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鸠占鹊巢

第242章 鸠占鹊巢

荣庆堂中众人唬了一跳!

鸳鸯扶住贾母,这个上来敲后心,这个上来抚胸膛,好半晌老太太方才顺过气来。

一双浑浊双目四下扫视,忽而瞥见李惟俭,贾母顿时好似寻到了救星一般,道:“俭哥儿——”

李惟俭暗暗思忖,此时旨意下来,即便与贾家相关只怕也是宁国府之事,这会子元春还好好儿的当着妃子,且太上还不曾驾崩,王子腾也不曾彻底将贾家亲兵处置干净,圣人此时断不会连带荣国府也一并处置了。

因是正色拱手道:“老太太放心,万事有晚辈呢。宫中来了旨意,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转头看向贾赦:“大老爷,咱们还是赶快迎一迎吧,莫让天使久等了。”

大老爷贾赦硬着头皮应下,随即二人当先,贾家内眷扶着贾母出来迎旨意。

到得仪门前,便见夏守忠领着两个小黄门正不耐地与赖大言语。忽而瞥见一行人等,那夏守忠面上原本不甚在意,待瞥见当先的李惟俭,夏守忠顿时面色一变,紧忙迎过来拱手道:“诶唷,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伯爷竟也在此?”

李惟俭笑道:“宁国府赶上这般事,我总要来看望一番。夏太监,此番是?”

换做旁人夏守忠不拿捏一番,敲得好处,怎会老老实实说出来?只是问话的是李惟俭,这可是今上面前的红人儿,哪个敢轻易开罪?

因是夏守忠笑眯眯道:“伯爷不知,此番咱家得了娘娘吩咐,来此传娘娘口谕。”

听得此言,随行的贾赦,后头的贾母等尽皆舒了口气。当下也不用摆设香案,贾家众人规规矩矩站好,夏太监一甩拂尘,传口谕道:“传娘娘口谕:为免别院寥落,可让家中姊妹入园中居住。”

一众人等齐声应允,贾赦紧忙上前打点,那夏太监眼见李惟俭在此,却不好多收银钱。待贾赦正要攀扯,夏守忠忽而冲着贾母道:“老封君,娘娘还有一事,托咱家说与老封君。”

凤姐儿与王夫人紧忙扶着贾母上前,贾母强挤出笑容道:“夏太监,娘娘带了什么话儿?”

夏守忠瞥了王夫人一眼,压低声音道:“娘娘说了,宝玉年岁渐长,不好再入园中居住。还请老太太多加敦促,使其读书上进,来日也好顶门立户。”

此言一出,贾母蹙眉思忖,王夫人却面露喜色。什么敦促、读书上进的,王夫人一概没听进去,只听得了‘顶门立户’四个字。心下便想着,大姑娘果然是向着亲兄弟的,来日这贾家的家业可不就得落在宝玉身上?

贾母却多想了些,思忖着莫非前回王夫人入宫与大姑娘说了什么?此事须得过后问过王夫人。

贾母当面应下,夏守忠便笑吟吟一甩拂尘:“如此,咱家这就回宫回话儿去了。”

当下贾赦亲自将夏守忠等送出门外,目送其乘车走远,这才回返。

众人回返荣庆堂里,贾母甫一落座,轮椅上的凤姐儿便长出口气道:“娘娘还是想着家里的,娘娘既这般说了,料想再无后续首尾,老太太也该放心了。”

“哎,”贾母叹道:“也是珍哥儿他老子心灰意懒,避居城外。珍哥儿短了教训,方才酿成今日之祸。是非功过,来日珍哥儿自去与贾家列祖列宗去说,我老婆子就这般能为,如之奈何。”

