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所说的话句句锥心,贾母强忍着怒气,到底还是怒喝道:“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面前叫嚣!”
此刻贾母端坐在内室,脸上再无半点平日里的仁慈和善。鸳鸯正捧了茶来,听见贾母这声怒喝,手里微微一抖,心头不安,却还是勉力笑道:“老太太喝口茶罢,别气坏了身子。”
贾母冷哼一声,眼中厉色顿显,“他林家什么东西,不过仗着如今声名显赫了起来,也在我跟前拿大!”说着,怒气冲冲地挥开面前的茶盏,终究是不甘心极了。
另一边的王夫人院中,灯火通明,王夫人坐在椅子上,手里的帕子几乎绞烂,心里却有一阵一阵的怒意愤愤不平。薛姨妈瞧在眼底,只无声地笑了笑,转脸便换了一副表情,宽慰道:“姐姐也别生气,没得为这些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说到底也是林家大爷没福气,甄三小姐的人品相貌最是拔尖的,只可惜了你和老太太一番好心。”
王夫人恨恨道:“上赶着去说亲,他林家算是什么,还敢拿乔!也不想想他家祖上虽有爵位,如今却也是没落了。若不是想着他家现今在皇上跟前得力,谁还想沾染这些个事情,没得白操了这份儿心!”
说着,又恨声说:“倘或宝玉当初……如今岂不是一桩美事,哪里还有便宜了别人的道理!”
“姐姐快宽宽心,宝玉天资聪颖,纵然没有这样得力的岳家,将来也是人中龙凤。他乃是衔玉而诞,前途只怕与旁人不一样的。姐姐你是见多识广的,难道连这也想不到吗?”
王夫人听她这样一席话,心里顿时好过许多,虽脸上还有残余的怒火,眼底却隐隐透出一丝笑容来了。
“还是你会说话,唉,你不知道,这几年我处境有多艰难。”
说着,竟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
薛姨妈看在眼里,心中冷笑数声不止,脸上端的是笑意温柔,温声又劝慰了一阵,到底让王夫人回转过来。
王夫人正拉了薛姨妈的手说起她近些年的处境,外头却传来嘈杂之声,王夫人眉头一皱,沉声喝到:“什么人在外头吵闹,还不打了出去,别扰了我院子里的清静!”
话音才落,毡帘却已经被人掀起。王夫人心里不悦,怒瞪过去,就见金钏儿满脸惶然之色,哆嗦着跪下,只带着几分哭音道:“太太,不好了,二老爷……二老爷他……”
“啪——”一只雨过天青的茶盏顿时被拂落在地。
贾赦从荣禧堂出来,脸上的笑意才渐渐隐去。回头看了一眼那荣禧堂的门匾,心里却是冷笑不止。见贾母身边服侍的琥珀和玻璃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贾赦眯了眯眼,冷哼道:“服侍好老太太,自然有你们的好处,若是在老太太跟前搬弄是非,哼——!”其中狠厉之色不言而喻。
琥珀和玻璃忙低下头应了一声是。如今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人大半都已经被贾赦拢络,倒不是说贾赦有多少财帛散给他们,只是贾赦此人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指点,别的一概不问,只把她们这些服侍的丫鬟家里的弟弟或是妹妹搁在大房院中服侍。
若是她们挂心家人,自然要听着大老爷吩咐了。唯独值得庆幸的是,大老爷未曾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琥珀和玻璃彼此安慰了自己一番,打定主意是要为大老爷做事了。
等回了自己个儿的院子,贾赦见贾琏脸色不是很好,便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冷笑道:“今儿个你是犯什么傻,他们要说亲由得他们去说,你凑什么热闹。白惹了你林姑父不悦,你这前程仕途还要不要?”
