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荣禧堂边卜的厢厅。贾芸抬头观望。今次议事人却尔,:只有上前的贾政、贾赦和陪坐于一边的贾涟、贾雨村四人,看见贾芸进门,荣府里的三贾都略一点头示意,唯独贾雨村却是下死眼狠狠地盯着贾芸看了片刻才慢慢儿的移开了视线。
“坐吧!”
贾政开口吩咐了一句,贾芸忙抱着拳行了一个罗圈礼,这才附坐在最末的一个位子上,等着贾政诸人开口,心中却暗自思量着此次召唤究竟所为行事?
“芸哥儿年岁几冉了?”
突然,贾赦冒了一个颇有些古怪的问题出来,倒把贾芸说的一愣,连忙在回忆中检索一番,才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开春之后,便及弱冠了!”
贾赦闻言,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说道:
“可也不小了,正是大有为的时候!”
要政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贾雨村。这才对着贾芸慢慢的说道:
锋晓得咱们家是公侯传家,世代勋贵之第,就如东府里的珍老爷,不过十一、二岁上就承了你敬大爷的爵禄,吃着朝廷的俸米,别人家里更有那些从襁褓儿中就袭了祖上爵位的,也不稀罕。
毕竟像咱们这样的门户,为官为宦的,倒也是不在乎年纪的。你虽是刚刚得抬宗入籍,我看着却是小一辈中难得有些担当的,现今儿正有一个机会,能让你不用科考比试,就挣一个功名官位,不知道你可愿否?”
贾芸略吃了一惊,再没想到今儿这回竟是要给自己许官来着?而且还能不经过科考?莫非是,,
想到这里,贾芸忙上前轻声问道:
“莫非是朝廷里又开了捐官的口子?”
贾涟点点头道:
“说的不差,听说一共拨了三百名下来,尽由东平王爷的户部领着,都是实缺的大捐,地方上的和京城里的都有,只是都中的价钱贵些罢了!”
贾芸闻言默然。
说起来,《红楼梦》里到也确实有过卖官舅爵的例子,秦可卿死的时候,为了让丧礼上看起来风光些,就由贾珍出面给自己的儿子贾蓉捐了一个龙禁尉的虚职,整整的花了一千两银子,不过,那龙禁尉听着威风,其实不过就是皇帝身边撑旗打伞走马喝道的侍卫罢了,况且又全由权贵子弟担任,说白了,全无战斗或者护卫的能力,倒更像是皇帝笼络世家的一种手段。
不过贾涟所说的大捐可就不同了,那都是各个衙门里有实权的位置,无论外放的知县、府台,还是京中的一旦认捐。立马就能领了官文大印前去赴任,从此为人父母,守牧一地,大是风光,这次朝廷里突然拨下这三百员空额,也可称得上是绝大的手笔了。
贾政见贾芸不语,又说道:
“咱们家从父上一辈起,便男丁不盛,虽然这些年靠着抬宗入籍的制度,总算是维持住了眼前的门面,可是你也知道。大老爷和东府里珍哥儿的将军职位不过虚衔,自陛下登基之后,都中军队,皆由其心腹统带,咱们这些外头人哪里插的进去手?!至于我。区区的员外郎,芝麻一般的闲官,若不是宫里有个元妃娘娘帮衬,偌大的家业只怕转瞬崩析,毁于一旦的。”
听着贾政一番居安思危的言论,贾芸不由暗自点头。看起来。这个贾家也并不是没有清醒之人啊,只是从老辈儿起,他们就被绑在了先皇长子义忠亲王老千岁的那条漏船之上,如今进退维谷,只能作冒险一搏罢了。
小辈里,涟儿读书不成,勉强捐了一个同知,不过是应景儿的,况且两府里外、田庄地头的也要他负责联络打理,再抽不出空来。蓉哥儿虽入了监,也是个不能读书的,尤其现在那张大状元管着国子监,蓉儿如何能够出头?余者宝玉的脾气这些天你想必也领教了,蔷儿、综儿、环儿、兰儿又竟是没有一个能成器大用的,故而,我们商议着想要趁这个时候,帮你着实的谋一个实缺京官,日后也是咱们家的一大助力!”
