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然谎称了是沈曜灵的司机,就假戏真做把他送回了家,只是除此之外,我们到底再无其他。
然而,事情比我想象的还糟。
第二天我去公司,各种莫名其妙的指指点点让我一头雾水,祝欣拿昨天的合同给我看的时候提了一嘴:“朦姐,这事儿真不是我说出去的。”
我更是不解其意,搁下了合同,一本正经问道:“什么事?”
很快,不需要祝欣给我解释,我就从周遭蜂拥而至的流言蜚语里知道了,全公司都听闻我表妹吸毒的事情。昨晚我到底太冲动,当着众人的面冲出去,不知道给哪个居心叵测的人抓住了把柄。
我将手中的文件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整个人向后靠近椅背里:“谁做的?”
祝欣看着我,久久未曾言语。
“说我就算了,这可是我家里人的事情。”我强调着事情的重要性,转念一想真的不是祝欣的话,我在这里废话又有什么用呢?我挥挥手,示意让我独处一下,祝欣也知情识趣地拿上文件离开我的办公间。
她走之后,并不大的办公间突然显得辽阔并空空如也起来,我感到一阵寂寥,紧跟着是不寒而栗的四面楚歌。
中午下班的时候我打了个电话给我姨,有了吴芹那件事的前车之鉴,我深深领悟到,隐瞒,尤其是对当事者的亲人隐瞒,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相反,那只会让事态更加糟糕。我和我姨说,朱淼最近状态不太好,也经常不理我,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让我姨来陪她一阵。
朱淼自幼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我姨一听这话急的不得了,反复追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我都坚称不知道。最后我姨一口答应下来明天就到,让我先尽量抽空陪陪朱淼。
我是很想陪她,但我猜她并不想被我陪。
办公室里的话越说越难听,很快流言就扯到我身上,甚至又说是我在夜店里混久了,染上一身不好的习气,还传给了自己的亲人。对此我不置可否,因为我永远相信,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它总是可以更坏一点。
晚上我照旧去喝酒应酬,这次我把地点换在了拾欢,另我意外的是,我竟然遇到了曾楚倩。
若是以往,我会司空见惯地和她打个招呼,看着她叼着根烟,一脸清清冷冷地站在云雾缭绕的五光十色中。然而现在的曾楚倩已为人妇,完全没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与以往差不多,她手上有一只燃了一半的香烟,脸上妆容并不浓重,却美得恰到好处。此时,她头发微微凌乱地披在脑后,一边的肩带随意挂在胳膊上,看上去有几分衣衫不整,从我隔壁的包房破门而出,一转身颓靡地倚在墙上。
我出来买单的时候遇见她,我一惊,她也一惊,旋即镇定地抽出一只中华,向我递来:“谈生意?”她语气平静地一如往常。
我摇摇手,示意自己不抽。
她立刻宝贝儿似的收回去,将纤细的两只间的半支烟送入嘴中,不再主动找我搭话。
“你怎么在这?”我直抒胸臆地表达出自己的困惑。
换来曾楚倩带着微笑的一个耸肩:“玩。”
“你一个人?”
话音未落,隔壁的包房紧跟着又冲出来一个人,头都不抬就喊了一声:“楚倩,楚倩对不起,我……”
接着那人一抬头,我吃了一惊,这张面孔无比熟悉,惯喜欢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禁叫出口:“罗奕?你……”我看看同样衣衫不整的他,又看看曾楚倩,愈发懵逼,“你们俩……”
曾楚倩淡淡地扫了一眼他,扭过头去,继续嘴里那只烟。
罗奕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出现,有些无奈地捞了把额前的头发,先发制人道:“你怎么在这?”
“我是这常客啊。”我摊摊手,表示我的出现不足为奇,而他的就略显诡异了,“你呢?”
不等罗奕回答,曾楚倩转身就走,罗奕眼疾手快追了上去:“楚倩,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如果觉得我的要求太过分了,你就当今晚什么都发生。”
“不过分。”曾楚倩回过头,双臂优雅地端在胸前,“你提什么都不过分,但我不会答应。”顿了顿,她添上一句,“我答应你的够多了。”
说罢,曾楚倩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剩下一脸无辜的我和满面慌促的罗奕面面相觑。
结完账,我在吧台给罗奕要了杯茶水。
靠在吧台上,我调侃道:“罗总连人妻都不放过啊!”
