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安郡王府后, 少篱和黛玉简单地把进宫的情况同家里人交代了,一家人又热热闹闹地坐在一处用了晚饭,方陆续散了。
黛玉一回到百芙园, 便让紫鹃把贾府陪嫁过来的东西悉数清理出来, 除了望梅山庄没有动, 毕竟她在那儿住了三个月, 很是有几分感情了, 再加上对岸清荷山庄的并入,已经是相当成规模的一处避暑胜地了,再拿出来, 黛玉倒真有几分舍不得。
不过她也并没占便宜的心,倒是把庄子都折成现银, 连同其它杂七杂八的田庄铺子的地契房契, 以及各地儿的奴才身契一并收好, 都归拢到一处,细细清点了, 见差不多有十来万两银子的数目,也觉得很是过得去了。
但是她也听取了少篱的意见,只拿了一半出来,剩下的另一半仍旧收到匣子里让紫鹃收好。
这边黛玉正在忙碌,少篱一挑帘子进来了, 手里拿了一撂银票递到她面前, 道:“这些都是给你的。”
“给我的?”黛玉吃了一惊, 迟疑地接到手里略翻了翻, 见皆是几千甚至上万两的银票, 登时觉得烫手,忙又推给他问, “哪里来的?为什么要给我?”
少篱笑道:“你放心,都是正道上来的,是我之前在外游历时顺便攒下的,本来打算这辈子娶不上媳妇,就在外面置一处宅子养个外室,没想到这么快就娶上媳妇了,所以这银子也就派不上用场了,索性给了你,正好填补你这次的亏空!”
黛玉还没听完,便气得鼓起了腮帮,狠狠瞪他一眼,赌气道:“你留着养外室的银子,我怎么敢要?还是你自个儿留着吧,免得将来真要用了,你还得问我要!”
少篱自打当了这个假模假式的穆子衡,就一直收敛着脾气不敢逗她玩,这会儿冷不丁瞧见她吃醋生气,不觉想起他当“少篱”的那些日子。那时的他,真实,自然,嘴贱,有事没事儿就爱逗她玩,看她生气自个儿就觉得痛快,这种“病态”的心理他后来都觉得羞愧,可他改不了。
其实他想改的,所以把自个儿伪装起来,目前看来,效果不错,可是他却并不觉得尽兴,只是无奈,只能慢慢感化,让她彻底接受了穆子衡,他的“少篱”身份才敢露出来。
黛玉赌气劈里啪啦说完,迟迟听不到反驳的声响,不觉好奇地回头看他,却发现他正在看她,目光温温柔柔的,带着说不尽的缱绻与爱意,只是不说话,只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黛玉突然就狠狠地愣住了,半响之后,方小脸儿一红,赶紧转过头去,继续摆弄手边的那些票据。
少篱心情大好,再次将那撂银票推到她手边,郑重其事道:“方才不过逗你玩儿,你怎么就当真了?你也不想想,若真是留着养外室的,怎么会拿给你?我又不是傻子……”
“可是……”黛玉还是不想收,可少篱却已经不给她机会了。
“没什么可是!”少篱轻笑,“如今我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了,夫君的银钱自然要交给妻子保管,这有错吗?除非你不想管家,若真是那样,那你就把你的财产交出来给我保管,我一准儿替你打理得妥妥的。”
“不,不,不,”黛玉吓得一把捂紧了那堆票据,紧接着把少篱给的那撂银票也搂进了怀里,紧张兮兮地冲他笑道,“这等小事,还是不劳烦夫君了,夫君只管年底等着数银子就可。”说完,忙吩咐紫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些都收起来,回头咱们去买几处好庄子,再添几处好铺子,年底好给爷分红!”
这小夫妻俩亦真亦假的逗嘴玩乐,紫鹃本在一旁看得有趣,冷不丁听到黛玉唤她,忙笑着过来,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票据,一边给黛玉递了个赞赏的小眼神儿,看得黛玉俏脸一红,气哼哼地别过了头。
这一日,黛玉破天荒地没有想起那个“少篱”,她的心中被荣国府的事儿以及表现出色的夫君满满占据着,她甚至恍惚觉得,自个儿真的是烧了高香,嫁的这个夫君相当不错,最主要的是,他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模样俊,身形好,这样的夫君,无疑是完美且让她喜欢的。
所以,当这一日的夜幕降临时,黛玉竟是难得的忐忑起来。如果今晚……如果他再有要求,或许她可以接受。别的不说,就凭她心里的那份愧疚,她也不好再拒绝吧!
可是这一晚,少篱却意外地没有要碰她的意思,她突然就惶恐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果真如秋苇所说,她一再拒绝,他心里其实早就恼了,反而对她没有兴趣了?
今晚的少篱是冷静而客观的,贤德妃要黛玉为棋子,继续为荣国府卖力,以及贤德妃有孕,还有荣国府面临的危机,东安郡王府如果插手将要面临的挑战以及困境等等,所有的这一些,一整天都在他的脑子里盘旋,他不深谈,只是怕黛玉有压力,所以他选择沉默,只在心里默默盘算,到底走哪一步才是最好的选择!