当下王夫人、邢夫人又劝慰了几句。

待贾赦入得内中,随行的竟是贾政。贾母问过才知,家中出了这般大事,贾政今日告假回返,专门处置家事。

说过几句话,大老爷贾赦端坐道:“母亲,宁国府至此,再无挽回。如今尚有几桩事须得母亲拿主意。”此时尤氏也在,大老爷便道:“一则珍哥儿媳妇如何安置。”

贾母便道:“千错万错,都是珍哥儿、蓉哥儿惹得祸,与珍哥儿媳妇无干。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珍哥儿媳妇往后就住在府中,比照凤哥儿例。”

王夫人与王熙凤一并应下。比照凤姐儿例,那便是月例十两,不算少了。

尤氏紧忙哭着拜谢。她为续弦,早前每月也是十五两的定例,如今落难了,还能有十两月例已是照顾。

此事定下,贾赦便道:“另有两桩事,一则宗祠便在宁国府中,如今宁国府为圣人收回,这宗祠如何处置?另一则,先前都是宁国府承嗣,如今珍哥儿、蓉哥儿落了难,承嗣一事该当如何啊?”

李惟俭挨着贾政落座,偷眼四下打量,便见提及承嗣一事,内中除去老爷贾政还在愁眉苦脸,余者,不论是大老爷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还是王熙凤,尽皆双目放光!

宁国府查抄,一应浮财、铺面尽数充公,可族田、关外的庄子俱在,算算每岁出息少说就得万八千的,若荣国府承嗣,这族田、庄子尽数落得荣国府手中。庄子出息尽数归荣国府,便是那族田,拨付多少米粮还不是荣国府说了算?

因是这会子人人上心,可偏生谁都不想头一个开口做恶人,盖因宁国府可还剩个嫡亲的贾蔷呢。

大老爷贾赦不住地给邢夫人使眼色,邢夫人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忽而又有丫鬟进来报,说贾代儒领着贾敕、贾效、贾敦登门造访。

这会子登门为的是什么,不问自知,为的自是承嗣、族田、庄子之事。

贾家宗族之事,再是亲戚,李惟俭也不好参与,因是起身拱手道:“老太太,此事晚辈不好胡乱开口,这边厢就先行告辞了。”

贾母正要应下,大老爷就急了:“俭哥儿且慢。母亲,说来俭哥儿也不是外人,不若留下做个见证。”

贾赦打得好算盘,暗忖再如何,这俭哥儿也跟自家闺女迎春有些私情,此时总得向着他才是。

此言一出,不待贾母答话,王夫人竟也开口道:“老太太,我看大老爷说的是。虽说是关起门来议事,可总要请人做个见证,免得外间再传瞎话。”

王夫人心下虽不待见李惟俭,可这会子视那承嗣一事为囊中之物。因是心下再厌嫌,想着李惟俭总是兰哥儿的亲舅舅,断不会在此事上便宜了外人,这才出言挽留。

王夫人既开了口,王熙凤便也帮衬道:“老太太也知俭兄弟心思最正,有俭兄弟见证,料想外人也不会胡乱嚼舌。”

此时立人设的好处就出来了,贾母回思一番,自打李惟俭入荣国府,一直谦逊有礼、百般忍让,宝贝孙儿宝玉出事儿,两回都是人家李惟俭出手搭救,尽显急公好义本色。

这寻常百姓之家换支承嗣,说不得唇枪舌剑、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世家大族虽顾虑脸面,可戳破了也不比寻常人家强多少。有李惟俭在此,好歹能堵一堵外人的嘴。来日别房贾家子弟说闲话,有李惟俭挡着,这外头的闲话也不会太过胡吣。

因是贾母便颔首道:“俭哥儿,若得空不若多留一会子。老婆子许久没见你,也怪想的。”