“什么人妻?”罗奕今晚明显喝了点酒,他抬起摇摇晃晃的脑袋,瞪了我一眼,“她本来就是老子的女人!”
我闻言一惊,这背后得有故事啊。
罗奕转过头去,将身体的重量全部砸在吧台上,醉醺醺道:“六年前,她就跟了我,那时候她还不是这里管事的,我也还不是风月场的常客……”
和在这个属于夜晚的地方发生的其他故事相比,罗奕和曾楚倩并不是最精彩的一对。这种地方,单单一个拾欢,就有几十上百个小姐,几乎每个都曾经动过心玩过情,她们大多荡气回肠,又悲哀至死,这里的故事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一些皮毛。
曾楚倩的故事也是如此,六年前,罗奕成了她的金主,那一年是她的本命年。人说本命年易遇劫,万事小心,诸事不取。曾楚倩则是在这一年选择了这一生的劫难,年轻貌美的她和罗奕约定,最多六年,要不结婚,要不一拍两散。
这个约定与我和沈曜灵的约定略有相仿,可惜我没有曾楚倩聪明而豁达。
六年时光短暂也漫长,两个人一起成长,然而这六年间,罗奕从来没有提过让曾楚倩离开拾欢,离开这种风月场。男人的占有欲很可怕,然而没有占有欲更可怕,曾楚倩也因此深深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从来没有过过多的要求。当然,她也不是多么吃亏多么被负的那一个,除了罗奕,她不知还陪过多少人来赚脂粉钱,比方说沈曜灵就是其中一个。
六年后,曾楚倩问罗奕:“你娶我么?”
罗奕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问她:“你疯了?”
然后她一句话没说,和于俊男结了婚。
我想到那天在天晟大酒店下偶遇罗奕的事情,那根本不是偶遇,他也许在下面等了很久很久,只为了从某个角度看新娘一面。
“你懂那种感觉么?”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得出罗奕的神色十分复杂,他掺着一些肢体语言,为了把本来就不可能说清楚的心声展露地更加赤裸一些,“就是,我不会娶她,但又绝对不能让她离开我的感觉。”
“你太自私了!”我立刻下了定判。
“对!你说得对!”罗奕却因为一下子找到了这个精准无误的词汇而激动不已,“就是我太自私了!我不想拥有她,又不允许别人拥有她。”
我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她很爱我。”罗奕继续喃喃自语,“她真的很爱我,我让她陪过我很多客人,她聪明,练达,什么事儿都能办成。我可以带她离开这个地方,但我不希望她离开,在这里,她能帮我做的事情更多。”
真是个渣男,我不禁感叹我认识的每一个男人的别无二致。
很快,半醉不醉的罗奕又和我说了今晚的事儿。
今晚他在拾欢和客户谈生意,喝多了酒,他完全忘了陪伴自己六年的女人已经嫁做人妇,他打个电话过去,说:“我有个客户,你来和人家喝两杯。”然后曾楚倩二话没说就来了。
她一来罗奕酒醒了一半,曾楚倩没事儿人似的被那客户灌了半瓶酒下去,那客户正准备动手动脚,罗奕一声给喝住,晚上的这场酒就到此为止了。客户一走,罗奕借着酒劲就……
“就把她办了。”罗奕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说来惭愧,我有点舍不得她身体,也有点舍不得她人。”
有点这个副词,在这里很值得玩味。
罗奕说着吸了口气,抬起头看向我:“有个事,你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
“什么事?”
“拾欢有个女的,因为沈曜灵绑架你那事儿,你还记得么?”他突然提起这桩陈年往事,不禁勾起我的好奇心。
我点点头:“怎么了?”
“是我让曾楚倩去救你的,李思怡和我有点交情,她知道你被绑架就打电话给我,说愿意陪我,让我救你。”罗奕笑了笑,“她没想过我俩之间早有些事儿,我也没难为她,就让曾楚倩给解决了。”
他这话信息量有点大,一来我没想到当初我一直困惑的“救命恩人”竟然是这个天天找我报仇的混蛋,二来我也没想到宁可毁容都不陪那个富二代的李思怡会为了我,主动提出用身体换取我的安全。
我突然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你说,曾楚倩是什么样的心情?”
“什么什么样的心情?”
“自己心爱的男人,让自己去救一个别的女人。”我想象着这个场景,“这是种什么心情?”
罗奕突然沉默,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我可能,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她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