枕边人迟迟没有动静,黛玉越发的不安。但羞耻心又不允许她主动靠上前,所以只能忍着。但心里各种不安的念头交杂着,她终究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倒把一直闭目养神的少篱给惊醒了。
他翻身朝向她,在黑暗中,他的一双丹凤眼特别迷离醉人,黛玉不经意地转回身,冷不丁就撞进他的眼神里,登时惊得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缓缓吐出来。
少篱勾唇一笑,轻声问:“你很怕我?”
黛玉惯来好面子,忍不住咬唇轻瞪他一眼:“我怕你做什么?”
少篱忍笑:“既不怕我,方才为何吓一跳?”
“我……我并没有!”黛玉嘴硬,但小脸儿却是欺骗不了内心,不由自主地红了。
少篱不再戳破她,只是伸手将她的身子捞过来圈在怀中,下巴轻搁在她的秀发上,低头吻了吻,方道:“玉儿,你要记住,我是你的夫君,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你不但不要怕我,还要依靠我,明白吗?”
“明白……”黛玉不由得心中一酸,再出声竟是带着几分哽咽。想她自打来到荣国府后,身边就再没至亲之人可以依赖,可以任性撒娇了,这些年,无论苦也好悲也好,除了身边的几个丫头,她也再没人可以分享,更甭提有人会如此毫无心机地把心晾给她看,还给她足够的安抚与依靠的力量。
而这个人,何其幸运,竟是她的夫君。而她……何其惭愧!
她在黑暗中听到头顶上方他轻微的呼吸,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因此抬高手腕到他眼前,犹豫着开口道:“这镯子,我还是不戴了吧,怪沉的。”
“戴着!”他极轻巧地抓住她的腕子,那样滑腻的手感令他心中柔软,声音不觉哑了几分,低沉道,“一辈子戴着!”
黛玉头疼,却仍在试图说服他:“可是我觉得很沉呢,我本来就瘦,手腕上没有力气,戴这么重的镯子很累!”说完,佯装认真地抬头去看他的脸,表情有十分期待。
少篱稍稍蹙眉,似乎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手指灵活地抚上镯子,大概掂了掂,又想了想方道:“好像是有点重……”
“所以,明儿把它收起来吧,回头有机会再寻摸一对份量轻点的白玉镯子戴,也是那么个意思。”说完,果真就要却取,却被少篱伸手拦住了。
“不急,”他说,声音在暗夜中格外的慵懒魅惑,“你先辛苦戴几日,等我寻到差不多样子的买回来,你再把这个取下来不迟。不过我得嘱咐你一句,你若取下来,万一哪天母亲想起来问你这镯子,你就说是成亲前我托人送给你的,也知道这是穆家的传家宝,所以舍不得戴,收起来了。记清了没有?”
“成亲前?”黛玉心中微怔,嘴边也就没留神,脱口问道,“为什么要这么说?还有,你若托人,会托什么人?”
“……”少篱一时没了说辞,思前想后,只得含糊道,“这镯子我是在成亲前从母亲手里要的,当时骗她说会托人带给你的,后来没找到什么可信之人,所以就直接放到匣子里了。”
“……”这次轮到黛玉沉默了。其实关于这个镯子,自打进了东安郡王府,疑点就暴露出来了,只是她不想怀疑少篱,毕竟那个少年如此热心地对待过她,她不想也不忍。可如今几次三番下来,倒不由得她不起疑了。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少篱好奇地问。
黛玉想了想,突然问:“夫君,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有个孪生兄弟?”
“孪生兄弟?”少篱一怔,而后突然明白了,忍不住朗声大笑,直笑得胸腔震动,震得黛玉也跟着颤抖,不觉气恼,起身瞪他,“笑什么?”
少篱好容易憋住笑,忍不住逗她道:“你这么问,是不是说明你还曾见过一个同我长相、身形、声音、行事都差不多的人?你怀疑我们是孪生兄弟?”
“没、没有!”黛玉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登时唬了一跳,忙澄清道,“夫君这样的人物,这天底下哪里还会有第二个?绝对没有!”
“哦?那你倒是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一次,少篱来了兴趣,干脆坐起身子,双腿一盘,来了个打坐的姿势,双目炽热地望着她,等着她的评价。
“这个……”黛玉有些懵,“你是什么样的人物,你自个儿不清楚吗?还用得着我说?”说完,嗔他一眼,就要转身逃开,没想到少篱动作更快,竟在身后一把截住她的身子,将她拉至自个儿对面坐下,仍旧执着地问,“我一向自认为不是个好人,所以才问你。你赶紧说说,在你心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黛玉满脸窘迫,知道这人又上了拗劲,只得搓了搓脸,吭吭哧哧道:“芝兰玉树,浩然正气,善解人意,又……赏心悦目!”说完,身子迅速溜走,紧接着拉过被子蒙上了头。
“哈哈……”少篱前所未有的通心舒畅,原来,被这小丫头夸赞是如此美妙的体验,痛快,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