李惟俭心下怪异,眼见贾母出言挽留,便顺势留了下来。

当下贾琏、贾赦、贾政去迎,王熙凤张罗着又搬来几把椅子。过得须臾,贾代儒领着文字辈几人,随着贾赦、贾政、贾琏一并入内。

众人彼此见过礼,这才分宾主落座。贾代儒辈分与贾母相当,因是坐在左面上首。

说过贾珍、贾蓉之事,唏嘘之余,贾代儒便道:“宁府遭此厄难,实在是咎由自取。方今之际,老嫂子,须得商定承嗣一事,也好再立宗祠。”

贾母便道:“我一内宅老妇,有甚么主意?还是由着大家商议,待计议停当,老婆子无不应允。”

贾代儒便道:“老嫂子客气了,总是要老嫂子掌个总。”

待贾母颔首,贾代儒方才转过头来,冲着众人道:“那咱们便议一议吧。”

贾敦便道:“老叔公,承嗣一事事关贾家京师八房,须得八房齐聚才是。”

贾代儒颔首道:“不错,劳烦派人将贾蔷、贾珩、贾珖也叫来议一议吧。”

贾家南北二十房,京师八房为亲族。除去与会几人,贾蔷自不用说,乃是宁国府正派玄孙,余下两房以贾珩、贾珖为长。

贾珍没出事儿之前,虽对贾蓉多有苛责,非打即骂,可对族人还算照拂。婚丧嫁娶、处置纠纷、拨付钱粮、监管私学,一应事务,料理的还算妥当。因是还算得人缘。

大老爷贾赦暗忖,贾代儒此人惯于和稀泥,只消与私学多拨付钱粮,谁人承嗣,贾代儒并不关切。

贾敕、贾效、贾敦三人,因着辈分,与贾赦多有往来,料想会支持荣国府承嗣。余下玉字辈的贾珩、贾珖却不好说了。

因着年岁,惯常多与贾蓉、贾蔷厮混,说不得会支持贾蔷。因是大老爷贾赦紧忙朝着邢夫人使眼色。

邢夫人大略会意,紧忙开口道:“老叔公,珩哥儿、珖哥儿也就罢了,蔷哥儿年岁差了许多,且亲叔叔方才出事儿……是不是就别叫了?”

贾敕却道:“大太太此言差矣,贾蔷乃宁国一脉正派玄孙,事涉承嗣,怎能不叫来?”

贾代儒拄着拐杖,转头看向贾母:“老嫂子怎么说?”

贾母便道:“叫来吧,一并叫来,当面商议清楚就好。”

贾母拍板,大老爷心下再是腹诽,也只得依言打发贾琏去叫。过得一盏茶光景,贾珩、贾珖并灰头土脸的贾蔷一并入内。

眼看贾蔷鼻青脸肿,贾母禁不住问道:“蔷哥儿,这是怎么弄的?”

贾蔷面上讪讪,只道:“回老太太,晚辈出门儿不小心摔了一跤。”

实则哪里是失足摔跤?盖因宁国府被查抄,数百仆役尽数被驱赶出府。昨儿先是求到荣国府门前,被大老爷驱赶出宁荣街。那慎刑司番子凶神恶煞,对待尤氏还算客气,准其提了小包袱出府,余下人等哪里还会客气?

不消说,出府一众仆役,随身金银细软,尽数被那番子盘剥。众仆役求告无门,忽而有人想起后街还住着个蔷二爷,当即几十号人寻将过去。

先只是求告、喝骂,眼见贾蔷关门闭户,心下无着落的奴仆怒从心头起,当即撞破正门,将贾蔷痛殴一番不说,卷了浮财四散而去。

幸而贾蔷家中浮财不多,又念及眼前是多事之秋,这才隐而不报。

贾母也不知勘没勘破,只顺着贾蔷的话儿道:“你这孩子,怎地这般不小心?鸳鸯,快给蔷哥儿拿些跌打药膏来擦拭了。”

贾蔷赶忙拱手道:“禀老太太,不过是些皮外伤,不妨事儿的。”

贾母却是不管,鸳鸯取了药膏,打发另一丫鬟给贾蔷涂抹了,这才退将下来。

那贾代儒轻咳一声,朗声说道:“八房齐聚,这承嗣一事,大家伙议一议吧?”

