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碧,小月如钩。
破庙里,篝火点起,上面两个粥锅“咕嘟咕嘟”翻滚,满屋子米香,却不能打破一室黯然。
霍宝摸着那两个紫金锏,心神俱疲。
记忆没有苏醒前被爹娘宠的没心没肺,只当自己是万事不操心的小宝贝,凡是听爹娘的就行了,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记忆苏醒后,也没有争王争霸、为官做宰的野心,就想着找机会捞上几笔,捐个功名能护住家业,然后置办上几百亩,做个小地主。
那几百亩地,就弄个有机生态养殖园,什么果园、菜园、什么鸡鸭鹅、什么牛呀羊啊,再挖个池塘种藕养鱼虾螃蟹,将上辈子偷菜没偷到的遗憾弥补。
好好的种田文模样,多好。
怎么一下子就换剧本了?!
谁也不是杀人魔,法制社会长大的孩子,行事都有尺度。
杀人时,怕;杀人后,后怕。
不管是霍宝,还是其他人,心中都也存了侥幸,要不然也不会焚尸逃亡。
就是想着隐下杀官兵的事,别成为通缉犯,另换了个地方落脚,重新安居乐业。
不想南山村的变故不是孤例。
申正(下午四点)时分大家出发,一路向南,走了二十多里,其中路过四个村子,两个村子被屠村,另两个村子空无人迹。
大家都觉得瘆得慌,不敢再往南走,也不敢留在那些村子里,就听霍豹的建议,拐进树林中这处破庙落脚。
大家不知外头的消息,恐惧无限放大。
霍宝杀人都杀了,其他的畏惧也就少了许多,反而开始乐观起来,庆幸起自己得了这祖传怪力。
自保可期,还能护住老爹,自己这运气不错。
霍五一直留心儿子,眼见他脸色缓和了,就翻身站起,招呼大家开饭。
吃晚了,饿着宝贝儿子怎么办,儿子可不禁饿。
“老五啊老五,你还真是心宽!”霍大伯苦笑。
“再坏能坏到哪儿去,明天抽两人去县城打听打听消息就明白了!”
熬了两锅粥,并不是大家不知节俭,而是霍五怕儿子吃大锅饭吃不饱,说好了父子两个单做。
大家白日里见过霍宝的饭量,自然也无异议。
白日里分出去那些米,因遭遇匪兵散落在地,能拾的都拾了,也糟蹋了不少,大家每人带的口粮有限,放在一起吃,吃多吃少的也不好说。
霍大伯倒是想要过去与霍五父子一道,可自己这边石头、妞妞、霍六婶都得看顾,虎豹兄弟也不好落下,可就剩下牛家四人,倒像是拆伙似的。
一斤半小米,大半个猪肺,熬成满满一大锅稠粥。
霍宝望向老爹,将白日里的烦躁去了大半。
这才是亲爹,离开家时,除了之前收拾好的行囊,别的什么都没带,就特意背了一口锅,就怕自己饿着。
什么尊老爱幼,人人让一让饭什么的,没有,统统没有,父子俩开始埋头吃起来。
大家都带了口粮,最少是六斤小米,口粮多的比他们爷俩还富裕。
分灶了,就是分灶。
另一侧,因为是合灶吃,怕出多了粮食便宜旁人,又想着节俭多吃些日子,大家一人一丁点儿,总共半捧小米,十个人吃,可不是只能多加水。
端着能照出人影的稀粥,看着里面的零散的猪肺,大家多带了羞惭。
霍家父子提出单吃是不想占大家便宜,可大家白天不是也占了霍家便宜吗?
霍家父子不计较大家的小心思,还给了小半片猪肺过来,对比之下越发显得大家的小心思可笑。
霍豹三口、两口喝完稀粥,拉着傻子哥哥起身,坐到霍五跟前。
“五爷爷,下顿带孙儿哥俩一起吃吧,五爷爷家门口洒的那些小米孙儿都收可,加上我们兄弟俩先前分的,有二十大几斤。宝叔吃的多,可宝叔力气也大,下晌要是没有宝叔神力,咱们村说不得就跟小李村一样死绝了!总不能出力气时让宝叔顶着,不用时就将的宝叔丢一边!没有宝叔护着,孙儿心里没底!”
“二十多斤米,你们兄弟节省点吃,能吃一个多月,加上你宝叔,可吃不了几天,你可想好了?”
“没有宝叔护着,我们兄弟俩能活几天都不好说,想那长远作什么?”
“小兔崽子,合着真要吃了这几斤米,我儿就得护着你?发什么白日梦,不想着自己立起来,指望比你还小的堂叔,面皮恁厚!”
“孙儿没那个意思,孙儿是有些小心思,就是、就是想跟在五爷爷同宝叔身边……学学,以后也能自己护住自己个儿,也能给宝叔搭把手。”
“想给你宝叔搭手,那你这小兔崽子可真的好好练练,过来让老子瞧瞧斤两!”霍五来了兴致,站了起来。
“哎!”霍豹欢喜的蹦了起来。
除了霍大伯、霍六婶与妞妞、小凳子几个,其他人都是青壮,没有不喜欢舞刀弄枪的,更不要说这个世道,学两招说不得就能多半条命。
石头早已经被爷爷骂了一顿,晓得自己下午不该怂,今天是有五爷爷与小宝叔护着,自己怂了就怂了;赶明个自己遇到生死相搏,再犹豫就要丢了性命。
他并不将自己当外人,直接跟了过去:“五爷爷,我也想学两手!”
剩下三个牛家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分灶之事在前,面上带了尴尬。
霍五看在眼中,爽朗一笑:“大郎你们兄弟几个也别傻坐着了,拿刀过来,雁翎刀!”
