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丧



她缓缓睁开眼睛,夜空中的月亮悬得很高,在氤氲的云层里,像一道溃烂掉的伤口。四周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人声,声音时大时小,咿咿呀呀的,好像遥远古国里的咒语。她侧了侧身,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个很窄的盒子里。她撑了撑恹软的身子坐起来,然后就看到了四个装束怪异的人围着她,或者说是围着那个盒子,载歌载舞。她从盒子里迈出来,那四个舞蹈的人似乎都没有发现她,他们脸上都盖了一张相同的面具,一个人的腰间环了一只小鼓,每跳两步,就拍拍鼓。她突然回过头去,心里一紧,那盒子原来是一口棺材!她被吓得连步退后,一下撞在一个跳舞的人身上。她站定,伸手摘下那人的面具。看到那张脸的同时,她被惊得叫出声来,过了很久,她又壮着胆子去摘另一个人的面具,可不论她摘下多少张面具,那面具下面藏的始终都是同一张脸——她那失踪多年的父亲。

天空响开一个炸雷,沈伊伊从床上猛坐起来,额头上的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刘海,她对着漆黑的房间,呼呼地喘着粗气。

又是这样的梦,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沈伊伊在心里想着,伸手去探床边的水杯,此时的嘴巴像是被烤过一般,都裂开了皮。

这一个月来,沈伊伊几乎每天都会做这样的梦,各式各样的梦境总会与那舞蹈有关。梦里的那种舞蹈叫做丧舞,也被称作跳丧鼓。兴起于隋唐时的巴山一带,起初是土家族一种丧葬仪式,沿袭到后来,成了一种民间艺术。

沈伊伊起初并不知道什么叫丧舞,这些都是林超告诉她的。遇到林超那天,她上完课回家,在学校门口旁边的那个十字路口看到一家新开的画室。她想了想,迈了进去。整个房间很大,摆满了展板,上面都是一些色彩浓烈的油画。远远地,她看到一个身穿黑红格子的男生背对着她正很专注地画着。沈伊伊压低了脚步声,在他身后站定。那副画里,有各式各样的舞蹈姿势,每个人的腰间都系了一个鼓,从他们身上的装束不难认出是土家族。

过了很久,男生缓缓收笔,整幅画就成了彩色的。

“你画的是什么啊?”沈伊伊突然开口问。男生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站了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抖掉了手里的画笔。他回过头来,对沈伊伊上下打量了一番,过了很久,嘴边才荡起一个笑。他问:“同学你是来报名学画画的吗?”

“我只想知道你画的是什么。” 沈伊伊摇摇头说。这时,她才注意到男子的外表,二十出头的模样,眼睛藏在黑色边框眼镜底下,头发不长不短,看起来很精神。

男子笑了笑,说:“呵呵,这叫丧舞,我准备画一个系列的。”

“画得挺生动,你一定亲身体验过吧。”

“呵呵,从小看到大呢,这是我家乡的一种民间艺术。”

那个下午,他们谈了很久。后来,沈伊伊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林超,大学刚毕业,在这里开画室教人画画。这样一来二去熟络之后,沈伊伊感觉到林超是个很沉稳的人,对任何事都能处变不惊。沈伊伊还一直觉得林超很特别,连送的花里都会夹一朵小蘑菇,而且每天都如此。

沈伊伊就是看了林超的画之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丧舞的场面,而很多场面都和失踪的父亲有关。而父亲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和他的一个朋友照的,沈伊伊一直觉得父亲比他朋友帅,至少他的嘴角干净,不像他那朋友一般满脸的胡渣子。慢慢的,沈伊伊开始在记忆搜寻父亲的影子,十五岁以前,父亲一直都在身边,她还记得,父亲是一名警察,小时候经常跟她玩捉贼游戏。可十五岁以后,她就没再见到父亲了。至于父亲为何失踪,都根本没有一点印象。而且在父亲失踪之后,母亲就带着她搬了家,来到这西南的小城。

