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赦很是正经严肃地回了元春的信, 元春在宫中也是收了回信。她拿着那一张薄纸,迎着阳光看了很久,哭笑不得。左起右终横书简体字式给她回了信, 怎么就没意识到她是自己妹妹呢?还正儿八经回答了“何喜何欢”四个字。
她长吐了口气, 才去书桌边执笔道:何喜大老爷, 我是你家妹子何欢!哥哥你能不能用点脑子?我写横书简笔, 你顺手就回我横书简笔, 还那么正儿八经回答了问题。真是想不明白咱们怎么会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从小你就比我笨。现在穿过来了,贾赦大老爷的人生阅历也给你了, 还能笨成这样是要闹哪样?
且不细说贾赦收到这封信后高兴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只说他激动得一直拿脑门撞墙, 吓坏了一帮丫鬟们, 直以为贾赦是被鬼神上身要寻死呢。丫鬟们又不敢去告诉贾母, 直直看着贾赦发了半天的疯。等贾赦恢复正常了,都是你推我搡, 没一个人敢去他旁边服侍。
而要细说的贾赦的回信是这样的:妹子,哥这是人生中第一次觉得你对我的人身攻击听起来是那么的美妙。想骂就尽情地骂吧,即便是被你骂死了,我也会觉得是幸福死的。真亏得你这个聪明的妹子在,哥和黛玉以后可全靠你了。
元春看罢信, 嘴角一勾, 油灯点纸。等信纸化作灰烬, 她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了。自我强撑这么久, 可算是遇到亲人了。
而就在贾赦元春这俩真兄妹来回递信的这几天, 王夫人和凤姐等宫中回信已是等得焦急不已。而自从四五年前王夫人和贾赦打过那一架,两人都残了三四个月之后, 王夫人就再也没主动去挑衅过贾赦。
自然,又因三人都知各自真实身份,也就没有了挑衅的必要。三人之间的底下不合,那完全是因为以前结下的梁子。又是憋着一肚子的傲娇气,谁都不愿意先低个头认个错,化干戈为玉帛。凤姐倒没那傲娇的心,只奈何不了王夫人。没办法,谁让她从小就是被压制的主呢。
而贾赦一直琢磨的收服王夫人和凤姐,实则不过是想把自己曾经受过的憋屈气还回去,赢回他作为一个大老爷们该有的尊严和面子。只要挣回那口气,这内院的事儿,就交给她们俩。
幼稚直接四字,完全形容得了王夫人和贾赦的相互态度上。若不是两人穿成了年过半百的大伯子和弟媳关系,那句常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古话,还是可以用的。
如今已是王夫人向皇宫递出信的第五日,元春依旧没信出来。不知黛玉何时出来,不知这女儿能否帮凤姐一把得内院管家之职。后者不大重要,那前者可是要叫她焦心死了,也不知道黛玉在里头过得怎么样。于是王夫人带着满心里翻腾不安的心事,窝在一软榻上闭眼凝神压这些乱情绪。
旁边,金钏也正坐着帮她捶腿。因枯燥乏味些,便自顾眯了眯眼,不大常睁着。
那边宝玉因常与宝钗、三春玩,心里有些腻。今日心里惦挂起黛玉,便闲逛着就到了王夫人院中。宝玉平日里除了请安不喜见王夫人,但此时进了上房,见得金钏儿可人,便有些恋恋不舍,不愿走了。
他探头偷偷瞧了王夫人,见她正合着眼,便轻轻走到金钏儿面前,把她耳上戴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倒也没说什么。宝玉便悄悄笑道:“残冬的日子也这么困?”
金钏儿一笑,摆手示意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哪里肯走,只向自己身边戴的荷包里掏出一粒丹丸来,往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不动,只管噙着。宝玉便上来拉了她的手,悄悄笑着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吧。”
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
王夫人本来就是凝神压气的,也正愁压不下心里的气没处撒去,怎知这贾石头刚好就来往枪口上撞了。于是,金钏送到嘴边的话还没吐出来,就见王夫人一下子翻身起来,照准了贾宝玉的脸就是一巴掌,骂道:
“下作的小王八蛋,好好的闺女都被你给带坏了。”
贾宝玉被打,忙地抱脸站起来。金钏儿却是也愣住了:她们家的宝二爷是小王八蛋,她是闺女?家里的爷把丫鬟带坏了?所以……要挨打?