便听贾珩说道:“老叔公,此事有何议的?蔷哥儿乃是宁府正派玄孙,蔷哥儿又不曾落难,我看自当是应由蔷哥儿承嗣。”

话音落下,贾效便驳斥道:“不然!蔷哥儿才多大年岁?倘若蔷哥儿承嗣,族中一应事务,蔷哥儿可能处置得了?”

贾珩道:“六叔,蔷哥儿如今年岁也大了,且珍大哥承嗣时才多大年岁?先前蔷哥儿往江南采买,不也办得妥帖?”

贾效说道:“说是办差,不过掌个总,这下头的差事不都是管事儿的在办?”忽而看向王熙凤,说道:“此事琏哥儿媳妇最是知晓,不若你来说一说,这蔷哥儿可曾办得了差?”

王熙凤心下一跳,却不肯做恶人,只道:“六叔这话说的,侄媳妇却不知如何接话了。差事虽是蔷哥儿自我这处讨的,可外间的事儿都是爷们儿操办着,好了坏了的,侄媳妇不过一内宅妇人,又如何知晓?”

大老爷贾赦紧忙接茬道:“蔷哥儿南下办差,采买戏班子,数月方归。甄家曾来信说,蔷哥儿旬月间徘徊秦淮河——”说话间面色阴鸷看向贾蔷:“——蔷哥儿,此事是真是假啊?”

那贾蔷方才多大年岁?被大老爷贾赦阴恻恻瞥上一眼,顿时心下骇然,埋头只道:“这……侄孙年轻,却有些荒唐。”

此时就听王夫人道:“这外间爷们儿的事儿,我一妇人本不好多嘴。只是如今宁府出事儿,蔷哥儿又素来与蓉哥儿顽在一处,倘若来日再惹上官司……总不能再换一房承嗣吧?”

此言一出,直击要害!那贾珍待贾蔷,比亲儿子贾蓉还好,族内传闻,都说贾蔷乃是贾珍盗嫂所生;更有甚者,说这二人乃是断袖分桃之交。

如今贾珍、贾蓉罪责已定,不日发配,可谁敢说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儿里与贾蔷毫无干系?

贾政瞥了唯唯诺诺的贾蔷一眼,说道:“蔷哥儿到底差着年岁,少了历练。若果然承嗣,来日也不好与亲朋故旧往来。”

荣庆堂内众人纷纷颔首,相熟者窃窃私语。

是了,如今宁国一脉夺了爵,连敕造的府邸都收了回去,若贾蔷承嗣,来日如何与四王八公交往?一介白身,去了北静王府人家让不让进都两说。

眼看情势朝着荣国府一脉倾斜,贾珩急了,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宗子所以主祭祀而统族人,务在立嫡不立庶。宗子死,宗子之子立,无子则立宗子之弟,无弟则次房之嫡子立。蔷哥儿为宁国一脉正派玄孙,再怎么说也不能由荣国府承嗣!”

贾赦顿时拉下脸子来,忿忿看向贾珩。那贾珩却浑不在意,转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贾蔷两眼。

承嗣一事僵在此处,两方吵来吵去,半个多时辰也不见结果。贾母实在不耐,待略略停息,忍不住看向李惟俭:“俭哥儿,伱是局外人,不若你来说说?”

大老爷顿时附和道:“是极,谁不知俭哥儿处事公道?不若俭哥儿给个主意。” 王夫人眼见贾政鼻观口、口观心,暗恼之下也道:“诸位叔伯弟兄也知,俭哥儿封竟陵伯,行事最是稳妥。”

那贾珩心下骂娘:谁不知这位竟陵伯与荣国一脉沾亲带故?说话怎么可能向着蔷哥儿?

