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窘得无脸见人, 索性用袖子遮住脸,把身子拧到一边,有气无力道:“这丫头疯了, 什么混话都敢说了……”
话没说完, 忽觉身子一轻, 却是整个人已被少篱抱在怀中。这已经不是少篱第一次如此亲近她, 几个月前, 他曾背过她,但那时她在他背后,还下着雨, 他什么都顾不上想,但是今日, 她却是在他前边, 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 他低头就能瞧见她,她的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巴掌大的小脸儿, 只余一个光洁的额头,和乌鸦鸦的秀发,以及发上的一支五尾金凤钗,随着身子的摆动微微颤抖。
黛玉吓得一声尖叫,下意识地松开捂脸的手, 一把抓住他的胸襟, 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整个人在他怀中簌簌发起抖来。
少篱直挺挺地抱着, 垂眸盯着她绯红的小脸儿, 紧闭的双目,以及微微轻颤的扇子一般的长睫, 有一瞬间脑子也是空的。但他却强烈感觉到了怀中人儿的轻颤,不自觉地,他的身子也跟着起了一阵颤栗,再然后,他突然垂首,在她的额上印了一个蜻蜓点水式的吻……
黛玉的一双手越发用力,他的前襟被她的手抓成一个团儿,小脸窘迫地使劲往他的胸前蹭,蹭得他心头微颤,心尖儿痒痒,蓦地脚下发力,几个大步已经来到榻前,轻轻地将她放到了榻上,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压了下来。
“别,别动……求你!”黛玉意识到自个儿被放到了榻上时,忙用袖子再次掩住脸,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俯在她上方的少篱忽地一愣,原本有些粗重的呼吸蓦地停滞,然后用暗哑的声音艰难地开口:“还害怕?!”
“怕……”黛玉声如蚊蚋,颤颤求饶,“我怕……”
少篱急得抓耳挠腮,忍不住也求她:“别怕,我轻点……”
“不,不……再等两日,行不行?”黛玉几乎是祈求了。
“唉……”少篱彻底泄气了,伸手扯过被子盖住身子,忍不住苦笑,“你……不是挺大胆的吗?怎么这就怕了?”
黛玉听他声音渐为正常,不觉偷偷舒一口气,犟嘴道:“哪个告诉你我胆子大的?哼,我一向胆小……”
“好,好,你胆小!”少篱此时坐立不安,见她始终以袖掩面,也忙趁机掀被下榻,胡乱穿上鞋道,“我出去一趟,你先睡。”
“哎,这么晚了,你去哪里?”黛玉一惊,忙拿起袖子扬声问。毕竟她们才新婚第二晚,他若是恼了索性宿在外书房,那这府中上下如何议论她啊!
“别担心,我去去就来!”门口传来少篱急不可耐的声音,再然后便是一溜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便听到院门响,接着四周便安静下来了。
黛玉有些懊恼,又有些后怕。懊恼的是,自个儿又作了一回,明明已是正经夫妻,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他,让他难堪,万一他恼了日后不愿再理她,如何收场?又万一他干脆直接去找他原来的房里人,又该如何收场?
一想到“房里人”,黛玉不觉皱眉,暗想自个儿这两日被少篱搅得乱了方寸,竟没留意到这院里有没有他原来的旧人,或者已经被他打发去了外书房伺候也未可知,又或者直接给了名分搬到各自的小院里去了?唉,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人,都是什么模样脾性,与他情分如何!如此一想,越发有些心烦意乱,便喊紫鹃过来添茶。
这次紫鹃没来,倒是秋苇小心翼翼地端了茶进来,回道:“夫人,今儿夜里是我当值,紫鹃姐姐已经歇下了。”
黛玉这才想起来,紫鹃跟着她熬了好几夜,一直还没好好歇着,于是点头道:“我倒忘了,让她好好歇着吧,你们也跟着受累了。”说完,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放下了。
秋苇早知道少篱已经走了,也不知是为什么,这会子见黛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以为是她得罪了姑爷,忙小声劝道:“好夫人,您有什么烦心事尽管同奴婢们说,可千万别和爷闹别扭。要知道这爷们都是有脾气的,平日哄着还来不及,哪里给他气受呢!”
黛玉听了哭笑不得,忍不住分辩道:“你想多了,我并不敢给他气受,是他自个儿逃跑的,还跑得莫名其妙!”
秋苇听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儿,又劝道:“既然没惹着爷,那您就别多想了,赶紧歇着吧,我一会儿到前边打听打听,看爷到底去了哪儿,再想法把他哄回来!”
“不,不,千万别去!”黛玉皱眉摆手道,“他是这府里的王长子,平日里巴结他的人肯定多得是,没准儿这会子人家就温香软玉在怀呢,你去碰这个钉子岂不臊死?连我也跟着没脸!所以,他爱回不回,由他去吧!”
