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在旁的凤姐早思量开了, 却也丝毫不表露。宝钗偷偷使眼看了她一下,然后看着贾母道:“老太太,这事儿怎么能不谢您?您的大恩大德, 我定记在心上。日后有机会, 定当竭力报答。”
贾母满面慈态地呵呵笑, 笑罢又道:“你也别去谢你姨妈了, 这事儿她不知道, 都是我的主意。家里大小事现在也都不归她管,遂也没跟她商量。不过,你若想亲自去报个喜, 去就是了。”
这事儿是贾母做的,和王夫人无关, 她自然要去王夫人那“报喜”了。于是, 宝钗跟薛姨妈贾母又是假兮兮地聊了半晌, 方扶着薛姨妈又去了。
宝钗前脚刚走,贾母喝了杯茶, 放下茶杯看着凤姐道:“凤丫头,过来,我跟你说件事。”
凤姐去到她跟前,贾母拉了她的手,“素来我都最疼你, 今儿有些知心话要跟你说说。”
凤姐微弓着腰, 又握了贾母的手, “老太太有什么知心话, 说就是, 我听着呢。”
“家里的二太太,虽说是你姑妈, 你们都一姓王,但那毕竟是未出阁前的事儿。如今你们都嫁到了咱们家,成了咱们家的人,你们也就不是以前的姑侄关系了。如今,你是大房里的人,她是二房的,你们不是一个阵营的,你懂不懂?”
贾母问凤姐懂不懂自然不是表面说的这个事儿,凤姐当然也懂,贾母这时把利益冲突挑出来,意思是叫自己离王夫人远点。但是,凤姐不明白贾母为什么要这么针对王夫人。若是只因王夫人的暴躁冲动性子,还有因金钏儿的事直接冲突过她,但也不至于小题大做至此吧。
不过,凤姐还是笑着道:“哪里有不懂的?不过,老太太怎么突突地说这个?”
“管好你的家,离你姑妈远点。如今是你们大房当家,再有我护着你,这家还不稳稳是你的?以前还需巴着,现在可不需要了。你也是个精明的,有些事啊,不需我说那么多。”贾母说完拍了拍凤姐的手。
凤姐点头,“老太太,我听您的。”王夫人已经得罪了这老太太,她可不能再在她面前没了地位。
却说那边王夫人看了好久宝钗那张笑得非常友善的脸,好似从未有个隔阂一般,心里一直恶寒。最后,好不容易送走了两人,王夫人心里便满是疑惑。这疑惑未消,凤姐就到了。凤姐到了也不坐下也不喝茶,拉着她坐下就说:“宝钗的事是老太太帮的。”
王夫人这才了然,轻齁出口气,不置一词。凤姐看她不是特别放在心上,然后犹豫着怎么说下面的话。王夫人看她有些奇怪,就说:“还有什么话就说呗。”
凤姐盯着她的眼睛,郑重道:“我必须要叛变了。”
“叛变?什么意思?”
王夫人问完,凤姐乱瞄了瞄,然后把视线范围内有的枕头垫子之类的东西都收起来,连王夫人屁股下那一块都抽走了。王夫人无语地呆呆地看着她做完这些,又走来自己面前,变换了各种表情后,最后用最正经的表情说:“我得彻底投奔老太太去,而且要跟你明确划分界限,老太太怕你夺我大房家业。”
“叛……”王夫人拖着声调就去找枕头垫子之类,瞬间明白刚才凤姐的行为了。没找到垫子扔她蹂/躏她,只好干干撑腰站起来,大声道:“叛徒!”
凤姐忙地连连后退三步,她还真怕王夫人一个踢腿而起踢爆她的脑袋。她后退后站定了,用手挡住面前道:“别激动别激动,听我解释。”
王夫人跟到她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道:“快,解释。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婚前还是婚后,咱们都是一家,你要是叛变,就是最大的叛徒。”
凤姐一把抱住自己胸前的那只手,不让她揪得过紧,快速道:“不是叛徒,是无间道啊。我不留在老太太身边,不取得她的信任,怎么能知道她为什么要对你赶尽杀绝。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你赶尽杀绝,又怎么能救得了你。救不了你,我在这里多孤单啊。”
王夫人看着她,手上的劲慢慢松了,道:“她为什么要对我赶尽杀绝?”