至于十五岁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有母亲才知道。这样想着,窗外的雨停了,这个夜晚变得又黑又静,真像一口盖得严严实实的棺材。

林超的系列画《夜丧》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他说剩下的要回老家去画。走之前,他邀沈伊伊一起,沈伊伊犹豫了很久,虽然她很想亲眼看看的所谓的跳丧到底是怎样的,但她始终过不了自己,在她心里,还没有对林超相信到可以完全交出自己。

那天她从林超的画室回到家,母亲已经准备好了午饭。她看看沈伊伊,问:“怎么了,一脸的失落?”

沈伊伊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母亲笑了笑,问:“丫头,是不是谈恋爱啦?”

沈伊伊被母亲的话问得有些懵了,连忙否认:“才没有!”

母亲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然后伸手去夹菜。

“妈,爸爸到底上哪儿去了啊?”

一听这话,母亲扒饭的手突然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立马收起,变得僵硬了不少。她说:“不是告诉过你吗,出去做生意去了。”

“那为什么都六年了,他也不回来?而且,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到底在躲什么?”

“你别管,这都是为你好。”母亲望着她。沈伊伊本想继续问,却被母亲的眼神生生吓了回去。

那一整个中午,沈伊伊觉得脑子越来越乱,母亲到底在掩藏什么?父亲真只是失踪这么简单?她越努力去想十五岁那年的事,就越是觉得脑子乱乱的。

这时,母亲出了房门,听到她关门的声音。沈伊伊脑子一转,说不定母亲的房间里藏了什么呢。这么想着,她手臂使劲儿想从床上起身来,却不料全身像一软,又倒了回去。她觉得很奇怪,这段时间,时不时就会浑身发软,就像医学上的重症肌无力一样。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床上站起来,在墙边靠了一会,然后过去推开了母亲的房门。整个房间很整洁,基本一眼就能看个通透。她从床头的橱柜翻起,除了一些简单的衣物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正当她泄气地转身想要退出房间,突然停住了,她记得,母亲以前有一个习惯,就是爱把怕被她看见的东西藏在床底。小时候,母亲把她藏在书包里的零食搜出来后,就是这么干的。

她拿了手电筒,弯腰下去,床下并没有什么东西。她伸手在床沿里端探了探,突然碰到了什么,好像是一本书。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那东西从上面掰下来。原来是个笔记本,黑皮的。

刚准备翻开,她突然愣住了,门口站了一个身影,是母亲。

她就那么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沈伊伊,表情很复杂,许久她问:“你真就那么想知道?”

沈伊伊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母亲吸了吸气,终于开了口:“其实,你父亲并没有失踪,而是死了。”

沈伊伊脑子像是炸开一个响雷,把她击得呆若木鸡。

母亲继续说:“你十五岁那年,他外出执行了一个任务,成功捣毁了一个人贩集团,可回来之后,他却完全变了一个人,成天精神恍惚,还经常大半夜醒来,非要说家里有人跳舞。我想带他去看医生,他却打死不肯出家门,说是什么人死了是不能离开坟墓的。后来,我决定去给他找个心理医生到家里来,结果就在我带着医生回家的时候,却看到楼下围满了人,拨开人群,你爸爸就躺在地上,鲜红的血漫了好大一片。而你就站在他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你死去的他,没有哭没有闹,就那么冷冷地看着。那之后,你就再没有说过话,不管我怎么哄你,你都不张口,连眼神都没有半点情绪。大概一个月之后的一个清晨,你敲开我的房门,突然问我爸爸上哪儿去了。可把我吓坏了,我找来医生,医生说你因为刺激过大,患了选择性失忆症,以至你连那一年的事情都忘了。于是,我就顺水推舟,骗你说父亲出去做生意了,还搬了家,尽管我知道这瞒不了你多久。”

沈伊伊觉得头痛起来,记忆像水一样漫过她的脑际。

“父亲当年执行任务的地方在哪儿?”沈伊伊突然问。

“西岭镇,靠近巴山土家族那边。”

她给林超打了电话,问:“你现在在哪儿?”