“哎呀,那可怎么办?”秋苇急得原地团团转,忍不住埋怨道,“我就说嘛,夫人如今是成了亲的人了,再不能使小孩性子了,要知道这男人的心一旦冷了,想捂回来可是难得很呢!”
黛玉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啐道:“他若是这样的人,那我就更不稀罕哄他了,我还落个清静呢!”说完,赌气往塌上一躺,翻身朝里运气。
秋苇无奈,只得过来给她掖被,刚想软下语气劝几句让她早生歇着,却听黛玉气鼓鼓道:“你明儿跟紫鹃商量商量,先把他的屋里人摸一遍,看看有几个,都是什么性情,跟了几年了,若是有特别不堪的,直接找个由头打发了,只留下性情和顺的到我跟前来瞧瞧,我再做安排。”
秋苇一听,也觉得头疼。可这种事儿本就平常,哪家的公子哥儿没成亲前不都有几个贴身服侍的丫头呢,习惯了也就这样了,毕竟日后他们夫妻感情再好,这爷们也是要纳妾的。想到此,不觉摇头叹息,满口答应着哄她睡。
黛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正在折腾着,忽听院门一响,似乎有人来了,再然后便是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屋门一响,少篱闪身进来了。
黛玉一听是少篱,一颗乱七八糟的心这才彻底回归原处,忍不住起身埋怨道:“既然去了,何必又回来?没的让人家白高兴一场!”
“什么意思?”少篱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见黛玉朝他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赌气又躺下了,这没来由的醋味让少篱心里一激灵,顿时明白过来了,不觉心中微漾,走到她跟前,俯身逗她道:“怎么,你以为我去找女人了?哈哈,放着我的新婚娇妻不搂,却去寻别的阿猫阿狗,我傻了不成?”说完,三下五除二除去外衣,一掀被子就钻了进来。
他的身子尚带着初秋的凉意,猛地靠近,竟让黛玉生生打了个冷颤。她忙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个严实,往墙根靠了靠。
少篱大窘,眼睁睁地看着刚刚盖好的被子被这个小女人抢了个精光,不觉气笑,咬牙道:“好个狠心的媳妇儿,想冻我不成?”说完,不顾她的反抗,强行将被子拉开,又哧溜一下钻进去,同时长臂一捞,把小女人捞进怀里,这才心满意足地笑道:“这才像新婚夫妇的样子呢,好了,睡吧,明儿一早还得进宫谢恩呢!”说完,将脸埋进她的颈窝,竟真的很快呼吸顺畅起来。
黛玉这个气啊,自个儿的领地被人强硬地侵略,而且还被强行搂着睡觉,她紧张得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可腰上那只大掌传来的温度,又如此温热地炙烤着她,真真切切,却又恍如梦中,想推开却又没有勇气,生怕又惹来他更加变本加厉的“进攻”。于是,她彻底泄了气,在这种不习惯的煎熬却又略略安心中也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四更刚过,黛玉便被少篱唤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时,少篱已经穿戴整齐了。因为要进宫的缘故,他今儿穿得特别正式,头戴七梁冠,身穿绛红袍,加之身形挺拔,玉面温润,越发显得气质清贵绝尘,看得黛玉也是一呆。
少篱不耐丫鬟们笨手笨脚的样子,把人支到一边自个儿整理衣领,待终于妥贴,猛地抬头却见黛玉正睁着一双笼烟妙目愣怔怔地盯着自个儿,不觉俊面一红,轻咳一声,玩笑道:“为夫有那么俊俏吗?竟叫你瞧得如此出神!”
黛玉猛地回神,俏脸早已羞红,一边起身一边讥讽道:“一个爷们家,竟好意思自夸俊俏,羞不羞?”
少篱失笑,挺了挺胸脯道:“这是事实,不信你去大街上瞅瞅,哪个有你夫君模样俊?!”说完,自个儿先忍不住笑了。
黛玉也忍俊不禁,拿了帕子捂着脸笑个不住。紫鹃秋苇等一干丫鬟也都憋着笑,个个儿小脸通红,心中万分羡慕这一对小夫妻,忙过来扶黛玉起身到净房沐浴更衣,然后上妆梳头。
毕竟是进宫谢恩,这繁琐的装束是一方面,还有一大堆宫中礼仪也要默默记在心里,等到好容易收拾停当,黛玉不觉捂着胸口深呼吸了一口气儿,好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少篱在旁边看得真真儿的,心中暗笑,有心想揶揄几句,又忙在心中叫停,暗骂自个儿别忘了如今的身份,他已不再是言行无状的少篱,而是“道貌岸然”的王长子。于是忙调整一下呼吸,伸手自然地握住她的小手,安慰道:“别紧张,一切有我呢,就是皇上也不敢给你气受!”
黛玉吃了一惊,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嗔道:“夫君,话可不能乱说!”
少篱一笑,无所谓道:“无妨,我恶名在外,皇上早对我麻木了,他只求我今儿不给他添乱就好了。”说罢,握住她的小手又紧了紧,直到她稍稍放松下来,才拉着她起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