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越是期待一件事的发生,这件事就越不会发生;越是想时间过得快一点,那时间就会过得越慢。可是今天,一切都仿佛与这些道理相悖。沐紫凝和灼华都在期待这天晚上的洞房花烛,而就在这期待中,天看着看着就黑了,久不见停的纷扬大雪也终于有了停息的趋势。
晚饭时陌离做了些喜饼,压着梅花印,花生切碎了混着红糖和的馅,也算是博个好彩头。沐紫凝今晚胃口大开,一脸吃了两个喜饼,最后被呛得直咳嗽。灼华给她倒了杯水,一边轻轻顺着她的背,两人心照不宣的想到了去年中秋时她赌气吃月饼被呛到的场景,一直故作强硬的心也有了些许柔软。
沐紫凝问灼华,说:“你会做孔明灯吗?”灼华想了想摇头回答说不会,沐紫凝就笑他笨,说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做,手也忒笨了。为了展示她自己心灵手巧,沐紫凝便打算亲手做几只孔明灯来放飞,奈何这茫茫雪地只有红梅不见翠竹,纵使制作孔明灯的愿望再强烈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灼华劝沐紫凝:“算了吧,等我们离开这里,我亲手给你砍一根竹子给你做孔明灯。”沐紫凝不愿意,然后当着陌离的面拆了下去折花枝的那个竹篮子。陌离什么都没说,临出门时还扔给她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现在还要出去?”沐紫凝略有些惊讶的站起身问。毕竟是大喜的日子,若是只有两个‘新人’未免也显得太过冷清了。
“我去帮你们接客人。”驻足门前,陌离淡淡的说了一句后就往外走了。沐紫凝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别具深意的笑,又扭头问灼华,“竟然还有客人……呵呵,看来咱们选在这里成亲也没什么不好嘛!”说罢,沐紫凝拉着灼华就往三楼的新房走。
“不是该在这里等客人吗?”灼华嘴上说着,动作却始终顺着沐紫凝。她要拉他走,那他走就是了,只要她高兴。可是,就算自己这样顺着她,她就会真的高兴吗?虽然现在的沐紫凝一直在笑着,但是他却从她的笑里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当初的沐紫凝也会笑,但那时的笑却是那般的纯粹,就像鹭湾湖里那一汪碧波荡漾的清水。可是现在,她的笑里包含了太多的杂质,他甚至都已经分不清那笑里到底还残留着几分真实。
“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浪费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沐紫凝迫不及待的把灼华拉进新房,随着房门关上,整个房间便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红烛摇曳,红梅盈香,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二人的呼吸也逐渐放缓,最后沉淀成让人想入非非的暧昧气息。
突然转身往前一扑,沐紫凝用力将莫扬抵在门后并倾身覆上她的唇,一副饿狼扑食急不可耐的样子。然而,就在她的五官无限放大在灼华的瞳孔中时,他却清晰的看到了一滴顺着她眼角滑下来的眼泪,映着温暖的烛光,嗒的一声打在他的心里,竟如千斤巨石一般沉重。
第一次,灼华将手掌摁在她的后脑用力加深了这个吻。唇齿纠缠,每一下都带着对当初那段情的缅怀和眷恋。
沐紫凝显然没料到灼华会是这样的反应,因为以往的他永远都是被动的承受着她的挑逗,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回应。
身体总是比人更诚实,沐紫凝没办法否认自己是多么回味曾经和他的亲密温存,也多么想要摈弃一切将错就错就这样跟他重新开始。可是,不行啊,如果可以重新开始,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更不会有这个草率而荒唐的洞房花烛夜。
沐紫凝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灼华。她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也不知是因为刚才的激烈缠绵而害羞还是缺氧所致。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手中的匕首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这把匕首不是陌离给她用来削竹条做孔明灯的那把,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匕首,就为了这一刻。
灼华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就像早就料到了她会有此一着。见灼华镇定如斯,沐紫凝心中大起无名之火,而泻火的方式竟是凑过去吻住他的唇,几番厮磨后狠狠的咬了下去。灼华的眉头微微一皱,却带着几分释然。他想,这一天也算漫长,可真是把她憋坏了。
咬的这一下,沐紫凝几乎不遗余力,她很专注,所以好像都听到了齿尖刺破他嘴唇内壁的声音。很快,腥甜的气味在唇齿之间逐渐蔓延开来,带着令人沉醉的诱 惑,就像那个叫莫扬的男人曾经对她的好,叫她欲罢不能。
可再是欲罢不能,她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沐紫凝真想问一问,她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可是,要问谁呢?谁又能回答她呢?既然明知道得不到答案,那这样的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你害怕吗?”天马行空的想了很多,有以前的回忆,有对未来的畅想,好一会儿后沐紫凝才回归现实,原来她正在进行这样严肃郑重的事情。
灼华勾了勾唇,笑得潇洒而邪魅。“你想听我说害怕?”