“在车站。”

“你等我,我跟你一起去西岭镇。”

趁母亲出门之后,她就收拾东西去了车站。她还带走了那个笔记本,也就是父亲的日记本。

沈伊伊坐车上,脑子空空的,身旁的林超一直在跟她讲话,可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渐渐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睡了过去。

她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父亲死去的那一年。那天她放学,拿了学校考试的成绩单兴高采烈地往家走,每走两步,又看了看手里的成绩单,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考了第一名。她无法想象,父亲看到这成绩会高兴成什么样。

这么想着,她的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刚要跨进小区大楼,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在她身后发出一声闷响。她一回头,脸上的表情立马僵掉,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那一瞬间,她的整个身子像被抽空了一般,向前迈了两步。父亲的脸贴在地上,整个头边全是血,一点点蔓延开去,染红了她那双白色的帆布鞋。那一刻,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如潮的人声,和知了刺耳的鸣叫。

沈伊伊猛地惊醒过来,额头上的汗珠滑落下来,滚进她的眼角。

“你醒啦,刚好到站。”林超笑盈盈地说,“呵呵,走吧。”

沈伊伊擦掉脸上的汗,提着包随着林超下了车。她感觉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头上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天空阴沉沉的,七月里,竟能让她感觉凉津津的。她抬头,看到前方木牌上写着两个醒目的字——西岭。

希望我能找到父亲自杀的秘密。沈伊伊想着,跟了上去。

西岭镇旁边有一条河,镇子不大,街口有很大一个牌坊,上面的字已经被冲刷得有些模糊,沈伊伊凝神看了半天,可怎么都看不清。

整条街上的建

筑基本都是吊脚楼,木制的房屋在暗下来的黄昏里,像一群佝偻的老人。沈伊伊穿行其中,甚至能嗅到那陈旧木屑的味道。

林超在突然停下来,说:“今晚你就住这儿吧。”

她扭头看了看,面前的吊脚楼前有一块很大的招牌,也是用木头做的,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来福客栈。

这名字让她想起了武侠小说里的那些暗藏杀机的黑店。

“不好意思,这地方不比城里,这已经是最好的一间了。”林超说。

沈伊伊回过神来,说:“呵呵,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说着,林超带她进了楼。

沈伊伊把脚放得很轻,踩在楼梯上,依旧有“嘎吱嘎吱”的声音。林超打开了二楼第二间房,侧身将沈伊伊的包拎了进去。

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勉强能支撑视线的灯光。

林超帮忙把东西收拾好准备离开,沈伊伊送他出门,他叮嘱道:“记住,晚上有人敲门的话,先问是谁?”沈伊伊点点头,看着他叮叮咚咚下楼的之后,正要进门,楼梯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戴了帽子,把头埋得很低,身上的黑色风衣跟这七月的大热天一点也不相配。

沈伊伊疑惑了一会儿,刚要退回去,那黑影一步一步朝她迈过来。她看着他,心慢慢地悬了起来。

黑影突然停了下来,就在沈伊伊的面前。他侧头朝这边看了看,沈伊伊低头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可昏暗的灯光只给了她那人的一个嘴角。当时她真恨不得一把揭开那人头上的帽子。

沈伊伊一愣,那人就与她擦肩而过,走到最里间,也就是她的隔壁,用钥匙开了门。

沈伊伊关了门,心底暗暗生出一种感觉,好像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说不清什么时候到底,就会粉身碎骨。

她一躺下,就觉得全身酥软,眼皮一点点沉下来,最终陷入了睡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将她惊醒。她脑子里立马蹿出个大问号,这么晚会是谁呢?她刚要伸手开门,突然想起林超走时提醒她的话。她压低声音在门缝边问:“谁?!”

