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牛实牛兮,嘤!逼甚逼兮,嘤!
吊其吊兮,嘤!爆乎爆兮,嘤!
牛逼吊爆兮,嘤嘤嘤嘤嘤!
——原梁昉《五噫歌》
原来上一回军训时光,当着许多人的面,可期到底慑懦着说了声“Yes”,窘得满脸通红。那以后便再也不曾跟路易保罗说话。路易听着,心中也是受用,益发甜蜜。回公司后,便时时筹划着要会一会可期。
可期见是路易保罗,心中不由得腾地一跳,颊上亦烧了起来。心中自想:“我下班时匆匆忙忙,也不曾梳洗打扮;劳累了一日,脸上粉也掉光了;也不得空穿件好看的衣衫。就这样见了人家,倒真是羞惭得紧。”胸中一颗心儿狂跳,嘴里怯怯道:“是你?”
那路易保罗笑道:“怎么?不能是我?你发什么愣?还不快上车来?”可期方讷讷地上车坐了,一面将乖猴儿递与她的白盒子递将过去,道:“是我们公司的管侯之叫我拿给你的。”路易保罗笑道:“Nein. Nein.那不是他托你给我的。是我托他给你的。”可期一时没明白他绕口说的什么;略一想,明白了,道:“是你给我的?”路易保罗笑道:“Open it!”一面驱车前行,右拐上了十里街。
可期低头瞧那长方体的小白盒子,果然精致;外有一层蝉翼似的水晶塑纸罩着,那塑纸以一浅红丝绢彩带束着;揭了开去,见那小白盒子盈洁如璧,触手温润,若揽玉在怀;掂量着,觉得较之其体积,这小盒儿的份量比平常的物事沉了些;那盒盖上镌着可期并不识得的浅金凹印洋文logo;盒底与盒盖中间,又露出一道烫金的缝儿来。可期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盒子内衬的亦是金纸。金纸中宛然托着一颗气质高贵、优雅奢华、冰清玉润、华彩晶莹、璀璨若星、缤纷如虹的,糖。
可期倒吸了一口气。那路易保罗微微笑道:“是奥地利的。”可期问道:“你是在奥地利留的学?”路易保罗道:“我是在印第安鸡毛国的雅驴大学念的书。”可期心道:“你不必将恁长的名字报出来。你提点雅驴我便知道。我虽不曾出过国,几个主要国家、有名的学校,那还是知道的。”那路易保罗续道:“暑假曾与朋友去欧罗巴玩了一转,在Austria时买了这个。”
可期定睛将盒中那枚小小的五彩晶莹的物事左右反复看了一遍,确认,真的不是石头,是一颗,气质高贵、优雅奢华、冰清玉润、华彩晶莹、璀璨若星、缤纷如虹,长得非常非常好看的,糖。可是,奶奶呀,若当真是上一个暑假买的,这颗糖得雪藏了多久啊。
路易保罗微笑道:“Try it!”可期一时没理解。路易保罗又道:“你尝尝。”
……果然是糖。
可期甜甜笑道:“这么稀罕的糖,一时间还舍不得吃哩。”
正说着话,路易保罗已驱车下了十里长街,拐了一大圈儿,复到了单西。费了好大事儿,才在单西西边商场后边的停车场找了个空位停车。停车毕,可期手忙脚乱地解了安全带,却见车门已打开。路易保罗伸了一只手出来。可期略一犹疑,将手递了过去。
这样快就牵手了?倒像有些不可思议。
可期心中想着,手任由路易保罗握着。既温暖,且复柔软。自觉倒像做梦一般。偷眼瞧路易,见他也在看他。绯红了脸,忙低了头不敢再看。路易笑着调侃她道:“你下巴这般尖,没事不要低头,以免刺伤自己。”可期闻言傻笑。
一面走,一面便问可期想吃什么。可期道:“你作主张。这儿我可不熟。”路易保罗问:“Why not?你不在长安念的书么?如何单西也不熟?”可期道:“我那学堂偏僻得很。彼时丁号线囚车还不曾通车,来单西得转好几趟车咧。”路易保罗不由得笑,道:“你们管subway叫囚车来着?”可期道:“可不是?你想,马车牛车人力车皆是坐的,囚车却要一站到底。站在车里头,又前挨背后挨脚的动弹不得。那不是囚车是什么?”路易保罗点头叹道:“是,在京城过日子,还是得有车才成。”
可期是蜀人,见招牌有麻辣的,早馋得口水也挂下来了。自己虽则想吃辣,到底不能在心上人跟前丢了脸色;故强忍着,也不发话,跟着路易保罗走。便进了一家名唤焦也的泰国店。那店里装修得甚是富丽堂皇,还置了棕榈盆景;又有卵石铺底浅水小溪,墙上又嵌了水缸;缸中游着几尾热带三角条带鱼。
两人坐定了。路易保罗让可期先点菜;可期点了菠萝饭、榴莲酥。路易保罗又叫了咖哩皇炒蟹、咖哩牛腩、木瓜炖雪蛤、椰汁西米糕,又要了两杯果汁。候得一时,便有一只巨大的黄螃蟹端将上来。可期一时间便觉得此情此景极其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地。路易保罗问她:“瞧你愣什么?”可期道:“倒似最近曾吃过螃蟹。仔细想来,这些日都在公司混着,也不记得哪顿饭是有螃蟹的。”路易保罗笑道:“想来你是极想吃crab的呢。”
