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泼醋

贾母吩咐了,鸳鸯便笑着应下。

内中一应人等,都笑吟吟看向宝钗,薛姨妈就道:“我的儿,老太太这般疼你,过后儿可得好好孝敬了。”

宝钗笑着娴静应下,心下却不以为然。她自是知晓老太太三番两次冷嘲热讽,就是存心要将薛家赶走。贾母心下不待见她,她又变不成黛玉、湘云乃至探春的性情,若果然学了那三者,只怕又要恶了姨娘王夫人。

与其如此,莫不如抱紧王夫人,左右老太太年事已高,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不管事儿了。

因是宝姐姐心下极不以为然。

众人在蘅芜苑略略盘桓,出来便听闻唱词声遥遥传来。贾母就笑问:“凤丫头,可是你安排的戏班子来了?”

王熙凤就道:“老祖宗,我不过请了耍百戏的来,想着咱们家养着十二个小戏子,每日家排演不缀,总要演上几出才是。”

“正是,”贾母抬眼观量了下天色,便道:“天近午时,俭哥儿也估摸着快来了吧?”

王熙凤就道:“估摸着差不离,我看咱们不如先去凸碧山庄,吃些茶点,说不得过会子俭兄弟就到了呢。”

贾母应下,又道:“是了,险些忘了,尤氏怎地没来?”

王熙凤就道:“老太太不知,方才那会子她家二姐、三姐联袂而来,这会子想是姊妹三个在说话儿呢。”

贾母眼见再无缺漏,便笑呵呵应下,领着众人往凸碧山庄而去。

自蘅芜苑出来,便是极平稳的宽路,一路蜿蜒至凸碧山庄。那凸碧山庄前廊后厅,四面无墙,只以廊柱支撑。此处位于大主山上,地势最高,后头便是薛姨妈曾经住过,如今安置十二个小戏子的梨香院。

因着这会子秋风渐起,王熙凤生怕贾母等人着了凉,便赶忙命人四下围了帷幕,如此既不妨碍四下观景,也免了秋风吹透之苦。

李纨早已命人将桌椅摆放了,因着邀了伯府女眷,是以此番足足开了四席。众人依次落座,王熙凤方才安排人上了茶点,那十二个小戏子便一并来了。

贾母问过所学曲目,便让小戏子们随意演几个曲目来。

不一时,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并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自然使人神怡心旷。

不觉便到了午时,王熙凤领着湘云张罗着,此时走不开,便悄然唤来平儿,低声吩咐道:“你去前头瞧瞧,叫二爷迎一迎俭兄弟。再去看看珍大嫂子,若是二姐、三姐没走,就叫了一齐来。”

平儿应下,悄然出了凸碧山庄,绕过省亲别墅,转眼便自聚锦门旁的小门出来。此处前头便是李纨房,一旁则是凤姐院儿,那凤姐后院单独开了个小门,容尤氏主仆进出。

平儿正想着先行去到前头书房寻贾琏,忽听得后房里欢声笑语,隐隐听得贾琏调笑之声。

平儿顿时停步,思量着又往凤姐后院来。方才从小门进来,就见尤氏正坐在庭院里做着女红。

瞥见平儿,尤氏面上顿时一变,赶忙丢了针线起身嚷道:“哟,平儿姑娘怎么来了?”

内中顿时为之一静。

那尤氏生怕平儿到得近前,因是紧忙迎了几步,扯着平儿的手道:“凤丫头叫你来的?”

平儿故作不知,笑道:“是呢,奶奶问大奶奶呢,若是二姐、三姐还在,就邀着一并进园子吃酒、听戏。”

尤氏笑道:“她们啊,这会子就要走了。平儿姑娘先去,我过一会子就去。”

平儿应下,又意味深长道:“大奶奶快些,我们奶奶可是等不及了。我先去前头寻二爷,算算时辰这会子俭四爷也该到了。”

尤氏应下,笑着将平儿送出。

眼见平儿远去,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小心将院门关上,转头就见贾琏满脸红晕,脸颊还沾染了胭脂,醉眼迷离地行了出来。

二人相见,那贾琏笑吟吟也不尴尬,尤氏就笑道:“快去前头,莫让平儿寻不着你。”

贾琏就道:“怕什么?她一个通房丫鬟还能管到我不成?”