“是我。”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很浓的地方口音。

她把脑袋贴在门缝前看看了,原来是客栈老板。开了门,女老板走进来,一脸媚笑地将茶壶放下,说:“厕所在楼下,最好不要半夜上,走路声会吵到其他客人。”

沈伊伊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刚要把她送出门,她突然停下来,合上门,压低声音说:“对了,小姑娘你要当心,刚刚客栈里来了个很奇怪的人,就住在你隔壁。”

“谢谢,我知道的。”虽然这么说,沈伊伊的心里还是没底。送走了老板娘,整个房间又安静下来,窗外的雨还沙沙地下着。她没了睡意,目光掠过行李包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掏出那个深黑色的日记本,在昏暗的灯光下,翻开了第一页。

7月18日。

今天,我终于如愿来到了西岭镇。提交申请之间,我已经向上司保证过,一定要端掉这个害人的人贩窝。这绝不仅仅出于警察这个身份,更多是出于我也是个父亲,每当我看到报上那些女孩干净的笑容,真不敢想象她们被卖到国外会过什么样非人的生活,这时候,我通常会想起我的女儿伊伊。

西岭镇是个民族杂居地,这里有土家族,苗族和少数的汉族。刚一下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街口那道大石雕,上面刻了几个字,可能因为年代的原因,已经看不清了。后来,有人告诉我,那四个字是——贞节流芳。原来是个贞节牌坊。

7月20日。

我住到了街尾一户人家里,为了不泄露身份,我扮成了一个旅游者,成天拿着相机四处跑,这不但能有助于寻找线索,还可以满足一下我对这地方的好奇。

不知是不是背靠大山的原因,这里的天气一直不好,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就会飘起小雨。

下午的时候,镇上来了三个小姑娘,十八九的年纪,跟在一名男子身后,脸上写满了笑容。我知道,她们都是被钓来的鱼。

7月23日。

那三个姑娘住在街头的那个来福客栈里,这两天玩得疯了。今天下午,镇上死了人,很多人都去凑热闹,之所以说是热闹,因为这里有个习俗,就是每当死了人,都会有很多人一起,围着棺材跳舞,那种舞被称为丧舞。

那三个女孩也去了,换了土家的服装,在人群里跟着跳。可跳着跳着,一个女孩突然晕倒了。大家都围过去,我混在人群中间,听到她躺在地上,一直念:棺材里的人活了,活了!可当时在场的很多人并没有一人看到过棺材里死人有反应,为什么就她一人看见了呢?

7月25日。

这几天,我总感觉自己四肢无力,每走一小段路就要靠在街边休息老半天,难道真的是人老了?也或许与晚上的睡眠有关,我连续两天一直重复着相同的梦,梦里我竟然对着我的宝贝伊伊跳起了丧舞。这可是为死人跳的!

我想我是想她了。

这两天,案子有了新进展,原来那个带三个小姑娘来这儿的中年人就是人贩窝的头目。可之前我问镇上的居民时,他们为什么撒谎说不认识呢?难道这里每个人都是那个人贩组织的成员?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7月27日。

今天我借住的这户人家出去探望在外地的儿子去了,大姐人很好,居然把房子的钥匙给了我。有个有出息的孩子就是好,这种心情应该只有为人父母的人才能体会吧。

房子原本是空落了的,不过,我总是能在暗暗的楼道里见到一个陌生的人影,可每次我一上去,人影就不见了。我暗暗感觉到,房子里还住着一个人。

7月30日。

这个人贩窝终于被端掉了,这还多亏了那三个小姑娘,要不是她们察觉到不对劲,想要离开,以至于逼得老狐狸露出尾巴。警车驶进来的时候,我终于松了口气。可惜,这时周庆不在。要是让他看见,看他还会不会说我们这些警察无用。我就要告诉他,你们这些私家侦探才是真正一心只知道钱。

