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遐龄惊怒交加之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转身便疾奔而出。 新比奇中文网眼前仿佛不断重复着兄姊二人从容淡定的神色,令他的所思所想所感都无比纷乱。他甚至觉得无法再在这间别院中待下去了,索性就去马厩牵了马,无视了大管事李胜的劝阻,便策马飞奔离开了。李胜完全不知前情,立即回正院内堂禀报:“玉郎方才的模样有些不对劲,不如派几个部曲跟着他,也好随身护卫?”
李和拧紧眉:“好端端的喜事,却偏教这臭小子搅合得一团乱!!派三两个人远远地看着他,别让他出事就行了!”他好不容易才终于将看中的孙女婿成功留在家中,简直是全家都欢欣雀跃的大喜事。怎么玉郎那小子却钻了不知打何处而来的牛角尖,反应这般奇怪?按理说,一个是他最尊敬的兄长,一个是他最濡慕的姊姊,他不该觉得惊喜么?如今这些少年郎的心思,可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怎么也琢磨不透啊!
“随他去罢,他不过是一时想岔了而已,迟早都能缓过劲儿来。”柴氏倒是很淡定,“阿郎,你不是须得带着三郎与憨郎赶往军营么?你们先用朝食,早些过去就是。我与元娘理一理嫁妆单子,看看可需增减什么。如此也好,憨郎成亲之后,便轮到给你们二人筹备婚事了,我也不至于觉得日子过得无趣。都是自家人,这男家女家都由我来操办,倒也甚有意思。”
“让祖母费心了。”谢琰忙又行礼,“孩儿这两年也存了些家业,便无须分什么产业了。若是祖母坚持要贴补我,就全算作元娘的嫁妆便是。横竖都是自家人,日后也得交给元娘打理,不如教她的嫁妆更丰厚些得好。”他与孙夏的境况完全不同,也没有必要攒什么传家的产业。更有甚者,他还打算将这些年经营的微末产业,将来都归入李遐玉的嫁妆中,只留下职田俸禄。早作打算,也免得他日因这些产业,与家中母亲兄嫂生出什么龃龉来,倒教李遐玉与李家受了损害。
柴氏略作思索,颔首道:“既然你有这份心,那我便都往嫁妆单子上添。三郎,如今你的出身许多人都知晓,只不过他们并不知你离家出走的实情罢了。你登得越高,有心之人便会越加关注你,你与家里人之间的矛盾迟早都会掩盖不住。虽说我确实想多留元娘几年,但仔细想想,你们的亲事还是早些定下得好。”
“祖母说得很是。”谢琰笑着应道,“过了年之后,元娘便虚岁十五了。虽说并未到及笄的年纪,但应该也能开始议亲了。行完纳征之礼,亲事彻底定下来,便不必担忧母亲兄嫂知晓,再慢慢请期也不迟。至于亲迎,大可定在元娘年满十六之后——孩儿并不着急。”纳征之后,李遐玉便已经是谢家人,他也可彻底放下心来,专心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
他很有些画蛇添足地加了最后一句,偏偏却教李和与柴氏都瞧出了几分小儿女间情热情浓的焦灼来。当然,两位长辈皆是不约而同地装作什么也不曾发觉。心疼孙女婿归心疼,他们自是更舍不得早早地让孙女嫁出去,即使她嫁的是他们最中意的孙女婿也一样。
这厢三言两语便将亲事彻底定了下来,另一厢李遐龄御马狂奔了一段时间之后,心中越发难受了。他决定找一个人说一说此事,将闷在心里的所有想法与情绪统统都倒出来,或许才能舒服一些。刚生出此念,他脑海中瞬间便闪过一个名字——李丹莘李十二郎。他并不是旁人,又是值得信任的挚友,自是再好不过的倾吐对象。
一个时辰之后,他成功地从都督家别院中将李丹莘唤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李丹薇与慕容若。四人在附近纵马,来到一片开阔草地上。慕容若与李丹薇下马慢行,两个少年郎则坐在草地上,眺望着远方。
李遐龄犹豫片刻,终于决定全盘托出,于是道:“十二郎,你可能替我评判一件事?只要想到此事,我便觉得又恼怒又难过,完全无法接受,但其他人却像是都很欢喜。我很想知道,难道真是我反应过度了不成?”
“何事?”李丹莘被他这一番话勾起了好奇心,“竟能教你这般难受?且让我也听一听,看看究竟是对是错。”
于是,李遐龄满脸纠结地接道:“我阿兄……向我阿姊提亲了……”
“……”李丹莘半晌没有反应,而后瞪大双目,有些失礼地抬高了声音,“谢三郎向你阿姊提亲了?!”反问的时候,李十二郎多少有些难掩心中的复杂之意。想当初,他也曾想过娶李遐玉呢。若不是同姓,说不得祖父也会赞同他娶这么一位小娘子。毕竟,以她的见识与性情,足以傲视某些光顾着内宅中馈之事、目光有些短浅的世家女子。
“别——”李遐龄反射性地想要捂住他的嘴,然而却已经迟了。听得这句话的李丹薇和慕容若齐齐地转过身,一个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另一个则有些耐人寻味。
见他们的反应也与他完全不同,李遐龄索性也不再刻意瞒下去了:“一个是我阿兄,一个是我阿姊,你们就不觉得有些奇怪?!”
