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并不是第次到西市来,却从没有认认真真的从介州托细逛过一遍。
老实说,古往今来穿越客的命运仿佛总是和不断的奋斗、不断的挣扎还有不断的荣耀结合在一起,再没有一丝儿空闲的时候,来静静的品位一下这所谓“异世界”的万种风情,也很少扪心自问过,重生的这一次经历是否需要过得和以前有些差别,这种差别绝不仅仅是生活方式或是生活环境的改变,而更应该是某种生活的态度。
贾芸似乎也未能免俗,现在的他显然已经不可自拔的卷入了他本心所厌恶的朝局争斗和官场倾轧之中,但是从内心里,只怕他更希望成为的倒是后者罢了,因为这会子,当他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西市的商铺之间,看着一张张鲜活但是陌生的脸庞,听着一声声熟悉或者生疏的叫卖,突然觉得这里似乎比大观园还要令人亲切。
没错,这里才是一个真实的俗世!不像大观园里那样只显露出表面的美丽来,让人不忍心去撕破她的面纱。其实,正如小红所说,在看似完美的园子背后,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黑幕和腐糜 林黛玉史湘云窘迫的生计,王熙凤和贾宝玉被嫉妒的命运,迎春、惜春默然逝去的年华,宝钗探春空怀大志的联跑,李纨的活寡,妙玉的枯禅”种种色色,自己又能否真正的去改变呢?
贾芸思绪飞扬,人却只在坊市之中孑然踱步。
“奇遇奇遇啊!”
突然,一声有些沙哑的笑声打断了贾芸的漫步,循声望去,只见东面的一间当铺门口,正站着一个青纱长衫的白发老人,满脸带着老年人所惯有的那种慈样而慵懒的笑意,正是多日不见的薛家老总管于国清。
这个被薛家母女依为靠山的老家人在张德辉事件结束之后,就继续安安稳稳当起了他的富家翁,与张德辉的野心勃勃相比,他的淡定和谦牧,倒是很让贾芸觉得钦佩。
“芸哥儿,多日未见了。”
于国清拱手将贾芸迎进了自己的铺子里面,伙计忙忙的送上了一碗清茶,于国清忙笑骂道:
“小崽子,莫要狗眼看人,这位可是咱们薛家的大恩人,赶紧些换上好茶来是真的!”
伙计说道:
“咱们铺子里这是最好的了,若不是看在您老人家的面上,谁敢使这毛尖茶待客的。”
“倒是个会说话的。”
于国清伸手一指当铺第一排顶端的那个抽屉,笑道:
“去,哪里还有一包子洞庭碧螺春,是薛大爷特意送给我的,拿出来泡了吃,你们也捎带着尝尝鲜。”
伙计们一听,忙忙的道谢,于国清却只是摇着手说道:
你们要谢,只谢这芸二爷便是。”
贾芸正要谦让,于国清却早一把按下了他,低声说道:
“芸哥儿不必谦让,薛大爷不顶用,早晚这些家业都要你管起来的。趁便结些人缘,也是好的。”
贾芸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看起来,自己和薛宝钗的姻缘果然是深乎众望啊,连这个老管家也竟早已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当家人。想到这里,贾芸似乎也一下子产生了代入感,压低着声音问道:
“老管事,张德辉死后,薛家的产业恢复的如何?”
于国清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摇着头说道:
“虽则保住了皇荐的位子,毕竟是元气大伤的,比之以前老东主的家业,大约不过只剩下了四成左右的光景吧,唉,偏偏咱们的薛大爷。还是个不知收敛的脾气,依旧是宿花眠柳,挥金如土的,听说连金陵那边的族里也多有不满呢。”
“着默”
贾芸闻言一愣,旁边的于国清点点头,叹道:
忻说族里有意让薛大爷的堂弟来京城里料理这些买卖呢。”
“薛婚的堂弟,那应该就是不岫烟的丈夫薛斟啊
贾芸暗自好笑,真没想到自己在一天之内,居然就接连碰上了这对目前尚未相识的天作佳偶。不过论说起来,这个薛斟倒也的确算得上是耸家难得的可靠稳重之人,在书中其曾一力帮着薛姨妈打理家务,对于薛婚悍妻夏金桂和陪房丫头宝蟾的挑逗也是全无心动。只唯一令人思忖的是:原著中薛斟和其妹妹宝琴上京是为了寻亲骋嫁,可是现在从于国清的话中看来,却是似乎又有了一层别的含义。
“芸哥儿,有句话我老子头说,或许有些子借越和冒昧之嫌,只不过”
于国清露出一丝忧色,说道,
“只不过,你和宝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芸自然知道于国消的意思。从所有人看来,自己和宝钗似乎确实已经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家世相当、男才女貌,就连双方的长辈也都乐见其成,可是,唯一的问题还走出在自己的身上。贾芸对于和五儿的被迫分手至今带有不甘不愿的逆反心理,而大约也正是受此影响,对于就这样子不清不楚的重新接纳宝钗,贾芸下意识里还是有些排斥。
于国清见贾芸沉吟不语,眉头更皱,正要说话的时候,却见外头的铺面上突然吵闹起来。两人起身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正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立在柜台之前,掌柜的老朝奉,正拿着一柄青竹骨头的扇子细细端详,口里却是一叠连声的糟践着,什么品相不全,字画失真,锋印不明,扇骨脆弱等等,说得那中年男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终于忍不住一把夺了过来,大声呵斥朝奉有眼无珠,转身便要离开,贾芸却心中一动,连声叫住了那男子。
“你也是这当铺的?告诉你,我再不卖你家的!”
中年男子依旧显得愤懑之极,手中挥动着那柄折扇,在空气中戈,出丝丝的声音,细细一闻,还有一些儿幽幽的清香,萦散在贾芸四周。
“我不是这铺子里的,和他们的掌柜只是相识罢了。”
贾芸笑着解释了一句,又伸手从那中年男子手中取过折扇,打开一看,不由大惊,上面竟是唐寅的仕女加上文徵明的小楷题词,吴门四家,竟占其半,果然称得上是宝物。
“好扇子!”
于国清自然也是极有眼力的,此刻从旁略略的看了一眼,便知道是开门之物,老眼中不由放出几丝光来。贾芸也看着那中年男子问道:
“你要当这扇子?”
那中年男子沉默了半晌,才终于艰难的点了点头,随即梗着脖子叫道:
“五百两一把,再不肯折一钱的。”
“五百两?”
于国清的脸色微微一变,心道这憨惫家伙伴也是识货的,只是这般狮子大开口的,只怕没有哪家当铺肯接受此物吧。
“你还有几把?”
贾芸却是饶有兴致的继续询问,那中年男子又呆了片玄,才伸出两根手指,说道:
“二丰把。不过,我只卖这一支,若不是家中实在断了炊烟,我,我
果然!
贾芸暗自点头,二十把上等的名人题画扇,这个家伙大概就是原著中曾借着平儿之口露过一面的石呆子吧。
为了此人,贾涟吃了贾赦结结实实的一顿好打,而贾雨村则借着此事,更加接近了贾府的核心,而更为重要的是,按照书中的暗示,这二十把价值千金的扇子,似乎还是贾府破败的导火索。
脂砚斋曾在元春点戏的章节中作有批语,《豪宴》伏贾家之败,而很多的后世研究者认为,《豪宴》中关键的那只“一捧雪”玉杯就是暗指了贾赦强取豪夺而来的这二十把古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