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我现在只想立马回家,看看我的乖女儿。

8月16日。

已经半个多月没写日记了,我终于回了家,女儿还是老样子,快期末考试了,现在正忙着复习功课呢。

不过,这些天我总觉得有很多地方不对劲,半夜我时常听到她的房间有声响,昨天我忍不住去看,结果把我吓了一跳,她居然穿着一条白色的睡裙在卧室里跳舞,而那个舞居然是丧舞!我懵了,我不知道伊伊怎么会这种舞,要知道这可是跳给死人的舞。

而且很奇怪的是,一到白天,她就恢复正常了,问她什么都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我触碰了什么禁忌,以致惹祸到女儿身上?噢,不,我是个警察,应该保持清醒。

8月24日。

我觉得这一切越来越不对,家里好像还藏着什么人,半夜的时候,我听到声音了,鼓声,脚步声,还有一些听不懂的语言。可是,妻子好像什么也听不见。我打开门去看,客厅中央居然躺着一口朱红色的棺材!旁边还有几个男人跳着欢快的舞步,丧舞,丧舞,丧舞。为死人跳的舞,可究竟谁会死呢?我想我疯了。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之后父亲遭遇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而父亲究竟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沈伊伊知道,这些疑团都只能在这西岭镇上去寻找。

夜深了,窗外的雨还没停,沙沙沙,像虫子啃噬心脏的声音。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虽然这里没有明晃晃的天,但街上嘈杂的人声也能提醒她该起床了。

这时,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伊伊,是我,开门呐!”是林超。

进了门,沈伊伊注意到他怀里的那捧花。他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地喝掉,然后说:“昨天太仓促,所以没有给你送花。”

沈伊伊望着他,其实她一直想问,到底为什么要送花给她。但是他担心,这样一问,就把隔在他俩之间的薄膜捅破了,如果林超顺水推舟说喜欢她,她还真的会不知所措。

林超伸手在她定定的目光钱晃了晃,见他回神,说:“今天镇上死人了,晚上跳丧舞,一起去吧,我想把你画进我《夜丧》的最后一幅画里。”

沈伊伊看得出他很高兴,不过这种高兴让她觉得别扭,死了人,他还这样兴奋,好像他就是杀人凶手一般。

林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解释说:“噢,这是我们这儿的习俗嘛,按传统的观念认为,人死了,我们应该高高兴兴地送他走。”

沈伊伊勉强地笑了笑,简单的洗漱之后,就随着林超一块儿出去了。

那天她又在西岭镇上逛了半天,路过街尾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街尾总共有三家吊脚楼,根据父亲的日记上记载,六年前他曾在这里住过,究竟是哪一家呢?沈伊伊这样想着,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这家是我亲戚,他儿子在国外做生意。”林超指着中间那家说,“六年前,这里来过一个警察,他成功捣毁了这里的一个人贩窝,可厉害了。”

沈伊伊一惊,原来是这里。她出神地望了很久,扭头问:“对了,你们土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巫术,比如蛊。”

林超突然笑起来,摇摇头说:“蛊是苗族的,土家族可没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习俗上说,丧舞和摆手舞就是最大的特色。”

她点了点头,心里实在想不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会发疯,难道触犯了什么禁忌?这样想着,她刚上去一步,就被林超拽住:“你干嘛?这房子里没人了,屋主都搬到国外去了。”

沈伊伊有些不甘,离开的时候,还不时地回头望,感觉好像父亲还被困在里面。

那晚没有下雨,月亮躲在云层里,发出朦胧的光。

整个仪式是在一个土坝上举行的,棺材是红色的,在跳曳的火花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林超在人群后面架好画板,调好了要用的颜料,对着人群里的沈伊伊笑了笑。