尤氏道:“她是管不着,凤姐儿可管得着。”

贾琏笑而不语,随意一拱手,便要迈步而出,一边厢说道:“我去迎了俭兄弟,过会子再来。”

尤氏紧忙将其扯住,掏出帕子来紧忙给贾琏擦拭了,道:“仔细让人瞧出来。”

撤了帕子,却见贾琏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个儿。尤氏顿时心下羞赧,赶忙垂头欲走,却被贾琏一把攥住手。

尤氏惊得说不出话来,贾琏笑吟吟将那帕子夺过,低声说道:“好嫂子,帕子脏了,待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隐约听得内中二姐、三姐说话,尤氏赶忙挣脱了,那贾琏笑吟吟又瞥了一眼,这才扭身而走。

出得小院,贾琏大步流星而去。尤氏松了口气,缓了半晌方才转头进得房中,便见席间杯盘狼藉,二姐面色酡红,三姐衣裳半解。

尤氏叹了口气,赶忙道:“快拾掇了,赶紧家去吧。”

二姐有些不舍。那贾琏能说会道,出手又极大方,委身与他料想也是好事;三姐却瞧得分明,冷笑道:“姐姐不说我们也该走了。今儿可是那母老虎生儿,若是撞破了,说不得会闹出人命呢。”

尤氏冷着脸不言语。宁国一脉垮台,贾珍、贾蓉流放,独剩个明哲保身的贾蔷独自过活,转头连大老爷贾敬都去了,尤氏便觉身似浮萍,再没了指望。

尤老娘领着二姐、三姐走访几回,每回不是趁机盘剥,便是递小话,话里话外有意促成二姐、三姐与贾琏。

如今贾琏行情自是水涨船高,宁国一脉一垮,贾琏承嗣成了族长,手中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相貌堂堂,身边儿除去凤姐,就只有个通房平儿。

若给贾琏做了妾室,以二姐、三姐品貌,好歹也是个良妾。那凤姐惯会吃醋,说不得就此便与贾琏闹将起来。如此一来,至不济也是良妾,好一好,那凤姐一去说不得继室都有指望。

尤氏心下无定,几回便被尤老娘说得动了心思。每每趁着凤姐走亲访友或是去城外看顾营生,便打发丫鬟将二姐、三姐叫来。

一来二去,那贾琏也有了默契,单等着凤姐有事外出时等在家中,三回倒有两回能等到二姐、三姐。

尤氏就道:“你们两个将二爷勾得起了火,便是二奶奶不来也要闹出人命了!”

二姐闷头不语,三姐大笑不已。过后果然拾掇齐整了,被那尤氏送出府邸。

却说贾琏匆匆往前头而去,半路正撞见平儿。

平儿纳罕道:“二爷这是打哪儿来?”

贾琏随口胡诌道:“后街贾珩请吃酒,我估摸着这会子俭兄弟快来了,赶忙往回赶。”

平儿将信将疑,只将凤姐的吩咐转述了一遍,这才往大观园而去。贾琏心下怅然若失,自己个儿到了书房里,略略坐了会子便心下痒痒,一时间坐也不是、卧也不是。

等不来李惟俭,又见尤氏将二姐、三姐送出府邸,贾琏顿时愈发烦闷。他这会子刚被两个尤物勾得起了兴,又怎肯寻小厮去泻火?

思来想去,忽而想起了老相好来。当即自袖笼里点算出些许银票,唤过小厮,低声吩咐道:“你去寻鲍二家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小厮面上为难,说道:“二爷,要不咱换个时日?过会子俭四爷可就要登门儿了。”

“伱知道什么?快去,少不了你的好处!”