可心下即便这般作想,却不敢开口说将出来。今时不同往日,人家已贵为二等伯,哪儿是贾珩这等捐官能比的?

据闻那顺天府府尹与这位可是忘年交,当朝大司空又是其恩师,得罪了此人,人家都不消自己动手,自有幸进小人磋磨他贾珩来邀功。

一直瞧热闹的李惟俭放下茶盏,四下拱手说道:“方才听了半晌,只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以族规论,蔷哥儿自当承嗣。”

贾珩顿时讶然看将过来,那贾蔷也抬起了脑袋,只略略与李惟俭对视,立马又垂下头去。

李惟俭眼见大老爷贾赦脸色都变了,这才不紧不慢道:“不过蔷哥儿确实年岁太小,只怕处置不好内外事宜。”

贾赦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就听李惟俭续道:“依我看,不若蔷哥儿承嗣,族内事务先行由荣国一脉代为打理,待蔷哥儿年岁长一长,行事稳妥些,再交还蔷哥儿处置?”

这不就是和稀泥吗?内中众人虽不大满意,却也不曾开口反驳。

大老爷贾赦急切看将过来,连连朝着李惟俭使眼色,却见李惟俭眨了眨眼。大老爷顿时暗忖,莫非此等说法另有深意不成?

大老爷难得转动脑筋,思忖半晌忽而恍然!是了,蔷哥儿孤身一人,这会子才十九,还不曾娶亲。素日里又与蓉哥儿厮混惯了,也不知在外间招惹了多少是非。若有仇家寻仇,‘一不小心’‘错手’将蔷哥儿打坏了……这承嗣不是又落在自己个儿身上了?

由此,自己还闹了个好名声,说出去也好听。

大老爷都能想到的事儿,王夫人如何想不到?还不等大老爷开口,王夫人便转头与贾母道:“老太太,我看俭哥儿说的法子在理。”

贾母颔首,不置可否。

大老爷贾赦也道:“不错,俭哥儿这法子好,我看就照此办理吧。”

却见那贾蔷忽而面色青白,两股战战,起身跪在堂前,叩首连连道:“老太太容禀,小子素来荒唐,若何担当得起承嗣大事?小子如今浑浑噩噩,尚且不曾娶亲,又素无德行,便是再过十年也难以服众。

且宁国一脉已被夺爵,小子不过一介白身,来日如何与亲朋故旧往来?求老太太做主,小子实在不能承嗣,还是另选一房吧!”

李惟俭心下不住地颔首,贾蔷果然有几分小聪明,脑子一转就知晓了王夫人与大老爷的打算。都说天家无亲情,实则利益当前,莫说是世家大族,便是小门小户也会争个头破血流。

承嗣一事虽好,可也得有命在啊!

今日定下承嗣,焉知来日不会死于非命?权衡一番,还是小命要紧,贾蔷这才坚辞不受。

那贾珩也不知有什么谋算,眼见贾蔷如此,顿时气得跳脚,骂道:“蔷哥儿痰迷了心窍不成?”

却见贾蔷砰砰砰连连叩首,那额头上隐隐可见血迹。

贾母心下动容,又如何不知贾蔷心中顾虑?内宅之中,贾母尚且照拂一二,可这外面的事儿又哪里照拂得到?

到底动了恻隐之心,赶忙探手出言道:“这孩子……快将蔷哥儿扶起来。”

当下贾琏挪步上前,生拉硬拽,总算将贾蔷扶了起来。那贾蔷兀自叫嚷道:“老太太今儿若是不应允,小子出门儿便撞死在墙上!”

“这……”贾母看向贾代儒,说道:“四弟,你怎么说?”

贾代儒沉吟道:“我贾家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蔷哥儿自知能为不足,甘愿渡让承嗣之责与荣国一脉,此事传出去也是一桩佳话啊。”

“是啊是啊。”

“老叔公说的在理。”

那贾效便道:“既如此,便定下荣国承嗣,谁人还有异议?”