沈伊伊坐在人堆里,亲眼目睹了整个仪式的流程。

棺材放定之后,大家围着棺材坐成一个圈,主持的人在人群里找出二到四个出来跳舞,不过这四人不能为女性。主持者腰间挂着一只小鼓,他每敲一下,就唱一句歌词,然后其余几人跳舞,周边围坐的人就跟唱。沈伊伊在一旁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一句歌词,而且那四人的舞蹈姿势极为奇怪,时刚时柔,一些像猛虎,一些像长蛇,一些如同凤凰展翅,一些又好像猴子攀岩。可谓是千姿百态。

仪式结束持续了大概三个小时,当棺材盖上之后,沈伊伊心头一凛。她回过头去看林超的时候,他正看着画板满意地点头。沈伊伊起身,走过去,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她眯起了眼睛,一会儿,她问:“哪个是我啊?”

“你仔细找找。”林超扭头朝她笑笑。

沈伊伊在画面中挨个找过去,一张张脸阅过去,都没发现哪个是自己,当她的目光移到那口棺材的时候,大叫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都没事先问问你。”林超脸上有些歉疚,“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从新再画一张。”

沈伊伊心里毛毛的,看着这张画,她的脑子里立马就联想到了遗照,尽管真实的遗照和这并不太象,可这幅画着实让她感觉到了对死亡的恐惧。不过那一刻,她还是扯着嘴角笑了笑,尴尬地说:“没事儿,没事儿,都是艺术品嘛。”

那晚,林超将她送回了来福客栈,客栈楼下,跟她道别,说:“今天的画还多亏了你,这样吧,明晚到我家吃饭。”

沈伊伊愣了两秒,想要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林超打断:“不准推辞哦。”

沈伊伊无奈地点点头,然后就目送林超拐进了影影绰绰的木楼群里。她刚回身,突然听到身后“唰”的一声。

“是谁?!”沈伊伊回头,眯着眼睛迅速地扫了一圈,可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刚朝前跨了一步,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她抬头一看,黑色风衣,黑色帽子,头埋得很低。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沈伊伊朝他质问到。

黑衣人并不理会,转身跨上了楼梯,吱嘎吱嘎地上了楼。

沈伊伊只浅浅地睡了一觉,一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就会看到父亲,那张脸没有作为一个父亲的慈爱,没有作为一名警官的威严,有的只是颓废和无助。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干脆不睡了。她又将父亲的日记本拿出来,再仔细阅读了一遍。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她才感觉到眼皮很沉,脊骨像被抽掉了,整个身子都软下来。

倒在床上,她又开始整理思路,父亲是从西岭镇回去的时候,才经常见到“不该看的东西”,而且在日记中曾经提到,他有过全身突然就恹软的状况,而这种状况她也遇到过。还有就是,隔壁的黑衣人究竟是谁,他又为什么要跟踪她呢?

这些问题纠缠在她的脑子里,像一团团丝线将她包裹起来。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还是灰蒙蒙的,没有半点生气。

她下楼上厕所的时候,注意到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又扭头看了看,这二楼上很清净,并没有人,于是,她蹬掉脚上的拖鞋,光脚朝那道门靠了过去。

她猫着身子,在门缝钱朝里望,房间和她的差不多,人也并没有在房里。她吸了口气,壮了壮胆,伸手推开了门。

这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的心一颤,愣在原处,慢慢转过身来,在她目光看到那人的时候,松了好大一口气,原来是林超。

“你鬼鬼祟祟地干嘛呢?”林超问。

沈伊伊连忙将他拉到一旁,解释说:“没什么,咱们走吧。”

两人下楼的时候,那黑衣人正好上来,他靠在窄窄的楼梯上,侧身让他们。沈伊伊与他擦肩的瞬间,目光斜了一下,不过,除了他嘴角欷歔的胡渣,还是没看清那张脸。

林超的家靠近河边,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可以看到蜿蜒的河水。

沈伊伊在这座吊脚楼上逛了一圈,脑子里生出一个大问号,怎么会每个房间都是空的?林超的父母呢?