言罢丢过去一枚银稞子,小厮顿时眉开眼笑而去。

过得好半晌,小厮来回话,只说那鲍二家的应承了,贾琏搓手踱步,心下愈发长了草。

正当此时,有小厮来报,说:“二爷,俭四爷车马方才回了伯府,打发人来知会,说是过会子径直从会芳园过来。”

贾琏应下,心中极为不耐,满脑子都想着二姐、三姐与那……尤氏?因是心不甘、情不愿往大观园而来。

……………………………………………………

却说李惟俭这日纳罕着回返家中,甫一下车,便听吴海平来报:“老爷,薛二爷来了,这会子正在偏厅等着呢。”

李惟俭笑道:“文斗定是听了风声,你且将他引来书房。”

吴海平应下,赶忙亲自去引。他自知自己个儿的妹妹琇莹再如何也比不过新来的宝琴,只不过是李惟俭顾念旧情,这才许了姨娘。

那薛文斗极有才略,如今颇得老爷青眼,因是吴海平又哪里敢怠慢?

不片刻吴海平将薛蝌引入书房里,陪着等了须臾,才见换过一身常服的李惟俭缓步而来。

薛蝌紧忙起身笑着恭贺道:“在下恭贺伯爷荣升一等伯。”

李惟俭随意摆了摆手,自顾自落座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文斗也坐。”

薛蝌笑着落座,说道:“头晌得了信儿,正好下晌午时,在下便紧忙来恭贺。”

李惟俭嗔道:“文斗啊,你我之间就莫要客套了。”

薛蝌笑着应下,又道:“伯爷此番荣升,却是首辅与大司徒出的力?”

李惟俭颔首道:“想来是投桃报李。”

眼见薛蝌蹙眉思忖,李惟俭又道:“你如今莫要想朝局,我与恩师早已绑定,断无背弃之理。我先前有数策献于老师,老师恐我木秀于林,又怕四下树敌,这才转手将此策递于陈宏谋。

呵,那陈宏谋也不知怎么察觉那数策出自我手,想来是要结个善缘,干脆寻个由头给我升了爵。”

薛蝌拱手正色道:“伯爷这一等伯实至名归,错非伯爷所创水泥务,今秋汛期,江南还不知死伤多少百姓。”

今秋黄、淮泛滥,报急文书三日一封,亏得新晋河道总督庄有恭征发二十万民夫死守堤坝,加之又用水泥堵住决口之处,方才保了黄、淮百姓安平。事后庄有恭自是升了文爵,其人又将功劳推在了水泥务的创办者李惟俭身上。

朝廷与皇帝本待将此事压下,毕竟十六、七的公、侯实在有些惹眼。奈何此番新党一系投桃报李,连连上书为其请功,政和帝只得顺势而为,给李惟俭晋了一等伯。

李惟俭自是知晓自己个儿几斤几两,也不将这等奉承话放在心中。说过些许公务,转而道:“文斗那家产可要了回来?”

薛蝌颔首道:“便是这两日功夫了。”顿了顿,又道:“夏家也是倒霉,若得知陪嫁被大房挪用了,还不知闹出什么事端呢。”

李惟俭笑而不语,这些又与他何干?嘎了口香茗,说道:“我与文斗不见外,若文斗要回了家产,可将部分投于船舶动力厂。”

薛蝌瞬间领悟,说道:“伯爷那厂子……可是要投产了?”

李惟俭苦笑着道:“不容易啊。”

船用蒸汽机一早就造出来了,奈何怎么将其移植到船舶上,自开年以来李惟俭大半心思都在此事上。又先后汇集了实学大家数十人,开出万两赏格,直到如今方才被一众人等群策群力的解决了。

“下月厂子迁到津门,所产机械可乘船顺风而下,一路到得江南各地。”

薛蝌道:“伯爷何不在金陵、松江等地设厂?”

李惟俭笑着摇头:“还不是时候啊。”

一则远离原料产地,二则江南也缺乏燃煤。

薛蝌没提及宝琴,略略坐了会子便起身告辞而去。李惟俭打发了吴海平去送,这才施施然往荣国府而去。

自凝曦轩过木桥,又过角门,迎面便见大丫鬟笑吟吟迎在此间。

鸳鸯上前见礼,道:“二爷先前与后街珩大爷饮过一场,这会子有些醉了,便打发我来迎四爷。”

李惟俭颔首笑道:“素日里我都是自己溜达着就来了,也不用谁迎。”

当下二人往园内而去,方才行两步,便见一人自南面长廊曲洞失魂落魄而来。

李惟俭驻足,道:“那不是宝玉?”