贾涟也在一旁笑道:
“咱们家这回可是含了血本,准备了五千两银子,要帮你捐一个护军营副统领的职位。”
贾芸闻言忙问道:
“护军营副统领?那是做什么的?”
贾随道:
册军营乃是京师中负责警戒驻跸的禁卫军大营之一,论权势,虽比不上领侍卫府的“亲兵,或是骁骑营的“马甲”可也算得上是都中劲旅之一,手下管着近万的人马,大有威风。”
“禁卫军?!”
贾芸听着这个词,却是不由得心生警惕,三个月后铁网山上的围猎行动,有什么比禁卫军突然来个反叛更便当的?!这贾政莫不是打着让自己冲头阵的主意吧?!
想是看出了贾芸的顾忌,贾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淡淡的说道:
“这护军营虽是禁军九营之一,却人数最少,多是负责行营最外围的警戒,里头还有另外八大营负责拱卫,职责并不是很重的!”
贾芸略有些尴尬的苦笑一声,贾政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让自己明白,就算掌管了护军营,也是没有什么能力去执行反叛任务的,自己并不是他们造反的炮灰,千万不要以小人之心去度量他们的君子之腹!
“这么说,贾家还真是好心好意的要替自己买官?”
贾芸越发的头绪纷乱,很不能理解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大烧饼为什么居然会砸在自己头上,好在贾赦轻轻说出了一句话。才算是点醒了他的疑问。
“芸哥儿,铁网秋猕,这护军营驻扎西山,倒是离外九门最近的一处,一旦有变,”
贾芸终于恍然大悟,原本自己果然不是炮灰,却是一看后手,一旦老千岁铁网山围猎成功,自己就需要带着护军营迅速的占领九门,弹压不轨,防止京畿变乱。看起来,义忠亲王对于此次的割前行动,不仅准备充分,而且似乎还颇有信心啊,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们却是究竟准备如何下手!禁卫九营,十来万人马阵集罗列,他们当真有把握能够刺杀得了皇帝?!
看着贾芸依旧一脸沉吟思索的表情,贾
“芸哥儿,不知你可否替咱们家担起这份差事来?!”
贾芸深深的吸一口气,旋即摇着头说道:
“不集!”
“什刨 !”
所有人都露出一副惊骇莫名的神色,没有想到贾芸居然就这样干干脆脆的一口回绝了贾政,要知道,铁网山之事涉及牵连之广,立朝以来所未有,而贾芸既已深陷其中,便当戮力以赴,以期功成,到那时便是从龙勋臣,金紫缠身平步青云皆不在话下,万一事败,也不过落草为寇,或是午门一刀罢了,唯独似他现在这般犹豫不决、首鼠两端者,正犯大忌!
果然,那贾政早从太师椅上霍的站起,冷冷的望着贾芸,问道:
“芸哥儿莫非另有盘算不成?”
贾芸还未回答,旁边的贾雨村却站起身来,昂然说道:
“贾化蒙两府老爷青眼,多加提携。得以仕宦,至今未有寸功报之,年前虽未能抬宗入籍,附旗宗望,却也向来以一族之人自居,不敢妄自菲薄,今日芸二爷既然退缩畏惧,下官不才,却愿为荣宁二府出此死力!”
贾政和贾赦对视一眼,并不说话,只瞪着贾芸,似乎都在等待着他的解释。贾芸无奈的苦笑一声,说道:
“当日太子和张浮亲来府邸传旨之事,我曾原原本本的禀告于二老爷,陛下命我在这三月之内,编演新剧,以备秋猕之际,表演娱宾之用,到那时,我必是随侍在龙帐左右,哪里有机会去统带什么护军营的?!”