“不!”沐紫凝脱口而出,不安分的小手带着些微凉的触感顺着灼华的衣襟慢慢探进了他的胸膛,逐寸逐寸游移着,最后停在一处有着明显褶皱的地方。“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曾经历过什么。”尖锐的指甲抠进褶皱再用力往上一揭,一张人皮头套瞬间出现在沐紫凝手中,而莫扬也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莫扬心中五味陈杂。当时决定重新戴上这个头套的时候,他甚至都想过从此以后就当灼华好了,而莫扬这个人,也将随之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世间。穗儿说过,只要他露出真面目,沐紫凝就将与他彻底决裂。转换过来,那不是只要一直不露出真面目不就好了?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总是会无可奈何的说一些或大或小的谎话,既然无可避免的要为她编织谎言,那就将这个谎言一直继续下去,只要真的一直不出现,那假的自然也就成真的了。
如果沐紫凝笨一点,亦或是活得糊涂一点不那么较真的话,莫扬的法子也就成了。可是,如果糊涂一点,笨一点,她还是沐紫凝吗?
莫扬的脸极其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就像是上妆时涂了粉却忘了上胭脂,着了个半妆。沐紫凝突然有些难过,刚扔掉手中的人皮头套,就开始想念灼华了。有些事其实根本就经不起推敲,一推敲也就什么都明了了。莫扬是灼华,灼华就是莫扬,那么,当初救了身中赤盘箭的人是他,不顾自身安危共抗劲敌的人是他,带着他逃到寒葑城的人是他,陪她走在漫天风雪中的人是他……怪不得她说为什么会在灼华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因为他就是灼华呀!
莫扬就是灼华,这是铁铮铮的事实,谁也没办法更改,然而在沐紫凝的心里,莫扬和灼华却是不一样的。灼华没有怀疑过她为妇不贞,灼华没有害她失去自己的孩子,灼华……没有娶过她也没有给她写过休书。
说起那封休书,沐紫凝突然来了兴趣,倒想看看那封休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贴着胸膛带了那么久,她始终没有勇气拆开看一看,今晚,似乎是个不错的时机。
沐紫凝并不想去追究为什么她会若无其事的醒来,莫扬却在床上昏迷了半月之久,因为即使知道了答案也无法更改她心中的决定。有些东西,终究是要血债血偿的,那是他欠她的。
泛着森寒银光的匕首映出跳跃的烛光,也映出沐紫凝的脸,还有莫扬眼中的坦然。锋利的刀刃顺着莫扬的脖子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他的胸膛处。沐紫凝望着莫扬的眼睛,他也望着她的,就在那对视中,传来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
莫扬的身体陡然一僵,却没有半点动作。低头凝视着插在肩膀处的匕首,苍白的脸上竟有了几分笑意。“该再往下几分的。”
“疼吗?”她问他,声音有几分颤抖。
“疼。”他答,唇启血溢。
“呵,比起剥鳞之痛,还差得远呢!”她笑,已不复当年。
拔出匕首,沐紫凝浑身的力气都像用尽了一般,仿佛她才是那个被匕首扎中的人。张了张嘴,她还想再说点什么的,但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莫扬被推门的力道撞到地上,然后捂着肩膀处的创口缓缓爬起来望着门口的人。
白雁儿,陌离,还有……白羽,今晚上还真是热闹!不过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每次他和沐紫凝的洞房花烛夜,这个男人都要来插上一脚?
瞥见了沐紫凝手中染血的匕首,白雁儿很久都没反应过来。怎么会是这样……她本以为,会看到两人云雨痴缠的场景,怎会是现在这样兵戎相见?
相较之下,白羽倒是松了一口气。严格说来,这女人现在应该是他的所属物,如果她就这么嫁给别人,那这账可就不太好算了。
清脆的一声响,沐紫凝手中的匕首落了地。换上盈盈浅笑,沐紫凝走向白羽。“还记得我们当初说好的吗?”
白羽点头,只是片刻沉思就猜到了沐紫凝想做什么。
“那去准备三媒六聘吧,以我的身份,自然不能就这样草草嫁了的。”
“好!”白羽应着,拥着沐紫凝扬长而去。那一刻,莫扬再也坚持不住,颓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