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坐着品茶的柳菥闻罢里间的嬉闹声, 遂开口问道:“烟儿,你也在里面吗?”
里间芷烟听罢方才住了打闹,答道:“三哥哥我在呢。”
只听柳菥又吩咐道:“我们坐上片刻便走, 你跟了这府里姑娘一道好生相处, 莫要同在自家府里一般使性子。”
芷烟对曰:“哥哥吩咐我自是不敢忘了。只哥哥自己亦需注重身体, 莫要在外逛得太久, 当心染了风寒。”
孝华闻言则道:“且安了这心, 有我看着他。”
因了之前为众女儿打趣,芷烟听罢孝华的声音便有些羞赧,此番只怯怯地答道:“是了, 有二哥哥在,自是可以放心。”
又吩咐了两句, 贾珠等四人只道是莫要扰了房中姑娘们的兴致, 令她们好生放开玩乐一阵, 便起身辞了这处,往了别处逛去。一边宝玉见身侧兄长皆离, 只盼着能留在姊妹们这处,然却见落后的贾珠以目示意他,令他先行跟随离开这处,莫要令了侯柳二人知晓宝玉亦混迹在一干女儿之间。因了此乃长兄之令,宝玉虽万般不愿, 只得依言离开不提。
而方才躲在黛玉卧房中的一干姑娘们待他四人去了之后便纷纷从房中出来, 黛玉命紫鹃雪雁在书房中安置桌案, 摆上茶果, 一时又有凤姐儿命丫鬟从外间送了精致的点心果蔬进来。黛玉请芷烟并众姊妹分宾主坐了, 因了之前芷烟与孝华的一番对话,周遭姊妹便忙不迭将芷烟调笑打趣了个尽兴。倒是宝钗见众人闹个没完, 开口拿话支开:“我见柳姐姐与了你哥哥感情是分外和睦深笃,真真羡煞旁人。”
芷烟听罢这话对曰:“这原是有些原故的,我们府里老太太亦同这府里的老祖宗一般宠溺孙儿孙女,因而待我与哥哥出生之后,念及我们是一对双生儿,老太太便也格外疼宠,打小便将我与三哥哥一道养在身边,断不能离了身畔。彼时尚且年幼,我与哥哥年纪相仿,又未有太多男女之别,便也同吃同住,不分彼此,遂较起府中其余兄弟姊妹而言,感情更为深厚笃实。又因我与三哥哥一道读书习字,朝夕相伴,长此以往,难免相互影响。我若换了他的衣服作男子装扮,家中众人便也分不出我与他来。不过无论我们如何互换衣着装扮,却仍是瞒不过侯二哥哥,一次也未能瞒过他……侯二哥哥是五岁之时来我们府上作客的,因了侯姨妈跟了母亲是姊妹,遂我们府与了侯府自是关系密切,因而两家亲戚时常往来。后来闻说侯府为二哥哥聘了西席,三哥哥求学若渴,便也求了父母,定要前往与二哥哥一道习学。彼时祖母疼惜哥哥,虑其身子欠佳,恐其劳损,不欲他前去,后来仍是耐不住哥哥坚持,方才允了……只不料不过一载光阴,哥哥便因了先天弱质,难以支持而病倒了,只得回了府中将养。之后祖母并了父母惟允其在自家习学。府里原有西宾,子女中年龄相近的便是芬二哥并了我跟三哥哥以及云儿妹妹我们四个,便跟从了府里先生习学……”
说到这里,湘云似是忆起一事,掩嘴笑了笑,打断芷烟的话说道:“你若穿那男装,只怕是令尊令堂亦是分不出你二人来呢。”
芷烟闻言不解其故,一旁众姊妹忙地解释,乃是之前湘云穿了宝玉衣服被老太太错认为宝玉之事。
芷烟听罢恍悟原来此中尚有这等关节,亦是掩嘴娇笑连连,随后便说道:“我私下里悄悄告诉你们一事,便当是我们女儿家的私房话,你们听了可莫要外传。”
周遭众姊妹纷纷担保定不乱嚼那舌根子。
