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绣闻言就是一愣,头些日子老太太对姬寻洛是当众的鄙夷,丝毫不掩饰她对江湖“粗鄙之辈”的排斥。怎的如今竟然三绕两绕,绕道请姬寻洛来家里头坐坐的茬口上来?难不成是二老爷那一房里有谁得了病,需要神医出手相救,他们自己抹不开脸,便想让她帮忙出头?
红绣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道:“好倒是好,不过姬公子性子洒脱,向来随性,我旁日也是常常找不到人的,‘莫来求’那里别瞧着店铺开着,可不是怪病他不医,人也常常不见踪迹,只留了徒弟在铺子里专门拒绝病患。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红绣一番话,间接的告诉老太太,要我找姬寻洛来,我找不到人,就算找到了,不是怪病人家也不医。
老太太眸光一闪,转而道:“既是如此,也难为他为你想的周到了。”瞧了一眼商少行,吩咐后头站着的王妈妈:“去吩咐摆饭。”
王妈妈笑着行礼:“是,奴婢这就去。”
红绣挑眉,她想挑拨她与商少行的关系吗?
看了眼三少,果然见他脸上笑容兴味,似乎将一切看穿的表情。
虽说是家宴,但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在南楚国每一家都是格外重视的。商府大门大户,吃的也是极为讲究。席间老太太对红绣竟是格外的关照,红绣本想起来服侍老太太用饭,到叫她按着坐下了,笑着拉着她的手道:
“瞧你清瘦的,好生用饭便是对我的好了。我有丫头服侍也是一样的。”
商金氏是最会来事儿的,当下放下象牙筷子起身到了老太太身畔,接管了大丫鬟艳秋手上的活儿。
“母亲,媳妇伺候您用饭。”
老太太眉开眼笑的,“知道你有孝心”目光扫了席上的众人一圈儿,对正盯着盘子发呆的商语蝶道:“语蝶,别整日就知道玩,也与你母亲多学着点,你也大了,赶明儿到了夫家那边,还是顽童样子怎么能成?”
商语蝶木然看向老太太,嘟着嘴半晌才嗯了一声,就算有不满也没敢当着祖母的面表现出来。
老太太又回头给艳秋使了个眼色,艳秋立即来到红绣身旁,亲手为她布菜。
“红绣姑娘,您请用。”
红绣心头诧异更甚,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旁日都是眼高于顶的,怎么倒伺候起她来了。忙客气道:“艳秋姐姐亲自布菜,我怎么敢当。”
“敢当,有什么不敢当的。”老太太拍拍红绣滑腻白皙的小手,道:“你呀,尽是说外道话,行儿是我的孙子,你是我未来的孙媳妇,丫头们伺候你也是应当的。”
一桌的人面面相觑,商金氏站在老太太身后撇撇嘴,金艺岚更是嫉妒的低下头,她与商少行的婚事想来是再没希望了,如今老太太又对红绣如此不寻常,她心里就宛若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样,让她抓心挠肝坐都坐不稳当。
红绣笑着应承了老太太几句,不着痕迹的打量一桌人的神色,崔氏与商崇宗的几房妾氏都掩饰着诧异,二房的大少爷仍旧痴痴盯着她看,二少爷大口吃菜,似乎什么都没有注意。商语蝶满目幽怨,金艺岚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唯独二老爷与往常相比有些反常。
以红绣的经验,往常这个时候二老爷应当是最活跃的一个,商少靖就是与他极为相像的,老太太喜欢他,完全是因为他附和老太太的希望,也最会讨巧卖乖。可今日他为何面带愁容,不声不响?
与这些人吃饭,都不如她回馨苑去,吃一碗清汤面来的愉悦。
“红绣啊,绣妍的事儿最近忙不忙?”
老太太优雅的喝了一口汤,状似无意的问。
红绣将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才出口:“还好,祖母您也知道,绣妍的生意终归是小打小闹,不及咱们商家的买卖,我也就是瞎闹腾罢了。”
商金氏摇头:“红绣说这话可不是太自谦了?绣妍仗着‘绣妍姑娘’的名声在圣京城里做大,现在谁人不知‘绣妍’的大名?出了宫里的绣娘,最好的绣品便是处在绣妍中了。”商金氏说话间已经走到红绣的身后,亲re的搂着她的肩头,又对着满桌子的人道:“这可不是我为了自家的侄媳妇吹嘘,她呀,绣一副帕子挣的银子,都要赶上寻常绣娘绣上一千副的价钱了。”
众人闻言皆应是,红绣也微笑着,不再反驳。老太太笑着道:“里头的事再忙,红绣也须得仔细自个儿的身子,现在行儿不忙了,你大堂兄这几日也忙完了料子的事,有的是空闲,有需要用到他们的你就吱一声,别跟自家人还那么客气,那不就外道了?”