鸳鸯瞧了一眼,低声说道:“宝二爷方才与太太拌了嘴,太太数落几句,这会子想是上了心。”鸳鸯又瞥了几眼,眼见袭人跟在后头,便道:“四爷放心,有袭人看顾着,出不了什么事儿。”

李惟俭也不在意,当下随着鸳鸯往凸碧山庄而去。

却说宝玉游逛半日,任凭袭人如何拉扯,口中只念念叨叨,竟似发了癔症。袭人情知宝玉又发了痴病,这病旁人劝不得,说不得什么时候自己个儿想通透了,便也就好了。

自长廊曲洞出来,石子甬路北面是玉皇庙,右面便是栊翠庵。栊翠庵前有一亭子,宝玉这会子游逛得饥渴,便到亭中落坐。

袭人随在一旁,劝说道:“二爷,走了半日,也该回去用饭了。”

宝玉回过神来,笑道:“用的什么饭?等我化作一股子青烟,风一吹就散了的时候,也就不用用饭,更不用你们管着。那时候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哪里去就去了。”

袭人蹙眉道:“二爷这话说的,我又能往哪里去呢?”

宝玉正待说话,忽见东禅堂后转出个一身百衲衣的女子,手中托了个瓦罐,遥遥瞥了宝玉一眼,略略颔首便自行到得花丛旁,专心采撷起来。

宝玉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女子身形好似有韵律一般让人痴迷。半晌,眼见女子采撷过了花瓣要回返,宝玉紧忙起身追了上去。

袭人叫嚷几声,又如何叫的住?

转眼宝玉迫近,脚下又犹豫起来,忽而自觉好似有些唐突。不料,那女子忽而驻足回首,上下扫量了宝玉一眼,说道:“你……是宝玉?”

宝玉道:“姐姐也知道我?”

那女子不见回答,略略踌躇,说道:“我正要煮茶,你可要尝尝?”

宝玉不迭应下,亦步亦趋随着女子过了山门,往栊翠庵而去。 ……………………………………………………

却说这会子凸碧山庄里热闹非凡。

李惟俭一来,与众人见过礼,便寻了贾琏坐在一旁。此时早已过午,凤姐赶忙吩咐着传菜,见其又要去张罗,李纨便出来拦了,说道:“再怎么也是你过生儿,哪儿有劳动寿星的道理?你快去坐了,旁的自有我跟湘云、平儿招呼着。”

凤姐不放心,又叮嘱了平儿几句,这才转身入席。

这席面才开,贾琏心中装着事儿,不免有些出神。待酒菜上来,顿时连连与李惟俭推杯换盏,不过三五杯下肚,贾琏便熏熏然,一时间身形摇晃,竟自椅子上摔了下来。

王熙凤见此,赶忙招呼丫鬟来搀扶,嘴里嗔道:“既知今儿家里有酒宴,怎么又与人喝这般多?”

这会子贾琏却是‘舌头都大了’,支支吾吾说不分明,王熙凤见此,只得吩咐丫鬟将贾琏先行搀扶回家。

李惟俭本待与贾琏一席,隔了屏风与女眷一道儿吃酒看戏,如今贾琏一去,竟只剩下他自己个儿了。

贾母瞧着也觉不妥,思量一番,便说道:“左右俭哥儿也不是外人,他家中女眷也在,我看不如撤了屏风,让他们两席并做一席,如此也热闹。”

众人自是并无异议,屏风撤下,李惟俭便与两个堂妹、一众姬妾入座一席。

虽说并无安排,可傅秋芳与宝琴却坐在了李惟俭一左一右,宝琴身形动弹了下,手肘触碰到一处坚硬,转头瞥了眼,低声问道:“四哥哥,怎地还带着火铳?”

李惟俭故意逗弄道:“我又得罪了人,又不能带护卫来,可不就得带着火铳防身?”

宝琴眨眨眼,纳罕道:“四哥哥怎么就得罪了人?”