王夫人胸口起伏,看着贾宝玉站在一旁的委屈样,又觉得有些可怜。心里又有厌烦,便冲他扬扬手,道:“出去出去出去。”
贾宝玉听得王夫人没别的话了,只叫他出去。宝玉如释重负,抱脸赶忙跑了。这一跑,就跑进贾母院中,扑进了贾母怀里,大哭了一场。哭得贾母那是十分无措,心疼不已。
而王夫人见贾宝玉出去了,便转过头看向金钏儿道:“‘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这句话,是什么个意思?”
金钏儿听罢脸上一红,心里不知王夫人怎么知道她刚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是这句的。而她要说这句话,表达的意思不过就是她迟早都会是宝玉的人。王夫人这么问,不管是真不懂,还是假探意,她都只能说:“太太,奴婢不明白。”
王夫人又瞧了瞧金钏儿的脸,心里想,她最恨大宅门里这种现象。袭人一心以为自己是宝玉的,所以才事事插手,害了不少人。晴雯也一心以为自己是宝玉的,所以才毫无忧患意识,心气极高,惹了别人害了自己。就连这金钏儿,也是一心以为自己是宝玉的,才说了那么句王夫人真身极厌之话。结果在书中一语成谶,投井而亡。
王夫人目光移开金钏儿,又躺靠到榻上。这躺下不多会,便听得外头有声音。紧接着,有小丫鬟来报:“老太太来了。”
王夫人咕噜从榻上起来,起身出去把贾母迎进来。贾母果然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带着左脸上还有些掌印的贾宝玉一起来的。敢情,是来问罪的。不过,倒也正常。她亲儿子贾政打了宝玉,她都能那样闹,现在换做是自己这个媳妇打了,她更要兴师问罪了。
贾母坐下后,拿着拐杖狠戳了戳地,道:“你说说,为的什么把宝玉打成这样?你这个做亲妈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夫人左思右想,都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在这个与二十世纪完全不同的社会里,按照此时空的规矩礼数,贾宝玉哪里能挑出什么正经的错来。照理说,即便没什么错,她这个母亲打儿子,那也是天经地义。只可恨,这贾石头是贾母的心头肉。
贾母看王夫人完全不回应自己,心里越发堵上气了,道:“我这个婆婆不能管你这个媳妇了,是不是?”
“老太太,棍棒底下出孝子。再说,宝玉是我的儿子,我不管,还指望谁管去?”王夫人回道。
“你管儿子,我没意见,只是你不能平白无故打我孙子。他只是与你房中丫鬟玩闹一下,有什么要紧?即便是要打,那也是该打丫鬟,定是丫鬟先不守的规矩。金钏儿,你出来,说说到底是你宝二爷的错,还是你的错。今儿你宝二爷因为你才被打的,这事还得你来了结。照这么下去,这家里可没尊卑长幼没规矩了。”
金钏儿听到贾母叫自己过去,浑身已经哆嗦上了,只往前挪了几步,一句话说不出来。贾母盯着她,气足声重吐出一个字:“说!”
王夫人见金钏儿被吓得眼里汪满了眼泪,只自己起身挡到她面前道:“老太太,我打宝玉,那跟金钏儿是没关系的。即便是不守尊卑长幼的规矩,那也是我。宝玉挨我打了,金钏儿什么都没做,难道还要受罚不成?”
自古如是,坏事一出,顶罪挨罚的都是没话语权的小人物。只是王夫人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一出,必要找人出来挨罚。其实她又明白,不过就是主子出气亦或立规矩用的罢了。
贾母听得王夫人说完,顿了半晌,压了情绪才道:“我罚你的大丫鬟,你脸上自然没光。今儿这事,我也不追究了,只你以后离宝玉远点。你跟他老子一样,都是没心肝的。好容易养了个这么好的儿子,倒没一个护着的。你们都指望着,等我哪天死了,把宝玉带去才好。”说完,鼻孔就重重出气。
宝玉听得这话,早已眼泪珠子挂一脸了。见贾母起身走,自己也便跟着去了。
等贾母宝玉一去,金钏儿便扑通跪到了王夫人面前,汪了一眼的眼泪就出来了。就刚才那一小段时间,她可能会发生各种事情。小被罚些月例银子,大到被撵出去。若是撵出去了,那就是死路一条。
王夫人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儿,一把把她拉起来,道:“哭什么?你又没做错事,该哭的人不是你。还有,金钏儿你记着,一日没成为人家的姨娘就一日不是人家的人,家里的爷们招惹不得。即便他招惹你,你也要避着。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受罪的可都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