芷烟见状方道:“去年南安王府在元宵那日悬花灯放花炮,邀请了咱府里三位哥哥并了侯府里二位哥哥前往赏灯。因了那府里花灯连接着府外的街市,由此王府便惟邀请了爷们外出观灯,女眷则皆聚于内院,从楼上远观罢了,未能从近处在街市上观看。彼时二哥哥三哥哥已赏了一日,夜里归来之时便向我极言那花灯之盛,我闻言心下亦很是歆羡,只遗憾我为女子,不能外出随同前往。然后我三哥哥便提议曰令我改穿他的服饰,扮作他的模样随二哥哥前往便也万无一失了。我于是卸了妆,该鬓为髻,束了冠,着了哥哥的衣着,蹬了朝靴,又模仿一番男子昂首阔步的姿态,之后便同二哥哥一道去了,府中家人见罢皆未能认出我来。到南安王府后赏了灯,我便跟随府中的丫鬟径直往了内院里去寻南安郡主,她素来与我亲厚。郡主乍见我无故闯入抱住她,骇得不轻,只道是我三哥哥举止失态,轻薄无礼。之后我脱冠解释一番,她方才认出是我,尽释前嫌,还将我拉至镜前打量,我二人均笑得直不起身。只道是我们兄妹二人当真生得是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了。只后来我询问与我同去的二哥哥,此番他百般护我,可有觉得像往常护着我三哥哥那般。不料二哥哥却答乃是因了我是女儿家,又是他妹妹,他当是需得护我。往常护着三哥哥则是三哥哥需要他相护,亦是因了他自己希欲有护于他。然他虽如此说,只在我看来,这其间倒也并无差别……”
这厢众女儿闻罢芷烟的这等经历亦是大为惊奇,只道是此乃奇事,是闺中女儿想都不敢想的。宝钗只含蓄道句“有违礼仪且太过冒险”;黛玉则道若是自家哥哥应许了自己,携了自己一道前往,她倒也不惧;湘云自是其中最为赞赏此举之人,只道是闺阁中亦需这等豪气。众女儿此间亦是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看法,只芷烟闻言不过一笑而过,亦未曾放在心上。
随后姊妹们又打趣曰:“柳姐姐既精于骑射,又曾效男子在外抛头露面,只怕是胆识过人吧,此番可是一出手便能制住男子?”
芷烟对曰:“这真真是谬论了,好歹我与诸位一样是那闺中女儿,怎可真外出与了男子纷争?还将我想象成代父从军的木兰抑或是杨门挂帅的桂英。”
众女儿闻言哄笑不止,只听湘云说道:“是了是了,姐姐不想做那巾帼英雄,姐姐只欲着了那凤冠霞帔嫁给状元爷~届时正可令了她家三哥哥骑着白马送亲呢~”说着还特特地模仿了芷烟唤柳菥的口吻。
一旁芷烟听罢亟亟地立起身来隔着黛玉敲打着湘云说道:“不想这云丫头的嘴也这般坏,看我不……”
随后只见湘云绕着桌案转着圈躲避芷烟,累得气喘吁吁却依然叉了腰笑得前仰后合。终于二人闹够了,方又坐回了原位,只听芷烟说道:“那般说我三哥哥亦不合事实,哥哥因了素来体弱,家人便也从未令他习学骑术,所以他断不会骑马送亲,而且……”说到这里只见芷烟忽地顿了顿,轻咬樱唇。身侧众人只待她接着说道,不料却见她欲言又止,遂忙追问:“而且怎样?”
未想此番芷烟却不说了,只摇首道句:“不,没什么。”
众人不解其故,然见她闭口不言,便也不好追问,只得另言他事。却说芷烟方才止住不说乃是因了忽地忆起一事,便是某一次她与家人闲聊之时,不知谁提起她兄妹向来感情深笃,若是今后嫁了人,便也难得见面了。之后不知谁又多嘴道句“怕什么,到底待她出嫁之时三爷还能骑马送亲呢”。彼时柳菥亦在,闻言竟呕出一大口血,周遭众人见状大惊,只不知出了何事。惟记得柳菥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只道是自己旧疾再犯,随后便卧床静养月余方才好转。自此,她再未在柳菥跟前提起自己出嫁之事,便连自己亦不知其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