小姑娘痴缠了两回,临了还双腿紧紧箍住李惟俭的腰身。亏得李惟俭力气失足,这才没种瓜得瓜,转头儿红玉只道是方才一时情难自禁。
李惟俭哪里肯信?红玉的小心思他自是知晓的。
因是揽了红玉入怀,宽慰道:“都许了你了,哪儿来那么多鬼心思?你这会子若是有了身子,来日让旁的怎么想?倘若一个个都学了伱,老爷我还不曾娶亲岂非就要儿女遍地?”
红玉哼哼唧唧不依,说道:“都是四爷愈发厉害了,方才的确是受不住嘛。”
李惟俭探手轻轻抽了几巴掌,道:“跟我也耍心思?”
眼看李惟俭又来了兴致,吓得红玉连连告饶,只道再也不敢了,这才将此事揭过。
如此又过两日,这日一早傅秋芳与红玉拾掇停当,将随行的马车塞得满满当当。此时已是九月下,说不得李惟俭再回来就得冬月了,这冬装总要预备了。
除此之外,吃穿用度,取暖用的熏笼、手炉,替换了几套被褥,掺在木炭中的香片,预防冻疮的獾子油,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傅秋芳还拉过碧桐仔细嘱咐,碧桐只不迭的点头应声,心思却早已飘远。到得李家两月有余,碧桐处处被红玉严防死守,全然没靠近李惟俭的机会。这让碧桐暗恼了许久,寻思着再这般下去,只怕连情妇都没得做,哪儿还有出头之日?
天可怜见,老爷这回要外出月余,姨娘须得照料家中,走不开;那可恶的红玉也要操持着暖棚的营生,总算轮到她了!
一时间碧桐遐想不已,就差魂游天外了。傅秋芳见此,略略叹息一声,悄然将碧桐拉在一旁,肃容嘱咐道:“你心中想的是什么,谁都知晓。只是有一桩,不许勾搭着老爷不顾惜身体。再有——”
傅秋芳转身,自丫鬟念夏手中接过小巧盒子,回身塞到碧桐手中。随即一语双关道:“——总不好闹出人命来。”
碧桐纳罕,打开盒子,便见内中是缝制的羊肠与红花饼,前者碧桐自是知晓,可这后者……料想也与前者相类?
与大顺女子不同,碧桐并不觉得此事有何难为情的,大抵忖度了傅秋芳的心思,她便操着一口不太熟的官话道:“姨娘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傅秋芳又道:“若你安分,来日少不得你的好处。此番若是开了脸儿,回来就来我身边儿吧。”
碧桐乖顺应下,旋即才被傅秋芳打发走。
傅秋芳送至仪门,待李惟俭与碧桐乘车启程,这才与红玉回返。路上与红玉说过,红玉只道:“到底是西夷女子,不知礼义廉耻,姨娘来日还得看顾着才是。”
傅秋芳顿时苦笑道:“也亏得是西夷女子,不知礼法,不然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威吓一番只怕反倒惹了笑话。哎,这等事儿本该主母操心,如今我却要越俎代庖……”
红玉便道:“主母啊,说不得还要个三两年光景呢。”
黛玉这会子还小,要完婚总要斩衰之后,及笄之年,算算还要好久。傅秋芳闻言不禁暗暗发愁,生怕李惟俭过些时日再带回几个女子来,闹不好家中真真儿就要乱起来了。
刻下还好,唯独一个西夷女子让人不放心,晴雯心直口快,最是爽利;琇莹憨,香菱呆;红玉心思伶俐,却没害人的心思。若老爷果然带回来个心思叵测的……念及此节,傅秋芳巴不得林家姑娘早日进门儿,也免得她名不正、言不顺的为此劳心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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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辚辚、马潇潇,秋日里,绵延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儿。丁如松自前方策马回返,到得车架近前兜转马首,那枣红马唏律律一声嘶鸣人立而起,车窗掀开帘子,露出李惟俭的面容来。
丁如松拱手道:“老爷,前头便是通州,小的隐约瞧见慎刑司的吴大人领着个穿鱼皮的往这边厢赶路呢。”
“吴谦?”李惟俭心下纳罕,说道:“我与吴谦来往过几回,既然撞见了,不好不招呼。待到了近前你提醒一声儿。”
“是。”
车帘撂下,李惟俭探手接过碧桐捧着的报纸,继续观量。老师严希尧前日离得京师,知晓扬州事颇为紧要,因是严希尧干脆走了海路。料想十来日光景就能抵达扬州府。
李惟俭心下担忧黛玉,更不知林如海如今情形,不过老师严希尧既然去了,总会照拂一二,因是李惟俭略略放下心事。转眼逐字逐句地扫量那离奇的战报——偏师岳钟琪,八月中攻占乌斯藏全境,准噶尔兵马只逃出二百余骑……
就离谱!都知道岳钟琪猛,可谁也没料到能猛到这般程度!区区四千兵马啊,沿途减员三成,愣是以少胜多,将乌斯藏土兵与准噶尔贼子合计两万兵马打得狼狈奔逃,各土司最后眼见不行,干脆临阵倒戈,险些全歼三千余准噶尔精兵。
打赢了自是好事儿,奈何战线拉得太长,岳钟琪部剩余七千多兵马屯兵打箭炉不敢动弹,四川巡抚连忙组织民夫往乌斯藏运送补给。
这侧面战场旗开得胜,偏生主战场青海风平浪静。半月前忠勇王兵分两路越过日月山,略略接战,那准噶尔贼子果然顺势后撤,至今小战不过几十起,大战一起没有。
准噶尔人估摸着想故技重施,将忠勇王引到瀚海,拖长其补给线,再寻机决战。忠勇王自是知晓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因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还行文内府,自苏州水泥务抽调百多号匠人,准备在西宁办水泥务。
不打?那老子一路将军堡修过去,生生围死你!
