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庄军台,是距离卜奎最近的一个军台。
这是一个小军台,多少年了,一直都比较冷清。并还没有多少往来事务。
去年接待了一次钦差,算是一次大事。再就是今年接待镇北大将军了。
杨军台令知道,镇北大将军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跟太子殿下同行的,就是长安公主和副帅宁古塔将军了。
宁古塔将军,军台令认识,以前到卜奎的时候,来过马庄两次。但是,每次都没有在这里住宿,只是稍微停留,休息一会儿,就走了。
这一次,也是如此,太子殿下在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就继续前行了。
尽管这已经是快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军台令还是对此记忆犹新。
因为这是多年来,马庄军台最为热闹的一次。
陆陆续续地,隔三差五地就有一支队伍经过马庄。有的是来自宁古塔,有的来自盛京,有的来自高丽,有的来自帝都。
这样的行军,军台令还是第一次见到。据说前面的北温都拉都已经跟鞑靼人打了起来,后面还有军队在路上赶路的。
在一堆麻袋钱前,军台令站住了。蹲下来,解开了一个麻袋。里面的粮食流了出来,发出了一股霉味儿。
杨军台令抓起一把玉米,就见那玉米都已经发霉。玉米粒上,长满了绿毛。
这是前一段时间,从这里路过的军队带来的,因为已经发霉了,就只好扔在了这里。
杨军台令站起来,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麻袋,不禁有些心痛。
千里迢迢地运到了这里,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竟然运来了发霉的粮食做军粮,叫兵卒们怎么吃?
吃了这样的粮食,人还能好、还怎么去打仗?即便是喂牲口,牲口都是不吃的。
也真是黑了心了。
这批军粮让杨军台令印象深刻,除了因为粮食发霉,还是因为押送这批粮草的人。
领头的,是他的阳明堡老乡孙远飞。
孙家是阳明堡的大户,军台令和孙远飞在一个村子。
不过,杨军台令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孙远飞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这次见面,他已经是开原府的署守备了。
这让杨军台令不得不感叹,时光过得飞快。
那一天,孙远飞在他这里住了一晚,军台令还设宴招待了孙远飞。
席间谈起了这批发霉的军粮,孙远飞不禁破口大骂,说上面黑了心,竟然采购发霉的粮食。
住了一晚,孙远飞扔下了这批粮食,押着喂马的草料继续前行了。
孙远飞已经走了,军台令还时常为自己的老乡担心,不知道他是否会因为这批粮食,受到追究。
不过,现在他不担心了。据说前方打了胜仗,已经有鞑靼人投降了。朝廷大军也已经挺进到北温都拉草原了。
既然打了胜仗,什么事情就好办了。到时候,怎么说怎么有理,也就没人会去在乎这些发霉的军粮了。
再说了,要是真的把北温都拉草原上七十年的贡赋都收上来了,这点儿粮食,也就不算什么了。
除了来往文书和接待来往的官员,军台平常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事情。
年前有一些前往南温都拉就职的官员和今年这次过兵,就是最大的事情了。剩下的,就是打完仗之后,大军班师回朝了。
杨军台令希望大军早点儿获胜回朝,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彻底地清闲下来了。
在麻袋堆边儿走了一会儿,杨军台令就准备回去吃饭了。
就在这个时候,卜奎方向的官道上,升起了一股烟尘。
应该是来了一匹马。
见到往来的人马多了,杨军台令已经很有经验了。从烟尘上,他就能判断出有多少人来。
烟尘移动的适度很快,仅从这一点,杨军台令就做出了判断:来人正在全速赶路。
果然,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一匹马飞奔而来,直接就转入了军台院内。
来人下马,正是自己的老乡孙远飞。
“孙少爷,你怎么来了?”
杨军台令急忙迎了上去。
“快,八百里加急文书。”
八百里加急?什么文书这么着急?
军台传送文书,也是有等级的。重要的快传。不重要的,速度就慢些。
比较快的,有日传三百里、四百里、五百里……。八百里就是最高等级,昼夜不停地传递。
等级不是随便定的,若是不重要的文书,定了高等级,最后是要受到追究的。这么多年以来,马庄军台还从来没有传送过八百里加急文书。
“孙少爷,你确定是八百里加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确定了,这是宁古塔将军给兵部的紧急公文。给,这是兵部的火票。”
火票,就是传递文书的凭证,军台只有在验过火票之后,才会开始传递文书。
火票跟官府驿站的勘合,起的是一个作用。
验过了火票,杨军台令不敢怠慢,一边叫人,一边填写了连排单。此时二柱子也来了。军台令交代几句,二柱子就骑马驰去。
“老乡,给我的马喂点儿草料,给我也弄点吃的,特么的,两天没吃东西了。”
“饭菜已经有了,孙少爷先进去吃,我给你喂马,一会儿就过去陪你。”
孙远飞也不客气,自己就进屋了。
杨军台令喂了马,进屋时,就见到了孙远飞狼吞虎咽的样子。
“孙少爷,究竟发生了何事。如此着急?”