李惟俭低声道:“朝廷莫名给我升了一等伯,可不就要防着那起子红了眼的小人生出不轨之心?”

宝琴顿时掩口而惊,傅秋芳听在耳中,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偏头低声道:“老爷又升爵了?”

李惟俭颔首,不想在贾家众人面前显摆,便低声道:“此事容后再说,那圣旨方才被我送进家庙了。”

傅秋芳顿时美目泛起光彩来,一等伯啊!下一步岂非就要封侯?老爷才这般年岁,这大顺又不禁异姓封王,说不得来日老爷也能当了王爷,那时自己个儿岂非也能捞个次妃当当?

若果然如此,往后再无人视傅秋芳为妾室!

心下翻涌了好半晌,傅秋芳深吸两口气方才抹平心绪。情知老爷李惟俭此时是少年得意,须得防着外头的明枪暗箭,不好再做那出头的椽子。这几年是不指望了,只盼着老爷一步一个脚印,待二三十年后功成封王!

对面的李纹、李绮齐齐纳罕,李绮就问:“四哥与两位嫂子说什么悄悄话儿呢?”

李惟俭笑道:“既知是悄悄话你还问,也不知羞。”

李绮顿时瘪嘴嗔道:“四哥如今真真儿是有了嫂子忘了妹妹。”

此言顿时惹得一众人等欢笑不已。

那边厢,贾母领着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坐在一处,东面一桌则让凤姐坐在了首位。

推杯换盏之际,贾母还笑道:“今日不比往日,总要叫凤哥儿痛乐一日。”

凤姐过来谦让,贾母就道:“快拉她出去,按在椅子上,你们都轮流敬她。她再不吃,我当真的就亲自去敬了。”

凤姐儿见推不过,只得回去坐了喝了两钟。接着众姊妹也来,凤姐也只得每人的喝一口。

等鸳鸯也来敬,凤姐儿真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们,饶了我罢,我明儿再喝罢。”

鸳鸯笑道:“真个的,我们是没脸的了?就是我们在太太跟前,太太还赏个脸儿呢。往常倒有些体面,今儿当着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我原不该来。不喝,我们就走。”说着真个回去了。

凤姐儿忙赶上去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说着拿过酒来,满满的斟了一杯喝干。鸳鸯方笑了散去。

然后又入席。凤姐儿自觉酒沉了,心里突突的似往上撞,要往家去歇歇,只见那耍百戏的上来,便和尤氏说:“预备赏钱,我要洗洗脸去。”尤氏点头。

凤姐儿瞅人不防,便出了席,往房门后檐下走来。

平儿留心,也忙跟了来,凤姐儿便扶着他。才至穿廊下,只见他房里的一个小丫头正在那里站着,见她两个来了,回身就跑。

凤姐儿便疑心,忙叫。那丫头先只装听不见,无奈后面连平儿也叫,只得回来。凤姐儿越发起了疑心,忙和平儿进了穿堂,叫那小丫头子也进来,把槅扇关了,凤姐儿坐在小院子的台阶上,命那丫头子跪了,喝命平儿:“叫两个二门上的小厮来,拿绳子鞭子,把那眼睛里没主子的小蹄子打烂了!”

那小丫头子已经唬的魂飞魄散,哭着只管磕头求饶。

凤姐儿问道:“我又不是鬼,你见了我,不说规规矩矩站住,怎么倒往前跑?”

小丫头子哭道:“我原没看见奶奶来。我又记挂着房里无人,所以跑了。”

凤姐儿道:“房里既没人,谁又叫你来的?你便没看见我,我和平儿在后头扯着脖子叫了你十来声,越叫越跑。离的又不远,你聋了不成?你还和我强嘴!”说着便扬手一掌打在脸上,打的那小丫头子一栽;这边脸上又一下,登时小丫头子两腮紫胀起来。

平儿忙劝:“奶奶仔细手疼。”

凤姐便说:“你再打着,问她跑什么。她再不说,把嘴撕烂了她的!”