李丹薇笑道:“玉郎,你这话好生有趣。他们又不是亲兄妹,甚至也没有正式结拜为义兄妹,亦并非同姓,丝毫没有乱了**纲常之处,又有何处值得奇怪?你将谢三郎当成亲兄长,难不成却忘了他其实并非你的兄长?若是日后他重振陈郡谢氏,娶了旁人为妻,你们之间的情谊恐怕自然而然便会渐渐疏远。如今他娶了你阿姊,成了你嫡亲的姊夫,永远都是一家人,难道不好么?”
李遐龄怔了怔,摇首道:“十娘姊姊方才所言,绝不可能成真。我相信阿兄,无论他娶了什么人,都会将我们当成一家人,绝不会与我们疏远。我只是……我只是不明白,分明我们以前都只是兄弟姊妹之情,他们怎么可能……怎么会……”
“怎么不会?”李丹薇继续循循善诱,“你对谢三郎确实是兄弟之情,但元娘与他却可能自始至终都并不是什么真切的兄妹之情。又或许,浅浅的兄妹之情早便成了男女之情,只是你们都并未发觉罢了。如今是一家人,往后亦是一家人,你又何必计较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情意?而且,元娘嫁了谢三郎,从此便不必离家,这不是再好不过么?”
李丹莘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加上一句:“阿姊当初拒绝祖父许亲给谢三郎,也是因发现他与李元娘二人之间并不寻常的缘故?”那时候他还觉得有些奇怪呢,自家阿姊怎会用那种嫌弃的口气贬损谢三郎。原来只是无法说出真正的理由罢了。
“当初只是直觉而已。”李丹薇道,“不过,我早便觉得他们迟早都会成为神仙眷侣。既是彼此的知己,又是彼此的依仗,称为天作之合也不为过。”
听得此话,慕容若抬了抬眉,勾起嘴角:“如此说来,还须得加一个‘青梅竹马’才更合适罢?俗话怎么说来着?谢三郎应当算是折冲都尉家的童养婿。李都尉与柴郡君恐怕早便将他当成孙女婿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被“童养婿”这个奇妙的词惊得一时呆怔住了,李遐龄睁大双眼望着慕容若,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喃喃道:“你或许说得不错……所以祖父祖母才会如此欢喜。他们一直都盼着阿兄娶了阿姊,也算是招了孙女婿,阿姊就不必嫁到别人家去受苦受累了。”
同样被这个词震住了的李丹莘扭过头,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慕容若斜了他一眼,依旧保持温和的笑容:“自然不会有错。你想想,李都尉与柴郡君哪里舍得你阿姊嫁出去?谢三郎虽看起来不像招婿,却胜似招婿,又再可靠不过。换了谁家祖父祖母,不会成全他们呢?”
李丹薇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正是如此。玉郎,你或许并不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会生出男女之情,只是恼怒他们怎么都瞒着你罢了。你细细想想,到底是怨谢三郎抢走了你阿姊,还是恼你阿姊夺走了谢三郎?又或者,只是觉得他们二人若是在一起,便会忽略你?不过,在想着自己受委屈之前,也莫要忘了替他们想一想。这世上最值得你阿姊托付的人,究竟是不是谢三郎;而这世上最值得谢三郎娶的娘子,究竟又是不是你阿姊。”
李遐龄愣了愣,猛然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醒悟过来。不错,他只顾着迷惑恼怒,却忘了替阿姊阿兄着想。他们二人为何不能结亲?若是对彼此有情,又为何不能成婚?除了谢琰谢三郎之外,他还能放心谁来娶走自家阿姊?除了阿姊之外,他又能安然接受谁嫁给阿兄为妻?
他们一家人之间如此信赖亲密,如何可能轻易接受忽然来一个外人,将自己的家人夺走?仔细想想,阿兄与阿姊确实是最适合的。如此,他既不用担心有人突然冒出来抢走阿姊(诸如何飞箭),又不必忧心有人忽地心血来潮想嫁女与阿兄(诸如许多他或许不知道的人)。皆大欢喜?不错,简直十全十美!
终于从牛角尖中转过弯的李遐龄朝着李丹薇、慕容若与李丹莘慎重地行了个礼:“多谢你们的开解,我想通了,这便家去向阿兄阿姊道歉。”他不该转身就跑,反而教他们担心,也会让他们生出误会。
“或许,他们所欠缺的,并非你的道歉,而是道喜。”李丹薇笑道,“替我向元娘转达一声道喜,旁的不必多说,改日我亲自去问她。”
“好。”说罢,李遐龄便翻身上马,又一路飞驰而去了。
李丹莘遥遥望着他,颇有几分淡淡的忧伤。慕容若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虽说李元娘这般的小娘子委实少见,但你也不必太想不开。她这样的小娘子不适合你,这天下间,恐怕也只得一个谢三郎能制得住她。而你,只消寻一个如你阿姊这般的小娘子便足够了。”
李丹莘叹了口气,摇了摇首:“我对她……并无此意。只是觉得,你们的眼光与运道都很不错罢了。”
闻言,李丹薇禁不住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放心罢,十二郎。你的娘子便交给我来物色,保管让你娶个中意的,如何?遍寻灵州找不着,咱们就去长安找。总能发现合适的,绝不会委屈你。”
“那我便先谢过阿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