贾效看向贾珩,那贾珩愤恨一跺脚,扭头再不多言。

此事就此定下,王夫人略略翘了翘嘴角,好歹还有些矜持,大老爷却禁不住半边儿脸上挂了笑容。就听贾赦说道:“老叔公放心,来日私学钱粮,一应比照往常,断不会短缺了。”

贾代儒笑着应下,却不曾提及谁为族长,只道:“承嗣一事既由荣国担当,这宗祠搬迁一事总要定下来。”

贾政闻言便道:“如今宁国府封禁,明日我便上书求肯,求圣人解了封禁,好歹先将祖宗牌位挪到家庙中。”

如今贾珍、贾蓉入罪,不日流放边僻之地。大老爷贾赦早被免官,只挂着个一等将军的名头,贾琏不过捐了个虚名同知,连诰命都不曾给王熙凤赚回来,数来数去竟只剩下老爷贾政还算个正经官面儿上的人物。

贾代儒颔首道:“此为正理。”

贾赦自以为如今便是族长,蹙眉思忖道:“这却难了,为了省亲一事,东大院改做大观园,府中再无旁的地方立下宗祠。依我看,不若另择一地再建宗祠。”

贾效早被贾赦收买,附和道:“赦大哥所言极是——”

贾珩等算计落空,当下只一言不发,任凭贾赦、贾效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宗祠之事。

依着贾赦之意,干脆在外城寻一处空旷地皮,另起宗祠,如此年节清明时不过一个时辰脚程,也算不得远。他当家,自是想着节省些抛费。

那贾代儒却并不赞成,只道在宁荣后街清出一片地方来,如此也省了脚力。两方争执不休,李惟俭听得犯困,不由得魂游天外。

待过得小半个时辰,忽而又有婆子慌张入内,报道:“老太太、大老爷、老爷,外间又来了天使!”

“啊?”

众人又是好一番讶然。贾母好歹经历过了早间之事,因是思忖道:“莫不是娘娘忘了嘱咐,又打发人来叮咛一番?”

大老爷贾赦一甩衣袖站起身来,喝道:“莫慌,只是天使,又不是慎刑司的番子上门。究竟何事,咱们出去一看究竟便是了!”

李惟俭啧啧称奇,心道:别说,大老爷单是这派头还真有几分族长的架势。呵,就怕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贾母本就不待见贾赦,王夫人又虎视眈眈,这族长怎会让贾赦顺顺当当的接了?

当下起身随行出得荣庆堂,一路朝仪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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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碧纱橱。

宝玉、黛玉、三春、宝钗等俱在此处偷听。早前听得元春口谕,宝玉便喜得抓耳挠腮。

那大观园中景致极盛,姊妹们一并住进去,正是景美人更美。这般欣喜之下,倒是淡了宁国府抄捡之哀情。

先前荣庆堂里议事,宝玉等只敢窃窃私语,不敢高声喧哗。这会子一应人等出去迎天使,众人方才敢高声言语。

宝玉合掌笑道:“这蔷哥儿也是个孝顺的,自知不好打理族中事务,竟甘愿将承嗣一事让渡出来。待回头儿得了空,也请蔷哥儿来园子里耍顽一遭。”顿了顿,看向黛玉:“妹妹可想好住哪处了?”

黛玉只是摇头,一言不发。心下愈发瞧不上宝玉。这会子宝玉十三四年纪,却只能躲在碧纱橱里与一众姊妹偷听外间说话儿,俭四哥不过比宝玉大了两岁,外祖母都要过问俭四哥是何心意。

且蔷哥儿让渡承嗣一事,又哪里是谦让?比宝玉小了一岁的黛玉都知晓其中波云诡谲、另有隐情,偏生宝玉竟半点也不曾察觉。

倘若三两年前是这般也就罢了,当的上一句心中无垢。可都这般年岁了,再这般懵懂,长大了岂非就成了老顽童?