“特么的,我们败了,彻底叫鞑靼人给打败了,一败涂地。这帮蠢货,若是听了贾怀远的,何至于如此?”
贾怀远,杨军台令自然是不陌生的。据说这次因为反对开战,被革去功名,削职为民了。
“鞑靼人不是投降了吗,怎么又会如此?”
“哪里投降了,不过是诈降,鞑靼人诱敌深入,所以就一败涂地。”
“十五万大军,怎么轻易就败了?”
“狗屁十五万大军,连十万都不到,净是吃空饷的。”
“吃点儿酒吧。”
“算了,不喝了,若是以后有命活着回来,再来你这里吃酒。”
“你还要返回去?”
“队伍被打散了,我得回去收拢队伍。都是家乡的子弟兵,我把他们带了出来,若是我自己回家了,有何面目见父老乡亲?总是尽些力,找回多少算多少吧。”
孙远飞吃完,等了一会儿,见马吃完了草料,这才要走。
临上马,又停了下来。
“老乡,也为自己打算一下吧。鞑靼人已经追到南温都拉草原了,估计卜奎也守不住了。这两天,陆陆续续就都撤军了,你这里也不安全了。”
说完,孙远飞上马。又向卜奎方向驰去。
望着孙远飞的背影,杨军台令不禁苦笑。
我倒是想逃命呢,可是大军还没退下来,我若是先走了,岂不是自己找死?
这些军爷们,打鞑靼人不行,若是拿我出气,还是小菜一碟的。
算了,听天由命吧。
原来的饭菜叫孙少爷给吃了,杨军台令就只好自己又草草做了些。
吃完饭,就见不断有队伍撤了下来。
说是撤,其实就是逃命。一队队丢盔卸甲,旗帜不整。很多人连军衣都换掉了。
到了军台,也不停留,就从官道上疾驰而过。
杨军台令起初不解,想想也就明白了。如今鞑靼人已经到了南温都拉,距离这里也不远了,这些人,自然是逃得越远越好。
傍黑的时候,宁古塔将军韩天魁来了。到军台里喝了些茶水,就继续向南撤退。
副帅都逃跑了,那主帅呢?太子和公主怎么没见到呢?
杨军台令想找人问问,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
有些事情,是不该瞎问的,如今战败,个个心情都不好,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人当了出气筒,可就是自找苦吃了。
第二天开始,就没有成队的人往后撤了,来的都是一些游兵散勇。到了军台,就到处乱翻找吃的。
幸亏杨军台令早有准备,把粮食和值钱的东西都藏了起来,自己也不时地躲起来,这才算是躲过了兵灾。
他这里虽然是躲过去了,只怕是南边儿一路上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直到第五天,败退的兵勇才少了起来,这一天,一共才过去了十来个人。
杨军台令知道,活着的人,算是基本上撤完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注意观察着,一直没有发现太子和公主的队伍。
莫非太子和公主已经……,他不敢往下想了。
不过,他随后又在心里升起了希望。
或许他们化妆逃走了,我没认出来呢。
老乡孙远飞也没有回来,这让他始终揪着心。唯一让他感到有些安慰的,就是鞑靼人也没追过来。
让他有些奇怪的是,卜奎府兵团的人,似乎也没有撤下来。
难道是全军覆没了?若是鞑靼人攻占了卜奎,那么多流人怎么也没见到一个呢?
杨军台令决定,再有人退下来的时候,一定打听一下。若是鞑靼人占领了卜奎,自己就该逃走了。
傍黑的时候,来了一骑,走的不快,身上的衣着也很整齐,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走近了,原来是认识的。正是卜奎府兵团的第一营营长贾琏。
“杨军台令,又来打搅了。我要回帝都一趟,今晚在你这里住上一宿,我带了一些酒菜,咱俩一会儿好好吃酒。”
“贾营长,你来我这里住,我是高兴的。不过,若是鞑靼人来了,我可保不了你。”
“什么?鞑靼人来?哈哈哈,杨军台令,你多虑了。他们来不了。”
“怎么就来不了?不是把卜奎都占了么?”
“他们想占卜奎?做梦吧。在二道江,叫我们府兵团一顿狠揍,扔下三千多尸首,再也不敢来了。敢跟我们府兵团斗,纯粹是找死!”
“十五万大军都败了,你们府兵团才几个人,就能打败了鞑靼人?”
“也不能说是打败了,反正卜奎是安全的。你这里也是安全的。”
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杨军台令尽管心里还狐疑,但见到贾琏气定神闲的样子,自己也就镇定下来。
就在两人准备进屋吃酒的时候,一匹马驰进了院子。
一人翻身下马,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紧走两步,一下子就抱住了贾琏的大腿。
“琏二哥,救命啊。”
贾琏有些奇怪,但又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蟠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