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七娘可是李十娘的堂姊,正经的陇西李氏丹阳房贵女,我与她素来无冤无仇,她为何要蒙骗于我?!况且她们姊妹不是你们自小相识的故人么?怎么可能谋算你们?那个良妾到底是丹阳房旁支还是安康房旁支,查一查族谱不就知道了?她怎会连这种事都要骗我?!”
回过神来的王氏试图将方才的漏洞都描补过去:“我不过委托她替三郎你物色一二身份合适的良妾,她又何必安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且你们是如何知道的此事?!莫不是就为了推拒这个良妾,所以胡乱安上个借口罢!”
谢琰望着勃然大怒的她,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波澜:“原来母亲宁可信这种心怀不轨的外人,也不信自己的儿子。”若是阿玉不揭破此事,她如何可能会想到去查别人家的族谱?恐怕一蒙头就让人将这个祸害抬进了家门,日后将内宅搅弄得风雨不宁。何其可笑?当母亲的居然会信任一个阴险毒辣的外人,帮着此人谋算设计家人且不说,受到质问的时候,竟还反过来怀疑自家人。
王氏本能地觉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折辱,越发怒火激昂:“我知道,你就想护住这个寒门贱妇!!什么都是借口!你不过是受了她的蛊惑,竟什么也不管不顾起来!只是给你聘个良妾,便在这里喊打喊杀的,莫不是要连我也一起当作箭靶杀了?你这个不孝子!”
她已经气得口不择言,手指着淡然浅笑的李暇玉,恨声道:“都是娶了这个祸害,你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不论我说什么,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简直是不孝之极!若是不将她休弃了,这个家还如何能容得下我?!如今皇后都要死了,她还能有什么凭仗?!留着她,于我谢家又有何益?!”
听得这个惊天的消息,谢璞等几人无不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向王氏,又望向谢琰与李暇玉求证。谢琰朝着他们微微颔首,证实了这个消息。李暇玉亦是一叹:“原来,阿家确实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才赶在今夜对儿发难。只是,皇后殿下不过是重病,阿家怎么就如此忍耐不住呢?竟是丝毫不担心日后殿下病愈,为儿出头么?”
王氏见他们承认了,嘴角勾了起来,眼中带着冷意:“都已经病入膏肓了,怎么可能痊愈?她若是死了,武贵妃和杨贤妃且还有得争呢,还能顾得上你?贱妇,莫以为随口一说,便能继续拉着皇后作幌子!从今往后,她都护不住你了!三郎,今日我便将话撂下了,若是你不纳妾,便只能休妻。”
“若是我不纳妾,亦不休妻,母亲待要如何?”谢琰依旧不为所动,冷淡地回道。
谢璞瞧着他的神情,已然心急如焚。然而事到如今,他又能如何解决这一回的冲突?母亲都已经将三郎逼迫到这个地步了,他还能如何违着良心替母亲说话?三郎又如何愿意听他的?若是三房今日退了一步,下一回可能就是休妻了!谁都很清楚,母亲绝不会因纳妾而觉得满足,她满心就想着换一个出身高贵的儿媳,根本容不下弟妇!
“那我便要好好地给你媳妇扬一扬名,让长安城内内外外都知道,她是个品性如何低劣的寒门贱妇!善妒不孝!心狠手辣!”王氏见三房夫妇二人仿佛都没有什么反应,更是焦躁不安起来,“但凡你还在意咱们陈郡谢氏的名声,便不得不休了她!”
“原来母亲心里还有陈郡谢氏的名声,我还当母亲为了一己私欲已经将父亲与祖父临终的嘱托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谢琰回道,“当母亲四处污蔑一个先帝亲封,圣人与皇后殿下交口称赞的命妇的时候,陈郡谢氏的名声就已经毁得一干二净了。嫉妒不孝,心狠手辣,原来作为长辈,随口就能给晚辈安上任何罪名,我真是长见识了。”
“谁说我没有证据?!”居然被幼子如此指责,王氏更是羞恼之极,连声对外头道,“你们都是死的么?还不赶紧给我进来!!”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竟快步走进来一群体格粗壮的粗使仆妇,在几个管事娘子的带领下,抖抖索索地跪了下来。
谢璞与谢玙不知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有些茫然。小王氏与颜氏却倏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掠过了焦急之色,只恨不得立即提醒李暇玉其中有诈。然而,李暇玉却对着她们轻轻摇了摇首,而后抬眼瞧了过去,笑吟吟道:“证据在何处?儿真想见识见识。”
为首的管事娘子抬眼扫了她一眼,勉强掩饰住惊惧之色,方伏地禀报道:“娘子……西路宅邸的门都有人守着。奴带着这些粗使仆妇想冲进去,却被她们蛮横地打将了出来,根本没有任何空隙闯进去啊!”
王氏气得险些倒仰,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怒道:“若非做贼心虚,怎么不敢让我的人进去搜!分明底下仆婢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不知是与何处的人来往,偷偷摸摸藏了好些信物!怎么,不敢让我的人进去仔细看一看?!”