俭四哥说的好,知世故而不世故。

面前的宝二哥连世故都不知,无怪此前接连被撵走两个丫鬟。这般性子,连身边人都护不住,更遑论其他?

黛玉心下只是惋惜,面上却不曾显露。忽而抬眼,便见宝姐姐目露鄙夷之色。瞥见黛玉看过来,连忙敛去,重归娴静之色,好似方才不过是黛玉瞧错了。

黛玉没应声,探春却接嘴道:“宝二哥,蔷哥儿的事儿……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宝玉浑不在意道:“怎么不简单?蔷哥儿才多大年岁,如何与王公显贵往来?我看啊,蔷哥儿分明是有自知之明,又有君子之风。偏生三妹妹多想——”

探春闻言,顿时气鼓鼓地鼓起了包子脸。心下暗忖,宝二哥什么都好,就是听不得旁人规劝。罢了,若再计较,惹恼了宝二哥,只怕太太定会来寻她的不是。念及此节,顿时闭口不言。

眼见探春不言语,宝玉愈发得意,笑道:“此事既然定下,也就不用咱们再管了。宝姐姐,你想住哪处?”

宝姐姐娴静笑道:“怎么还有我?我与妈妈、哥哥住在东北上小院儿也不错。”

宝玉卖弄道:“挤在一处如何自在?依我看,林妹妹住在潇湘馆,宝姐姐不如住在蘅芜苑,我嘛,就住那怡红院。”

惜春禁不住问道:“宝二哥,那我呢?”

宝玉正要说话,忽而留守荣庆堂的琥珀说道:“宝二爷,只怕您是住不成怡红院了。”

宝玉纳罕回首:“怎么说?”

琥珀便道:“先前娘娘口谕,只让姑娘们入园居停。夏太监其后又说,娘娘叮嘱了,要老太太敦促宝二爷读书上进,来日也好顶门立户呢。”

宝玉顿时神思不属,怔在当场!心下只念着,姊妹们都进了大观园,偏生将他一个人儿丢在外间。姊妹们都弃他而去,他活着还有什么劲头儿?

眼见宝玉如此,三春连连唤其回神。宝姐姐自知此时宝玉不能招惹,便束手旁观;黛玉事不关己,念及童年情谊,本想出言安抚几句,又怕惹得宝玉纠缠上来,便也一声不吭。

正待此时,丫鬟玻璃快步绕过屏风,叫道:“了不得啦!圣人下了旨意,说是念及俭四爷造新铳有功,竟……竟……”

探春蹙眉道:“竟如何了?”

玻璃喘息一下才道:“竟将宁国府赐给了俭四爷!”

“啊?”

众人无不诧异!黛玉蹙眉不已,这圣人方才收回宁国府,转头儿就赐给了俭四哥……任谁都能想起‘鸠占鹊巢’来,这不是擎等着俭四哥与荣国府反目成仇吗?

宝钗面上娴静,心下却是另一番心思。此前购置宅院便在李家旁边儿,本道借着哥哥薛蟠与李惟俭攀扯上关系,却奈何薛蟠太蠢,生生被李惟俭吓走。本道此后见不得几面,再也攀扯不上,不料这会子却做了邻居;

宝姐姐心下暗忖,李惟俭如今生发得炙手可热,总要攀扯一二,便是不为了姻缘,也为自家前程计较。如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二姐姐迎春心思最少,只剩下满心欢喜。那宁国府与她何干?自打俭兄弟搬出去,每月也不见得能见上一遭。且先前还……还有些肌肤相亲,这往后却连私下说话儿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大观园占了小半会芳园,二者彼此沟通,若俭四哥搬到宁国府,说不得私下往来的机会便多上一些;