雁翎刀就是军刀,今天匪兵那里得的,总共二十把,都用布缠了,都带了出来,路上无人处丢了十几把,留了八把,都用旧布条缠得看不出形状背着。
之前霍五想着大家有菜刀防身,应该用不上这民间不宜用的雁翎刀,叫人拿着也不过是以防万一,没想到世道真乱了。
石头、虎豹兄弟、牛家三子排排站,霍五拿了一截木头,再上面做了三个记号。
“一个一个来,往这三处,一处砍一刀,能使多大劲儿就使多大劲儿,先瞧瞧力气与准头!石头同老虎最后砍。”
如此,便霍豹、牛家三子、石头、老虎这样顺序砍了。
结果还自然是没眼看。
六人中,只有霍豹有准头,三处都砍到标记上,却只砍进浅浅一层。其他人成绩好的还在标记擦边,成绩不好的离了两、三寸。
力气这里,则是霍虎最大,石头次之,牛家三子再次之,霍豹垫底。
“哈哈,老虎好样的,这力气同石头差不离!”霍五拍着霍虎的肩膀,不吝夸奖:“都是随了祖宗,虽比不上你宝叔,也能顶三、五个人了!”
霍虎心如稚子,听得懂好赖话,咧嘴“嘿嘿”一笑。
霍豹脸色跟吃屎似的,五爷爷莫非忘了,自己兄弟俩姓霍不假,可实不是霍家血脉。
说哥哥随霍家祖宗,就像说自己老子戴了绿帽子似的,这不大好吧?
“小兔崽子又瞎寻思什么呢?你爷爷不是霍家正脉,可也是霍家的曾外孙,身上流着霍家的血,要不然你以为族谱那么好上的!”
“啊?”霍豹瞪大眼睛:“霍家曾外孙?这样说来,我太奶是霍家外孙女?这……这孙儿怎么没听过?”
“几辈子前的事儿,闲着提他干啥?”
“可……可……”霍豹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
“你这废物点心,力气丁点大,就这点准头还能见人。瞧你带了猎弓,将就着用,莫要生了手,等找机会给你寻个弩,好好练那个!”霍五轻哼道。
“嗯嗯!孙儿这就去!”霍豹晓得自己不只是名义上的霍家子孙,身上也流着霍家血脉,双眼闪亮,跟打了鸡血似的。
“霍五叔,我们兄弟……”牛大郎带了几分不安道。
霍家小辈三少年各有长处,牛家三兄弟却都平平。
“你们兄弟看着是中不溜,没有石头、老虎的蛮力,也没有小兔崽子的准头可也没短处。准头差点不多,是才上手的缘故,多练练就好了;劲道能入木半寸,防身砍杀够用了,用这雁翎刀正合适!反倒是那几个小子,各有短处,不好练这个。”霍五点评道。
牛家三人大喜。
霍五便让他们兄弟三个继续砍木头,练习劲道与准头。
霍豹无需吩咐,就拿自己的五斗弓射箭去了。
“老虎、石头,你们两个来打我!”
“五爷爷……这怎么能……”石头不动。
霍虎却扑了上去。
心如稚子,判断也就简单。
这个五爷爷给自己同弟弟肉吃,弟弟都听他的话,自己当然该听他的话。
霍五侧身,脚下使绊子。
霍虎就“噗通”一声,摔了个大马趴,起身后又是老样子扑人,再次被绊倒,第三回还是同样的动作,又扑第四回。
“行了,不打了!”
这一根筋的架势,霍五都被他气笑了。
“这反应,让人近身了就是个死,又是个憨的,换个招都不会,明儿找个棒子先试试,管对方用什么招式,先砸懵了就行了!”
霍虎歪着脑袋,茫然不解。
霍五没有法子,只有招呼霍豹。
“小兔崽子,你过来同你大哥掰扯明白了!”
“哎!”
这时,石头明白过来,五爷爷是要试自己身手。
“五爷爷……”
“啰嗦甚么?还不动手?”
石头倒是比霍虎反应强许多,每次能换不同招式攻击霍五,可等到霍五反击时,招架时总是慢半拍,且总是手忙脚乱,没有章法。
霍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好的孩子,起这破名字,脑子能灵光吗?
不会接招,就只能练快手出击了。
“看你带了把斧头,就先练那个吧,先练准头,再练速度,‘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什么时候你准头速度都练好了,自保就够用了!”
“嗯嗯,我听五爷爷的!”
篝火傍,两个孩子都坐在霍六婶身边,看着练习身后的长辈们,模样十分乖巧。
霍宝看着《锏九式》,耳边就听霍六婶随口问话:“大伯,三婶娘是霍家外孙女啊,这怎么先头没听人提过?”
霍宝心中也好奇,一边留意霍大伯,一边扫了眼霍豹。
果然霍豹听见了这一句,支棱起耳朵。
霍大伯抚着胡子:“三婶娘辈分高,又走了好几十年,谁想起来嚼这些……”说完这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老一辈都晓得,要不太爷也不能让老三同我们兄弟论排行,还上了族谱……”
霍宝用书遮住脸,抽了抽嘴角。
人老成精,不外如是。
这老兄弟俩个,倒是有逗有捧的。
这是瞧上的霍豹的行事,分得清远近亲疏,听话可调教,也看出他的矛盾所在。
水有源、树有根,霍豹碍于不是霍家血脉,行事飘忽,二老就给他个根儿。
这下,霍豹兄弟才真正成了霍家人。
屋子里砍木头的砍木头,射箭的射箭,好不热闹。
“噤声!”
霍五突然抬头,望向了庙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