红绣分析老太太字里行间的意思,现在总算是明白了,结合她前后的表现,老太太现在不就是盯上她的绣妍了?夺了商少行的家产还不算,到现在又打她的歪主意。红绣心里的怒火蹭的一下窜了上来,但越是生气,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
一餐饭用罢,商少澜便提议出去看灯会。南楚国对上元节灯会极为重视,自打今日正月十五起,一直到正月二十一,灯会要开上六日。
商语蝶与金艺岚二人都说要跟着兄长一同出去瞧瞧热闹,商少靖也便跟着。
红绣原也是想去的,但看商少靖在也在,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与老太太说她身子不爽利,带着丹烟先一步回馨苑去了。
一路来到馨苑,才刚下了轿子,身后便传来商福全的声音。
“红绣主子,红绣主子。”
红绣往右侧的小路看去,正瞧见商福全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可是你们少爷有什么事?”
商福全行了礼,笑着道:“少爷说他要去外头逛灯会,知道红绣主子定然也是想去的,只不过瞧不惯那一头一头的,让我来接您,让您穿的厚实一些,到西边的后门去,他在那等着你。”
红绣不禁笑了起来,“倒是他知道我心思。”她本来还想歇一歇,就带着梅妆和丹烟一同出去散散心的,这么一来与商少行做个伴倒也不错。商少行博古通今,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回房里还上一件普通的锦缎棉斗篷,将头上的金钗摘掉,还上一根扑通的桃花木簪子,红绣便带上梅妆和丹烟随商福全一同出去。
绕过后花园,又穿过几个院落,过了一个抄手回廊,远远的便瞧见穿着秋香色暗花的交领长袍。
商少行常穿的颜色不是黑、白,便是蓝色,很少见他穿其他的颜色,他本就俊美无双,如今稍微穿了件“带颜色”的长袍,就更显得人如同新玉雕成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球。
“三少久等了。”
商少行仅是一笑,道:“马车备好了,你想去哪儿?”
红绣随商少行出了院子,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待他在她对面坐定,才道:“咱们先去张王直大街那边。”
商少行敲了敲马车壁,声音含笑:“福全儿,听见你红绣主子的话了?”
福全笑着道,“是,先去张王直大街。”
整个圣京城的大街小巷如今都热闹非凡,与月夕节相比起来不逞多让。到处都是彩灯,到处都是出行的百姓。红绣撩起车帘往外瞧去,入目的一派其乐融融让她颇为感慨。去往北冀国的一路上,红绣也曾见到过圣京城外贫瘠的村落,城中的人被满眼繁华遮住眼,似乎已经忘记了皇帝登基三十三年之后五次北伐所带来的伤害。
目光放在人群中,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出来逛一逛灯会?
商少行见红绣似乎在找人,奇怪的问:“你要找谁?我帮你留意一下?”
红绣心不在焉的回道:“一个年轻的公子,穿着半旧的白色文士衫,面容清秀,或许还会拿着酒葫芦的。”
一听到年轻公子二字,商少行眼中的温度便降低了几度。不过既然是红绣要寻的人,他,没有二话,帮她找到便是。女人的心不是说看着拴着就能栓得住的,要给她自由的空间,况且现在她还不是他的妻子。
拐过弯,距离张王直大街越来越近,人群也就越来越多,马车很难进得去了。红绣与商少行下了马车,身后跟着商福全、梅妆和丹烟,一行五人说说笑笑的步入了灯火阑珊之中。红绣与商少行虽然刻意穿了普通一些的衣服,依着规矩,商少行外头还披着一件灰色的棉布斗篷,并未露出秋香色的锦衣,奈何他们容貌出众,还是吸引了不少百姓的注意。
路边的云吞摊子冒着白气,做糖人的敲着响板,小孩子拎着各式各样的彩灯,笑语欢声的围在糖人摊子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在这样一个欢乐的气氛里,寂寞与孤寂是格格不入的,红绣马上就在一株大树下,发现了张之文。果然不出她所料,他的手里拎着酒葫芦,一身的落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