“此言倒也未尝没有道理。”
贾赦的脸色稍稍缓解了一些,贾政也颓然的坐回太师椅中,四下里沉默片亥,他才有气无力的冲贾芸挥了挥手,贾芸会意,连忙躬身退下。待他身影消失,那贾雨村才再次站立起来,望着贾政说道:
“如何?政公这番可是死心了罢。只略略的试验一回,就露出了二心,什么随侍左右,难道他竟要亲自上阵演戏不成?无非是推脱之词罢了。依我看,这廊上二爷只怕打的是两手的主意,若咱们碍手,他是贾家的族人,又救过老千岁,自然鸡犬升天的,若咱们形势不妙,他必是第一个跑到皇帝面前告发的人,所以才要时时守在龙帐旁边,就是等着要落井下石,釜底抽薪罢了!这般骑墙人物,难道政公还有什么惜才、不舍的念头么?!”
贾政听着贾雨村头头是道的分析,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可是最终也没有说出话来,一旁的贾赦忙道:
“还请千岁和卜先生放心,此子既然心生外向,咱们绝不会留他坏事的!”
贾雨村冷冷一笑,望着户外满目的枯枝散叶,阴阴的说道:
“却不用着急,留他继续耍他的话剧玩儿吧,千岁说了,此子到时大有用处,乃是咱们的一招先手,若用的得当,必能大出那昏君的意外,围猎之事,也便多了三成的把握!还有”
贾雨村略顿了顿,转头说道:
小先生说了,和东平郡王勾连之事必须尽速,这次那三百名大捐中,唯独这个护军营的副统领之职最是要紧,无论何等代价,都必须抓在咱们的手里,老千岁说,他们贾家两府辖着十几个关外的大庄子,手头颇为富裕,这五千两银子就由你们垫付了,等事成之后,必是会加倍恩赏的。”
荣府三贾闻言,不由面面相觑,从头到尾,自己这个家族就只是“虎兄相争”这盘大局的一枚棋子么?!
踏着满地的枯叶,贾芸再次回到了雪芹轩。抬眼望去,自己准备的火锅宴已经散席,丫鬟婆子们早已悄悄儿的溜开,偷懒的偷懒,窃语的窃语。隐没在各处的花草林木之后,唯独那些小姐们和贾宝玉还围坐在圆桌四周,凝神静气的玩着贾芸“发明”的跳棋。
秋风卷起。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寒鸦的嘶叫,却越发的令人感怀。太阳已经渐渐的无力西下,院子里也再不复晌午时光彩斑驳的景象,反倒是将一个个拉长的人形剪影在绢布之上,显得有些苍凉。
贾芸心中更是苦涩难言。他非常的清楚,自己用这么牵强的理由回绝了贾政的提议,只怕现在已经上了他们的“不可信任”的名单之上了,可是自己订下的计策,确实必须要随侍在皇帝左右,寻找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才有可能实现保护贾家的最终目的,所以,他只能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护军营副统领的职位,当起了这个两面不是人,两面不讨好的可怜角色。
“唉”,可说是好人难做啊。”
贾芸谓然长叹了一声,轻轻自语道,
“我也只求无愧于心罢了。
说着,推门进院,却正好听见里面的林黛玉说道:
“芸二爷这跳棋,趣味自是不差,只是依我说,实在还是比不上咱们的围棋千变万化。大有奥妙的,这跳棋看着热闹,其实最要紧的却只在先手后手,你们瞧瞧,这些局下来,谁个先动的,多占赢面,最末一个动的。却是输家居多,便知我所说不虚了。”
众人暗自思忖了片刻,发现果然如林黛玉所说。在外头的贾芸更是深深折服于这个女孩子的聪慧,都说穿越客到了古代,往往一个简单至极的小发明就能轰动天下,利润滚滚,自己才刚刚儿的弄出了这付跳棋,不到半天,已经被他们破解的差不多,自己今天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劲儿啊。
“呀,芸二爷回来了。”
探春眼尖,第一个看见贾芸正站在绢布外头发愣,史湘云忙出去将他拉了进来,非要他和大伙儿对战一局不可,果然,贾芸虽然身为“发明人”却也没有逃脱黛玉的理论总结,往往先手胜而后手负,丝毫占不了什么优势,众人纷纷称赞起黛玉的敏慧,只有贾芸怔怔的望着棋盘发愣:希望三月后的铁网山秋猕,自己的这局险棋,不会也是一败涂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