可期实在饿得紧了,也不顾体面不体面,冲路易保罗傻傻一笑,不客气地拣了那大螃蟹的一只大钳送进口里。但那泰国大螃蟹的蟹钳如何能比寻常物事?只听耳际一声“喀嚓”,低头看蟹钳,尚自完好无损。可期将螃蟹大钳从口里拿出来,冲路易保罗微微一笑,默默地将螃蟹大钳搁回到餐盘之中。
隐隐也不记得上一回何时吃螃蟹,倒不记得蟹钳这般难咬。
路易保罗瞧可期狼狈,却见她还装模作样,不由得又是一笑,道:“你真是天然萌呀。”可期听他夸赞,心里高兴得很;却不知,但凡男人夸女子,倘若不说美丽说可爱,不说漂亮说呆萌,那必是因这女子不够美丽漂亮,只得说“可爱”“呆”“萌”云云。那边厢服务生送了餐用锤子并小勺儿过来,方知道,这蟹钳原不该用牙咬的。
可期琢磨着如何把握这百年难逢的历史机遇,增进这跨越太平洋的国际感情。回想起湘儿跟她灌输的知识来,便问路易保罗道:“我听人说你开了公司。有这事不曾?”路易保罗微笑道:“这年头,是个人都能开公司。”可期问他:“不知你开的什么公司?”路易保罗道:“留学中介。这年头,是个人都想着出国。”可期点头道:“你说得是!我们学堂的人,也是个个想出国;倒似印第安国的预科似的。我那同学中,倒有不少找的中介公司。给个三五万,从考试到文书全搞定了。”
路易保罗道:“可不是?只是如京城、申沪这般的一线城市,留学中介的market早就饱和了。我琢磨一番,总部可设在大城市,business却还得在二线城市做。如今我那公司在全国都虽都分散着一些business,主要还是在冀州常山一带。二线城市有钱人多,却没什么眼界;但凡家里有几个子儿的,都想将孩子送出去。我既在雅驴大学,身边不少留学生。公司在国内的人接了单子,便分给身边的同学做。”
可期道:“你可真厉害!在同学中岂不是跟老板一样?”路易保罗笑道:“Piece of cake! 懂得一点门路,钱来得容易得很。”可期道:“只是如今地价贵得很。你们在国内大城市租写字间,想来一个月也得不少钱罢?”路易保罗道:“我们接一个单子,一个月的成本就全cover了。”可期道:“恁厉害?”路易保罗微笑道:“接一个单子,底价五万。我公司的总部在南海,我爹那儿匀了两间屋出来给我使,此一桩,不须钱;有个分部在冀州的,一个月两万也尽够rent了;再有四个业务员,两万也够打发他们工资了。余下一万块钱,换作dollars,也值一千六百;写PS、recommendation这些文书的活,给两百刀,那拨穷学生人人抢着干。你瞧,是不是成本尽够了?一个月剩下的单子,便是净赚的了;接几个单子,就多几个五万。留学中介,这便是个成本略等于无的生意。”
可期此时正忙着吃榴莲稣;她第一口咬得急了,险些没在舌头上烫出个窟窿来。路易保罗看她,她强忍灼痛冲他傻笑,一面忍痛一面赞道:“好!厉害!” 路易早瞧她是被烫着了,却装没事,越发好笑,道:“古人余勇可贾,你倒是有余萌可卖哩!”
待舌头痛得缓了些,可期便问他:“我听说洋人最讲学术诚信。这般找人代写推荐信、自我陈述的事,在鸡毛国行得通么?”路易保罗道:“在鸡毛国,若是被发现了,这学生这辈子算完了,有records说话呢。可在我大唐,哪轮得到洋人说话?”可期道:“大唐留学中介遍地,鸡毛国难道不知?”路易保罗道:“知道又如何?现如今经济is so bad,那头的学校巴不得唐人送钱过去哩!如今好学校都招唐人招得多了去了。但凡往我们公司手里交了五万的,没有一个不进top 30的学校——任他读书再差、再没文化,我们也能将他捧出什么艺术体育merit来。”
可期口中连连夸赞,路易保罗便开了话匣,又将自己如何出书的事说了。原来他在雅驴大学念书时,又申请了交流项目,既去了非洲,又去过琉球,两相比对,便扯出多少话茬来,编了本书。花万把付印了,不但卖得不错,还在琉球的报纸上引起讨论。可期原先听他说话,总觉得他是徒有其表,并无真才实学;此时听他一一道来,果然是比真牛还牛,比真逼还逼;牛逼轰轰,霸气侧露。登时忆起早年曾默默记诵过的一首英文古体自然写实主义抒情四行诗:
Many people think they
Are full of niubility, and they
Like to playzhuangbility, which only
Reflect their shability.
心中景仰之情油然而生且如排山倒海般滔滔不绝,越发倾慕且自惭形秽了。
一顿饭吃完,路易保罗极爽快地掏了钱。又开送可期回家。可期住在西驿一条极窄的单行小街上;她那小区在街尽头。路易保罗送到了,一时却不愿走,一面笑吟吟地望她。可期心道:“我那地方又脏又破,可不能请你上去。”讷讷谢道:“今儿谢你了。改日我回请。”便伸手去开车门。路易保罗道:“ちょっと待って!”可期在心中抹了一把黑线,道:“妈呀,这个俺知道。日文。俺还会一句雅咩爹。”
忽觉得裙子上有什么暖暖的。原来他的手冷不防搁在了她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