她连忙下了楼,进了厨房,看到忙碌的林超,想要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想问,为什么这么大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吧?”林超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我父母都死了,被人害死的。”

沈伊伊渐渐觉得林超的眼神有些不对,他举着手里的刀,朝菜板上的肉狠狠地剁。不过很快,他就笑起来,说:“不过,也没什么,大人的恩怨,不干我们的事儿,待会儿吃完饭,就给你看我的《夜丧》,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时,沈伊伊突然觉得他变了个人,仿佛他以前的沉稳和温文尔雅都是伪装出来,而藏在那副皮囊下的是一张扭曲的面孔。

没过多久,房间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沈伊伊抽了抽鼻子,突然嗅到一阵非常熟悉的香味。可她想了很久 ,还是无法在脑子里搜出那香味的来源。

“坐吧。”林超拉出凳子说。

沈伊伊心慌慌的,看着林超的笑容,迟疑地坐了下来。

林超笑着,一边给沈伊伊夹菜,一边说:“多吃点,很好吃的。”

沈伊伊一点点往嘴里送,没有一分钟,她就站起来,说:“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我看我还是先回客栈吧。”

“没事儿,要是你觉得不舒服,你可以先到楼上睡会儿,反正房间也是空着的。”

沈伊伊不知该怎么把对话接下去,这种气氛让她觉得无比压抑,每次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迟疑了很久,她还是坐了回去,盯着碗里的食物,这时她才发现她的碗里全是同样一种食物——蘑菇。难怪刚才闻到的气味这么熟悉,原来是这种蘑菇。

林超又给她夹了一些菜,说:“吃啊,把他们都吃光,你父亲也很爱吃呢!”

沈伊伊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她问:“你知道我父亲?”

这时,林超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在沈伊伊身后转了一圈,说:“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你父亲会突然疯掉吧?你也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自从遇到我之后就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经常会四肢发软吧?呵呵,我告诉你吧,就是因为这个。”

沈伊伊看到他手里突然多了一朵小蘑菇。

“当年你父亲到这里来办案,住在我姨妈家,每天吃的就是这种小蘑菇。而你呢,每天枕着这小蘑菇睡觉,而且我每次在花里夹一朵这样的蘑菇,你居然都不问我为什么。呵呵,还真是单纯。”林超得意的笑了笑,“这蘑菇呢,就是我表哥从国外带回来的,迷幻蘑菇,嗅一嗅,你就会有轻度迷幻,要是天天吃,你便会被幻觉控制。”

林超的表情突然变得狡黠无比。

“难道当年人贩窝的头目就是你父母和你的姨妈?”沈伊伊问。

林超点点头,眼眶中噙满了泪水,说:“对,当年我姨妈感觉到不对,自己逃到了国外,也就是你爸害死了我父母,害他们入狱,害他们被枪毙,也害得我成了孤儿!”

沈伊伊这才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她刚起身,只觉得后颈一疼,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捆在一张椅子上,整个房间很暗。

“当年是你父母触犯了法律,我爸爸只是依法执法而已。”沈伊伊喊道。

房间渐渐亮起来,她的脚边燃气了一团火光,是盏油灯。视线清晰起来之后,她看到摆在她面前的画,数了数,总共十三幅。第一幅是沈伊伊遇到林超那一天在画室里见到的。第二幅画的是一个女生在床边支撑着身体,一旁的花被染成血红色。第三幅还是那个女生背着包站在一块牌坊下,仰着头看牌坊上面字。直到最后那幅画,沈伊伊见过,就是昨天在丧葬仪式上画的。而每一幅上出现的那个女生都是她,而且每一幅里面的场景,她都亲身经历过。

“呵呵,很熟悉吧?”林超从画板之后走出来,指着最后那一幅画说,“这就是你最后的结局,躺在这么漂亮的棺材里。”