“堂堂四品官的宅邸,怎能容得一群低贱的仆婢放肆?”李暇玉轻描淡写地回道,“且恕儿从未听闻,就因为一群仆婢栽赃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给儿媳,阿家便要大肆搜查院子。儿从未当过贼,也从未做过什么错事,如何能容忍这般慢待?”
“行得正,坐得端!若是你不心虚,便让我亲自去搜!”王氏冷笑着道,“若是搜不出来,我再也不寻你的麻烦!若是搜出来了……你给我立即滚出谢家!!”这个眼皮子浅的寒门贱妇收了她那么些东西,她便不信一样都不曾留下来。便是吃食都扔了,还有绫罗绸缎与头面首饰呢!还有那些装东西的匣子盒子箱笼呢!怎可能什么都寻不出来!
闻言,李暇玉竟是拊掌笑了起来,回首笑靥如花地对小王氏等人道:“兄嫂们可听见了?待会儿可一定要为我做主。阿家若是反悔不认了,我自然也是毫无办法,只得请兄嫂们判一判此事的是非曲直了。”
谢璞脸上满是失望与痛心,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弟妹尽管放心。”小王氏有些担忧望着他,亦是轻轻颔首道:“弟妹安心罢,阿家赐给你的那些东西,我都曾见过。若是那些东西出了事,定然是阿家身边有小人作祟,与弟妹没有任何干系。”
谢玙与颜氏亦回想起这些时日王氏赐下的各种物品,又联想到方才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的模样,俱是心中一寒。遇见如此不慈的长辈,送出的所有礼物皆是裹着蜜糖的毒箭,又该是何等令人痛苦不堪的事?偏偏她自以为得计,丝毫不将晚辈们的尊崇与敬意放在心上,竟是百般践踏,教谁还能对她生得出孝心来?
王氏没想到,方才还满脸茫然的大房二房竟然转瞬间就变了脸色,显然皆对她不孝不敬,越发震怒无比:“什么我给她送的东西都见过?!六娘,你的意思竟是,我专程派人送了东西陷害于她?!”
小王氏垂眼不语,颜氏亦是侧过首不接话。谢璞、谢玙兄弟更是目光沉痛,甚至还带着几分愧悔之状。李暇玉则依旧安定从容,谢琰冷冰冰地扫了底下那群仆妇一眼,无形之间便透出煞气来:“母亲,不必去搜了。你送的所有东西,元娘都交给了我来处置。吃食里头藏的/毒/药/,绫罗绸缎里头夹带的信件香囊,头面首饰上抹的药物,匣子箱笼里夹着的玉佩之类,我都已经烧了个干净。”
王氏的脸色瞬间一片惨白,竟是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谢璞与谢玙皆是一震,随即也本能地看向了王氏。在他们犹如实质一般的指责视线下,王氏冷汗津津,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她自知此番做得确实有些过了,目光躲躲闪闪,猛然间瞥见李暇玉腰上的一件玉佩似曾相识,竟是猛地扑过去,劈手便夺了过来。
“母亲——”谢琰上前一步,皱着眉张开双臂护住爱妻,“母亲这是何意?”
王氏却无暇理会他,拿着那块玉佩定睛一瞧,竟是大笑起来,总算教她寻见了漏网之鱼:“这玉佩是男子之佩,上头刻着的字——云鹰?弘微?贱妇,你如何解释?!这分明是男子之名!说!!你那奸夫到底是何人?!”
她得意洋洋,满以为这便是绝地反击了,抬首却见晚辈们皆是神色奇怪地望着她,竟似乎是对她已经彻底绝望了。她不由得攥紧手中的玉佩,却不知何处出了差错,色厉内荏道:“难不成我说错了?!你们自己好生看一看,这不是男子之佩是什么?!上头是不是刻着男子的名字?!”
室内陷入了一片奇异的沉默之中。
忽地,李暇玉轻轻地笑出声来,扯了扯谢琰的袖子:“不小心将你的玉佩戴了出来……”
谢琰自然知道,这绝非他随身戴着的玉佩。想来应当是阿玉心中不忿,刻意让人照着那些夹带之物刻了一块玉佩,就等着母亲往这个套中钻呢。当然,此时此刻他绝不会否认,反而顺着她的话一叹:“母亲,云鹰是元娘的小字,而弘微是我的字。”
王氏彻底呆住了,手中的玉佩落在地上,瞬时间便摔成了粉碎。她抖着嘴唇,终于明白幼子媳妇到底是算计了她一回。然而她又该如何辩解,自己竟然连她的小字与幼子的字都不知晓?他们应当与她提过,但她那时在想什么?竟然并未记住?连这样重要的事,她都不曾记住,这些时日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大家想一想,她上面没有公公婆婆,连丈夫都早逝,在家里根本就是一言堂,哪里有什么宅斗的经验?
被元娘和三郎一直盯着,不管李七娘给她出了多少主意,一计不成又来一计,还是放长线栽赃的这种……都没有任何用处,反而让自己彻底在晚辈面前失去了所有威信和信任
她其实就仗着自己辈分高,所以死命地作,要把家里所有事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当所有的晚辈对她都失去了信任和敬意之后,她的日子,也就那样了。因为说实话,别说谢璞、谢琰夫妇了,就连谢玙的智商都比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