惜春心中满是对宁国府怨怼,恨不得世上再无这般亲戚,因是并不在意。倒是俭四哥搬过来也好,小姑娘尤记得每岁庆生儿,俭四哥便是不在也总会托人为她送上一份贺礼。不论如何,俭四哥待她不错呢;

探春这会子年岁渐长,想的自然周全些。黛玉想到的,探春也想到了,因是蹙眉不已,说道:“圣人怎会将宁国府赐给俭四哥?这般……实在不妥。”

黛玉随声附和道:“分明就是在难为俭四哥嘛。”

她语态嗔恼,心下不由得为心上人担忧不已。

此时宝玉无人看顾,因着不能住进大观园,本就心下悲切。如今又见黛玉关切李惟俭,顿时恼极!忽而扯下胸前宝玉,狠命朝地上摔去:“什么劳什子,我砸了你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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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见圣人复生具呈条陈 赴酒宴贾母劝慰第340章 北巡之议第71章 四俏婢醉酒 陈宏谋进京第261章 宝玉承笞第27章 秦司棋代弟求饶 街边得拖枪挂印第373章 尤氏奔丧第384章 良媒第178章 买命第85章 小英雄第56章 镇国公 理国公到访第213章 一封名帖第46章 吴海平无意得姻缘 薛姨妈闻金陵报丧第401章 罗衣曾似此花香第189章 尤家登门第307章 探春 宝钗生嫌隙第307章 探春 宝钗生嫌隙第78章 贾母出手 盐司来信第68章 勇晴雯仗义出头 李惟俭收拢帮闲第117章 原来也会想第296章 荣府乱不乱 四爷说了算!第281章 长大第289章 两面三刀第28章 鸳鸯:四爷在老太太心里不一般第10章 贾宝玉游幻境 李惟俭遭刁难第408章 麟儿第248章 以诗为戏第378章 惹祸牵旧案第124章 抽打第325章 不请自来第392章 重回荣国府第380章 牵连旧事第10章 贾宝玉游幻境 李惟俭遭刁难第88章 利好第176章 任官第3章 如此秀才第335章 金桂设计第224章 造衅开端实在宁第245章 隔阂渐生第34章 呆霸王负荆请罪 李惟俭以退为进第196章 真巧第222章 封号竟陵第240章 暗含机锋第57章 身契第163章 箕裘颓堕皆从敬第139章 变局第71章 四俏婢醉酒 陈宏谋进京第151章 好东西第235章 捅破天第278章 家有喜事第3章 如此秀才第49章 大老爷的算计第63章 捐献第353章 平儿相求第294章 只怕是被人害死的第17章 吴琇莹走神伤主 李惟俭内府看枪第80章 小丫儿塔第171章 搬回第172章 比邻第221章 战事绵延第160章 旧事重提第365章 吞生金自逝第277章 这个妹妹不简单第191章 年第226章 姑侄生间隙第127章 设计第15章 凤姐儿放钱由始 李惟俭闻病送药第72章 加官进爵清吏制 机关算计枉思量第243章第416章 前尘旧梦第19章 严奉桢为友张目 薛姨妈连夜求援第190章 种瓜得瓜第22章 李惟俭送珠花 薛姨妈急登门第34章 呆霸王负荆请罪 李惟俭以退为进第391章 送药第154章 术第293章 闹翻第321章 懿旨第397章 执意寻舛错第335章 金桂设计第324章 十里红妆第165章 隔天涯之遥而不生疏第236章 痴心妄想第308章 干亲第104章 烧香第334章 挑明第268章 宝钗落难 宝琴入京第115章 手段第76章 登门道恼 牵线搭桥第32章 薛姨妈当面诘问 两俏婢暗送心意第72章 加官进爵清吏制 机关算计枉思量第311章 乐极生悲(八千字求月票)第180章 林如海病重第189章 尤家登门第308章 干亲第167章 论功第373章 尤氏奔丧第368章 染病第246章 敕造竟陵伯府第345章 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