那小丫头子先还犟嘴,后来听见凤姐儿要烧了红烙铁来烙嘴,方哭道:“二爷在家里,打发我来这里瞧着奶奶的,若见奶奶散了,先叫我送信儿去的。不承望奶奶这会子就来了。”

凤姐儿见话中有文章,便又问道:“叫你瞧着我做什么?难道怕我家去不成?必有别的原故,快告诉我,我从此以后疼你。你若不细说,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

说着,回头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向那丫头嘴上乱戳,唬得那丫头一行躲,一行哭求道:“我告诉奶奶,可别说我说的。”

平儿一旁劝,一面催他,叫她快说。

丫头便说道:“二爷也是才来房里的,睡了一会醒了,打发人来瞧瞧奶奶,说才坐席,还得好一会才来呢。二爷就打发人叫鲍二家的来……二爷又叫我来瞧着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凤姐听了,已气得浑身发软,忙立起身来,一径来家。

刚至院门,只见又有一个小丫头在门前探头儿,一见了凤姐,也缩头就跑。凤姐儿提着名字喝住。那丫头本来伶俐,见躲不过了,索性跑了出来,笑道:“我正要告诉奶奶去呢,可巧奶奶来了。”

凤姐儿道:“告诉我什么?”

那小丫头便说二爷在家这般如此如此,将方才的话也说了一遍。

凤姐啐道:“你早做什么了?这会子我看见你了,你来推干净儿!”说着也扬手一下,打得那丫头一个趔趄。

凤姐便摄手摄脚的走至窗前。往里听时,只听里头说笑。那妇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贾琏道:“她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又怎么样呢?”

那妇人道:“她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

贾琏道:“如今连平儿她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王熙凤听了,气得浑身乱颤!又听内中奸夫淫妇都赞平儿,这会子酒意上涌就起了疑心,回身打了平儿两下,一脚踹开门进去,不容分说上前扯了那鲍二家的就打。

又怕贾琏走了,便堵着门叫骂道:“好淫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儿过来!你们淫妇忘八一条藤儿,多嫌着我,外面儿你哄我!”

说着气不过,又打了平儿两下。

平儿委屈至极,哭着骂道:“你们做这些没脸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么!”

平儿心知这会子若不站在王熙凤这边,只怕此事便要将自己牵扯进去。因是一咬牙,干脆上前与那鲍二家的撕扯起来。

贾琏先前早就与二姐、三姐吃过酒,方才急切之下又与李惟俭连饮了几杯,这会子酒意上涌,上前一脚踹开平儿,骂道:“好娼妇!你也动手打人!”

当下贾琏不让平儿打,王熙凤来了气,偏催着平儿打鲍二家的。

平儿急了,便跑出来找刀子要寻死。外面众婆子丫头忙拦住解劝。这里凤姐见平儿寻死去,便一头撞在贾琏怀里,叫道:“你们一条藤儿害我,被我听见了,倒都唬起我来。你也勒死我!”

贾琏气得墙上拔出剑来,说道:“不用寻死,我也急了,一齐杀了,我偿了命,大家干净。”

正闹得不开交,只见李纨、尤氏等一群人来了,说:“这是怎么说,才好好的,就闹起来。”

贾琏见了人,越发“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风来,故意要杀凤姐儿。凤姐儿见人来了,便不似先前那般泼了,丢下众人,便哭着往大观园那边跑。

当下夫妻二人一个追一个逃,转眼便进了大观园。

凤姐跑得丢了鞋子,当下却顾不得许多,遥遥见前头沁芳亭转出一人,顿时哭喊着叫道:“俭兄弟快来救我!”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惟俭。方才夫妻二人闹将起来,早有眼尖的丫鬟跑来禀报。当下李纨、尤氏领了丫鬟婆子便匆匆往这边厢赶。

李惟俭思量了好半晌,忽而恍然,莫非夫妻二人反目便应在今日了?一来时日渐久,那记忆有些缺失;二来每日家忙忙碌碌,竟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此时想起来,李惟俭推说解手,起身便自凸碧山庄下来,朝着凤姐儿院便赶。方才转过沁芳亭,便见凤姐哭闹着跑来。

李惟俭快行几步,凤姐见了李惟俭好似见了救星,身形一个踉跄,转眼便扑在李惟俭怀里。

“二嫂子?这是怎么话说的?”