这时,沈伊伊才注意到他手里拽着一根细长的铁丝。沈伊伊想叫,可那铁丝已经套在了她的脖子上。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就在她的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目光渐渐黑下去,居然是他,来福客栈里的神秘黑衣人。

醒来的时候,她的视线都是白色。

“伊伊,你醒啦!”是母亲的声音。

沈伊伊扭头一看,竟然是那个来福客栈里的神秘黑衣人。

“没事儿,没事儿。”母亲这才闯进她的视线,“这位是周叔叔,是我发现你不见后,给他打的电话,他是你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

“你好,我叫周庆。”说着,他摘下头上的帽子。

沈伊伊的嘴巴变成了O型。她当然记得这张脸,每次翻看父亲的照片时,这张脸也在里面,最大的标志就是满嘴的胡渣子。

“叔叔,您是私家侦探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周庆问道。

沈伊伊笑笑说:“昨晚爸爸告诉我的,他还让我转告你,警察可是很厉害的!”

“呵呵,那你也替我转告他,说你是我救的,下次喝酒得他请,哈哈。”笑着,他转身出了病房。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非常耀眼。

是已经很久没见过阳光了。沈伊伊这样想到。

(本章完)

第11章 爱你,我就会变成你。第16章 植物美人第4章 落霞染红的不只是孤独第15章 在你的左手边擦肩第13章 忧伤的弥撒第3章 冷家岗之夜第15章 在你的左手边擦肩第13章 忧伤的弥撒第5章 玫瑰刺青第16章 植物美人第12章 夜丧第16章 植物美人第12章 夜丧第1章 半面妆第4章 落霞染红的不只是孤独第6章 千万别去地下室第8章 谁的指端惊扰了流年第3章 冷家岗之夜第7章 杀客第5章 玫瑰刺青第6章 千万别去地下室第13章 忧伤的弥撒第5章 玫瑰刺青第1章 半面妆第6章 千万别去地下室第8章 谁的指端惊扰了流年第15章 在你的左手边擦肩第9章 “她”回来了……第6章 千万别去地下室第7章 杀客第10章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第12章 夜丧第6章 千万别去地下室第15章 在你的左手边擦肩第7章 杀客第12章 夜丧第2章 彼年拾欢第13章 忧伤的弥撒第2章 彼年拾欢第5章 玫瑰刺青第7章 杀客第11章 爱你,我就会变成你。第3章 冷家岗之夜第14章 云下枕梦第6章 千万别去地下室第14章 云下枕梦第11章 爱你,我就会变成你。第15章 在你的左手边擦肩第9章 “她”回来了……第1章 半面妆第11章 爱你,我就会变成你。第13章 忧伤的弥撒第14章 云下枕梦第4章 落霞染红的不只是孤独第16章 植物美人第13章 忧伤的弥撒第5章 玫瑰刺青第12章 夜丧第11章 爱你,我就会变成你。第6章 千万别去地下室第12章 夜丧第14章 云下枕梦第2章 彼年拾欢第12章 夜丧第9章 “她”回来了……第14章 云下枕梦第4章 落霞染红的不只是孤独第6章 千万别去地下室第10章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第14章 云下枕梦第4章 落霞染红的不只是孤独第6章 千万别去地下室第5章 玫瑰刺青第5章 玫瑰刺青第15章 在你的左手边擦肩第4章 落霞染红的不只是孤独第9章 “她”回来了……第16章 植物美人第13章 忧伤的弥撒第14章 云下枕梦第6章 千万别去地下室第16章 植物美人第6章 千万别去地下室第9章 “她”回来了……第14章 云下枕梦第5章 玫瑰刺青第9章 “她”回来了……第10章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第13章 忧伤的弥撒第3章 冷家岗之夜第2章 彼年拾欢第7章 杀客第7章 杀客第11章 爱你,我就会变成你。第14章 云下枕梦第13章 忧伤的弥撒第6章 千万别去地下室第9章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