李惟俭见此略略松了口气,他就怕忠勇王意气用事。
方才放下报纸,外间便传来丁如松的声音:“老爷,吴大人近了。”
车把式勒马,李惟俭挑开帘栊便自车辕上跳下,扭头观量,便见官道上烟尘滚滚,十几骑疾行而来。丁如峰早早上前交涉,那领头的慎刑司郎中吴谦瞥见李惟俭,顿时打马过来。
到得近前飞身下马,笑着拱手道:“李爵爷这是出去办差?”
李惟俭哈哈笑道:“吴郎中,你我都是内府同僚,也是老熟人了,何必这般见外?”
那吴谦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啊,早知李郎中迟早发迹,却不料起势好似迅雷啊。”
李惟俭瞥见人群中果然有个穿着鱼皮的,纳罕道:“吴郎中此番是——”
那吴谦扬起马鞭指了指那人,道:“手下人游走关外,说赫真人有一神人,只看足迹便能料定此人男女、年岁、身形、分量,无一不中!我这是见猎心喜啊,抛费了足足二百两银子,才将此人请到京师。”
码踪术?
李惟俭心下划过此术名称,看向那赫真人,纳罕道:“天下间还有这等能为?”
吴谦笑道:“此人不会官话,须得让人传译了。”
道左相逢,略略寒暄也就是了。李惟俭没问吴谦为何亲自来接此人,吴谦也没问那三十几辆大车上到底装着什么物件儿。李惟俭笑着颔首,又与吴谦言语几句,二人随即各自启程。
李惟俭这一去,虽说算不得风餐露宿,却也吃足了苦头,这且不提。
王熙凤每日家打理两府事宜,转眼便到了五七。这日方才责罚了没眼子的王兴媳妇儿,宝玉又扯着秦钟前来耍顽。
斯人已逝,宝二爷不过伤心几日,转眼便忘在脑后。因见王熙凤与婆子登记交牌分发差事,宝玉禁不住好奇,便猴儿般要夺那牌子观量。
正闹着,丫鬟行来道:“二奶奶,苏州去的昭儿来了。”
王熙凤紧忙传唤进来,那昭儿见过礼,凤姐儿便问:“回来做什么?”
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二爷带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爷的灵到苏州,大约赶年底就回来了。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请安,讨老太太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服带几件去。”
林如海沉疴已久,王熙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因是也不以为意,又问过昭儿几嘴,这才打发其退下。
转头凤姐儿便与宝玉说道:“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
宝玉面上有喜有忧,别扭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她不知哭得怎样呢。”说罢,蹙眉长叹不已。
林如海故去的消息,眨眼间两府皆知。听闻此时,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惆。
大老爷自是欢喜不已,昭儿带的信笺里,贾琏已然明说处置过丧事便会带黛玉回荣国府,不问自知,那家产自然也会带回来。
大老爷贾赦与邢夫人计议一番,生怕贾琏私吞了大头儿,紧忙书信一封,措辞遮遮掩掩,只催着贾琏尽快回返;
老爷贾政唏嘘不已,那林如海年岁比他小了不少,不想就这般故去了。与清客言谈一番,只道人生无常;
王夫人可是掌着荣国府的家业的,心下喜忧参半。贾琏带着黛玉回来,自是也带了家产。旁的不说,小姑子贾敏的那份儿嫁妆就值三万两银钱。如今荣国府出项多,进项少,正发愁日渐入不敷出,此番正好好生进益一番。
忧的是,那黛玉也跟着回了……小姑子贾敏没出阁前,王夫人便与其不睦。黛玉寄居荣国府,虽说万事不管,可瞧着其处置身边儿丫鬟、嬷嬷的样子,分明与那贾敏如出一辙。
这让王夫人如何喜得起来?偏生贾母还一门心思的撮合自家宝玉与黛玉。亏得那婚书不曾带回来,不然王夫人只怕得怄死!
贾琏信笺中说,那林如海临死前上书请圣人赐婚,这倘若赐婚,总要出了服才行。算算不过两年多一点儿的光景,王夫人便谋算着,总要在此之前结亲才是,免得自家宝玉娶了那黛玉!
大奶奶李纨听闻此时,转天去得李惟俭宅第,便将此事与傅秋芳、红玉说了。李纨这会子还不知李惟俭与黛玉定情,只想着从前李惟俭对黛玉极为上心,加之林如海又对李惟俭有提携之恩,这才特意来告知。
此番却是多余,因着红玉昨儿夜里便与傅秋芳说过了。傅秋芳与红玉都是谨慎的,也不知李惟俭与黛玉的事儿李纨知不知晓,也是跟着唏嘘了一番,便将此事遮掩了过去。
唯独贾母一人满心的愁绪。女婿死了,外孙女虽带了回来,却没婚书。鸳鸯劝慰过,说圣人赐婚更妥帖,贾母虽也这般想的,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极不安稳。总觉得此事好似再也不能掌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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