凤姐哭得梨花带雨,道:“俭兄弟救我,你二哥要杀我!”

“哪里跑!”

一声厉喝,凤姐转头便见贾琏提着宝剑追了过来。当下连滚带爬藏在李惟俭身后,李惟俭叹息一声,说道:“二嫂子先去寻老太太,我与二哥好生说道说道。”

凤姐应下,跌跌撞撞爬起来,还不待跑出去,那贾琏已到了近前。

“俭兄弟你且闪开。”

李惟俭一手搭在牛皮枪套上,面上笑着说道:“二哥这是做什么?两口子拌嘴,何至于动刀动枪的?且先将宝剑放下,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那贾琏却来了脾气,只道:“俭兄弟莫劝了,今儿我定要杀了这贱人!”

说话间便要绕过李惟俭,却被李惟俭横移一步拦住,再绕又被拦住。许是喝多了酒,加之李惟俭笑眯眯好说话之故,那贾琏竟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就砸来一剑。

李惟俭每日操练可不是白给的,那胡乱一剑又能奈其何?便见李惟俭退步避开,忽而自腰间枪套抽出左轮手枪来,也不曾瞄准,一手扣着扳机,一手拨动击锤,但听得‘砰砰砰’!

一连三声巨响,那贾琏顿时骇住,手中宝剑远远飞了出去,整个人呆滞当场。

李惟俭面容冷峻,盯着贾琏瞧了两眼,忽而好似春风化雨般笑将起来。转动还在冒着硝烟的手枪,还枪入套,笑道:“二哥若果然打杀了二嫂子,来日说不得就吃了枪子。”

“吃……吃枪子?”

李惟俭笑道:“我老师上书圣人,说斩首有违天和,莫不如改成枪决。”顿了顿,又道:“二哥可醒酒了?”

贾琏茫然颔首,心下狂跳不已。方才他真以为李惟俭要杀了他呢!

那外城武备院就有靶场,李惟俭每日得空便去操练,算算大半年光景,不但准头有了,连那两枪一声的绝技也练得似模似样。十步之内,人头大的靶子从无脱靶,且方才距离不过两步,因是三枪中一枪正正好好打在剑脊上,生生震得贾琏撒了手。

此时王熙凤眼见贾琏停了下来,这才迈步哭喊着去寻贾母。

李惟俭上前抄起那宝剑,见后半段剑脊上果然有弹痕,心下不无得意。暗忖有此绝技傍身,来日陷入绝境也算有了一搏之力。起身拍了拍贾琏的肩头,笑道:“二哥既然酒醒了,那就赶快思量着待会子怎么跟老太太说吧。”

过得半晌,邢夫人、王夫人等果然扶着贾母匆匆而来。

此时李惟俭干脆让在一旁,那贾琏见李惟俭走了,顿时又要逞强胡闹。气得邢夫人骂道:“这下流种子!你越发反了,老太太在这里呢!”

贾琏乜斜着眼道:“都是老太太惯得她,她才这样,连我也骂起来了!”

这会子王熙凤躲在后头痛哭不已,王夫人与邢夫人呵斥连连,贾母也叫骂了几声。

王夫人心思转动,便说道:“老太太也莫骂了,要我说,他们两个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贾母纳罕道:“琏儿都要拿剑杀凤丫头了,怎么还是一个巴掌?”

王夫人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又岂肯放过?瞥了王熙凤一眼,便道:“凤丫头自过了门儿,琏儿从来都是听着、让着。可凤丫头是如何做的?几个陪房丫鬟尽数赶了出去,只留了个平儿,还不让摸不让碰的。这爷们家里吃不着,可不要往外头找食?”