贾琏听贾赦话中冷意迸现,也惶恐地低了头,只说:“老爷教训的是,今日之事,是儿子想差了。”
“倒不是你想差了,只是荣禧堂的那位和二房的那个整日里想着算计,你纵然有心想躲,哪里躲得开呢。”
“老爷教训的是,二爷不过是念着一家子的骨肉亲情,被人算计了犹自不知罢了。”王熙凤款款地走到贾琏身侧,一手扶住贾琏,一边向贾赦福了一福,歉然道:“也是儿媳的不是,竟没有早早地察觉此事。”
贾赦见她服软,也不好过份苛责。这几年来王熙凤性子虽是一如既往的爽快干练,可脾气却和从前管家时大相径庭。不说温柔贤惠,却也是相夫教子差不离的。
想到这里,贾赦低叹一声:“你林姑父家自有主意的很,毋须咱们操心。倒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她们打量着旁人不晓得,一心想算计林家和甄家,哼,真打的好个如意算盘,也不怕将来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这话说得半点情面也不留,贾琏抬头看了贾赦一眼,不知道该不该把二老爷摔了个狗啃泥的事情告诉给他知道。
谁知这半刻的犹豫之后,院子里便有个小厮隔着毡帘禀报说:“老爷,二老爷受伤了,老太太请老爷、太太并二爷和二奶奶过去瞧瞧呢。”
贾赦眉头微皱,心道:自己又不是大夫,喊上这么一大家子过去肯定没什么好事。转眼见贾琏眼神闪烁,心里一顿,只沉声道:“知道了,这就过去。”说完,却是回身问贾琏:“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二老爷脚下一绊,我还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摔出了林家门口。待我上去扶起二老爷的时候,也未曾发现伤势多重。倒是上了马车,才发现二老爷半张脸都是血迹,似乎……”犹豫了一瞬,见贾赦眉头紧皱,贾琏才缓缓地补充道:“似乎,连右手也抬不动的样子。”
贾赦眉头皱的死紧,可眼中却半点同情之色都没有。听完了贾琏的叙述,心里已经悄然冷笑了一声:“这才是真真儿的现世报呢!”转念一瞬,便向贾琏道:“太太还说自己身子不爽利,就留了你媳妇儿在家守着罢。你我二人过去就是了。”
说罢,便携了贾琏一块儿过去。
贾琏临出门前冲着王熙凤使了个眼神,王熙凤立时便明白了过来。二老爷既然受了伤,老太太定然不肯善罢甘休的,只大老爷和贾琏在那里还罢了,就怕自己和邢夫人到时候承受了无妄之灾。心里一时感动得很,揉了揉微红的眼圈儿,便笑着扶了邢夫人往内室去。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贾母气得很,瞧着躺在床上闭着眼呼痛的贾政,心里一阵阵的发寒。王夫人在旁边嘤嘤哭泣,哭得贾母心里烦躁,冷喝道:“闭嘴,都是你这蠢妇!”一声喝骂,当下便骂得王夫人面上血色尽褪。
赵姨娘得意地看了一眼王夫人,心里正痛快着,冷不防老太太斜睨了她一眼,额角冷汗顿时涔涔落下。
“哼,你们一个个的只怕都打量着我要死了,乱扑腾着就盼着推翻了我去!”说到恨处,更是手里拄着沉香木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
贾赦和贾琏正掀了帘子进来,听见这话,脸上神色不变,贾赦脸上更是满满的关怀之色,快走几步靠近床前,见贾政闭着眼睛神志不清的样子,焦急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说着,目光如炬地环视一圈,见王夫人和赵姨娘站在那里,两个都是脸色雪白一片的样子,便向王夫人身边的丫鬟斥道:“你是怎么服侍的人,好好儿的一个人到了你们手里怎么就变成这样,要是二老爷有个好歹,看不揭了你们的皮去!”
王夫人脸色一边,几乎是目光淬了毒一样看向贾赦。贾赦却似浑然不觉,只怒喝道:“贱.人,还不过来服侍着,难道还等老爷亲自来请你不成!”他虽句句指着王夫人身后的金钏儿说话,可那目光却分明迎视着王夫人,口中所说的“贱.人”,在场有耳朵的都听得出说的是谁。
王夫人脸上神色越发的难看,绞着帕子的手握得死紧,指节青白,再看贾赦咄咄逼人的样子,恨不能冲过去甩上两个耳光。
贾母见贾赦越发的不像话了,又见王夫人已经是要端不住的样子,便沉声怒喝道:“你弟弟还在床上躺着,你便要撵猫打狗的像是什么样子!”说着,也不顾王夫人更难看的脸色,只拄着手里的沉香木拐杖往桌边走了两步。
那桌边正坐了一个须发雪白的老太医,贾赦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宫中的张太医,忙上前施了一礼,满目急切道:“张太医,我这二弟伤得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张太医看了贾赦一眼,见他虽满脸急切,可眼底分明冷意不减。便叹了口气说:“只怕,是极难的了。”
“张太医,此话何意!”
贾母当下脸色就变了,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觉扬高了几分。
张太医却只是淡淡道:“贵府二老爷只怕是……邪风侵体,若要根治,怕……是难极了。”
贾母听完这话,只觉得眼前发黑,竟似支撑不住一般。她虽把满心的希望都寄托在宝玉身上,可眼下她到底是偏疼贾政一些的。要是贾政当真中了风,只怕她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呀!
作者有话要说:二老爷,您安息罢,报仇雪恨第一步进度满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