凤姐拿开她的手,整好自己的衣襟,“不知道,宝钗没有找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自己做主要把宝钗送进宫去。这老太太的心思,琢磨不透。她已经明确提出叫我离着你,我若是不听,只怕也没好果子吃。”
王夫人这时已没有了刚才的躁动,凤姐忙又道:“你自己处处小心着些,我不在的时候控制脾气啊。”说完就一溜烟跑了。现在看来,逃离她这亲姐姐的魔掌一阵子也不是坏事儿。
于是,此后凤姐便做起了卧底,王夫人在众人眼里一下子变得孤立无援起来。大宅院里的奴才都多多少少有些势利眼,照这么下去,王夫人这二房太太迟早会变成个一点威严威信也没有的单纯老妇人。做不了半点主,掌不了半点事。
或许,这就是贾母的目的呢?
此后又是宝钗进宫诸事,薛家一阵忙碌也就闲了。因宝钗进了宫,贾母说薛姨妈搬出去过更是孤落难过,遂还是强留在了贾家。宝钗走前,也是揣度了一番要不要把王夫人凤姐做的事告诉薛姨妈。揣度的最后结果是,不告诉。
薛姨妈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知道了难免不会心里有结,闹出什么事儿来。不让她知道,她待别人也真,倒不会出什么大漏子。于是,这就出现了一种王夫人之前怎么也没想到的关系。待她最亲最近的人,真是成了她这个身子的亲妹妹。
走了一个亲妹妹,又来一个亲妹妹,也不错。
这会子,王夫人别无选择地沉下心来跟薛姨妈处。便发现,这人确实是为人简单不错的。若不是薛姨妈温懦,宝钗也不会小小年纪就那么处事圆滑工于心计,也不需要。不过就是没人罩着,自己才强起来的。
再说到贾赦,因无意冲撞了皇上,最后并没有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就逃过那一劫。皇上给的惩罚是,日日到御书房中当值,为期一月。这一月中,要扫地擦地,要摆书扫灰,要磨墨上茶。皇上有需要,还得陪着下个棋,聊个天儿。
于是,贾赦瞬间变成了贴身随侍一般的人,省了李德福不少事。之前常被叫进宫的水溶,也少了进宫的次数。
而在这期间,贾赦最期望的事情就是见到元春。穿过来这么多年,好容易知道了自己亲妹子的下落,倒是一面都没见过,实在想得很。这事念叨了几日,便在一日正磨墨的时候,李德福进来报说:“元妃娘娘来了。”
皇上道:“请进来吧。”
听得这话,本着宫外男子不得见的规矩,贾赦忙自觉地找地方藏起来,然后就藏到了门后。元春进来,习惯地回身关门,猛地看到门后有人,被吓得大声尖叫一声。贾赦见自己面前门板没了,听到尖叫,本能跟着叫了一声。
皇上坐在龙椅上,早已笑开了,边轻锤桌子,这贾赦真太逗了。他不叫他躲起来,不叫他出去,自然就是想让元春跟他见面的。他倒好,这么自觉。皇上罚贾赦来御书房干这等子差事,动机可一点也不单纯。但细想起动机,好像又没动机。
元春和贾赦互相吓愣了半晌,元春先反应过来,木木道:“大老爷……”
贾赦回神,忙站好了姿势,向元春请安道:“微臣贾赦,给元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元春回声,她今儿来是特地来看贾赦的。
皇上此时从椅子上起来,走过来道:“你们在这里说会话,我出去走走,马上回来。”说着,人就出去叫李德福,带着一起走了。
等门关上,贾赦还是规矩站着不敢抬头,更不敢看元春。元春伸手推了他肩膀一下,“何喜。”
贾赦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眼睛刷瞬间湿了。他还是不抬头,也不说话。元春没办法,去勾起他的下巴,语气重道:“何喜!”
抬起看到他那张老脸的一对湿眼,本来还略烦略无奈的情绪,瞬间消散殆尽。眼前的这张老脸他不熟悉,但那眼神,她是最熟悉不过的。元春心里微微揪疼,放下自己的手,轻声道:“哥……”
贾赦轻抽了口气,收收眼泪,“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温柔正常地叫我,一般都是何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