贾母尚且不知王夫人心思,闻言便颔首道:“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

顿了顿,贾母正要打发贾琏先行退下,却听邢夫人忽而说道:“太太这话在理,连老爷那般方正的,身边儿还有赵姨娘、周姨娘两个呢。如今琏儿承了嗣,身边儿就一个通房丫鬟,我瞧着也是不妥。”

王夫人闻言顿时看向邢夫人,一时间闹不清楚这位大太太是什么心思。

实则邢夫人还能是什么心思?不过是念及贾赦缠绵病榻,为往后计,这才打算着卖贾琏个好儿。

若只是王夫人提及也就罢了,偏这会子邢夫人也这般说。念及凤姐跟前如今就一个大姐,并无旁的子嗣,贾母就犯了寻思。

此时就听邢夫人道:“我瞧着大老爷身边儿的秋桐极妥帖,老太太若无异议,不如干脆配给琏儿做个姨娘,这知根知底儿的也不会乱了家中规矩。”

凤姐闻听此言,顿时大哭不已。又过来扯着贾母道:“老太太,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贾母便呵斥道:“你也是,多吃了两口酒,又吃起醋来。”说罢,转头又看向王夫人,问道:“太太的意思呢?”

王夫人只想着离间凤姐、贾琏,塞谁过去并不在意,因是摇头道:“全凭老太太做主就是。”

贾母沉吟道:“既如此,那就先让秋桐过来做个通房,往后看情形再说。”顿了顿,指着贾琏道:“再如何,也不能喊打喊杀的,快去给你媳妇道恼。”

贾琏心下早就觊觎那秋桐了,这会子心下暗喜,面上却不情不愿的过来朝着王熙凤拱手道:“方才酒气上涌,并不是有心要杀你。这个……往后不会了。”

王熙凤哪里肯听?只哭得愈发大声了。

第345章 处罚第293章 闹翻第405章 欲洁何曾洁第370章 轻烟出岫第41章 一鲸落万物生 钗黛齐探李四第412章 抄捡第368章 染病第183章 红玉第251章 送女?第384章 良媒第416章 前尘旧梦第244章 比邻而居第361章 实学社第269章 亲戚情分第369章 变故第167章 论功第345章 处罚请假一天第159章 入场第26章 就此揭过?第192章 锅驼机第130章 别说了别说了!第327章 回门第33章 严希尧书房演双簧 秦司棋半路拦李四第299章 夜宿第237章 细作第129章 烦恼第228章 湘云庆生第188章 改稻为桑第159章 入场第162章 病重第400章 春来百物不入眼第17章 吴琇莹走神伤主 李惟俭内府看枪第183章 红玉第250章 姨娘这是为何?第128章 默契第104章 烧香第317章 赐婚第66章 圣人青眼 郡主乖巧第224章 造衅开端实在宁第24章 庆生儿李惟俭显才情 得水泵李复生欲第94章 我的银子啊!第80章 小丫儿塔第177章 履职第134章 流放第323章 大聘第309章 万般委屈第343章 黛玉设计第258章 金麒麟伏白首双星第83章 挖坑第44章 俭四哥要发财了?第263章 暗流第52章 李惟俭谋后路第351章 邢夫人做说客第124章 抽打第200章 不服去告!第365章 吞生金自逝第164章 作死第112章 琼闺秀玉第100章 别出心裁第7章 礼第96章 各有算盘第399章 ‘哭向金陵事更哀’第245章 隔阂渐生第301章 割腥啖膻第305章 闹鬼第310章 撞破第253章 梁恭人进京第329章 火上浇油第61章 上架感言第128章 默契第318章 玉碎第127章 设计第20章 两小心生间隙 宝钗心急如焚第229章 风戏雪残 念君心暖第96章 各有算盘第177章 履职第104章 烧香第155章 办厂第27章 秦司棋代弟求饶 街边得拖枪挂印第301章 割腥啖膻第38章 车员外密会贾赦 秦可卿闻丧而病第308章 干亲第123章 时代变了第12章 黛玉气急而病 宝钗芳心暗许?第388章 宝玉婚事第38章 车员外密会贾赦 秦可卿闻丧而病第372章 三姐儿葬母第90章 赵姨娘设宴第60章 李惟俭上下两策 大姐姐出府契机第10章 贾宝玉游幻境 李惟俭遭刁难第152章 纸鸢第274章 一出一送第380章 牵连旧事第232章 与谁更迭第59章 探春迷射雕 复生献二策第353章 平儿相求第367章 桃花社第39章 吴郎中点破官路 薛宝钗心思难明第57章 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