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夜空,不见星影,一轮孤月悬在穹顶,清冷孤寂。月下,莫扬失魂落魄的游荡在寂静长街,头发杂乱,衣衫遍染斑斑污迹,连右脚的鞋都不见了踪影。脸上有几道口子,或摔的或蹭的,结了痂,看上去就像沾满了淤泥。夜已深,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孤影相伴,莫扬如一具提线木偶般毫无生气,只有当他张嘴说话的时候才像个活人,只是那声音早已嘶哑,每一声都像是要啼出血来。
“沐紫凝,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长街另一头,丽娘提着灯笼寻他而来。见着了那道狼狈的身影,虽然松了口气,却又陷入了另一个两难之境。
这是沐紫凝失踪的第七天,也是莫扬不眠不休寻找的第七天。未央曾打趣他嘴刁,笑他好大鱼大肉,可是这七天里,他只在饿急时才会啃一两个馒头,然后又陷入无止无休的寻找当中。
他竟靠着双脚,从南城找到了沂州。
犹记得沐紫凝失踪当晚,丽娘第一时间派出所有人去寻沐紫凝,却一 夜无果。第二日,已经动身回帝都的沐燿天去而复返,问明事发的来龙去脉之后,当即命了人全城寻找,甚至出动了官府,却还是无疾而终。
第三天,沐燿天动身回朝,说是安排了人去找沐紫凝,有消息会通知他们。莫扬气他置女儿安危于不顾,愤然出手,终不敌,伤了脾脏。
第四天,他逐街逐巷走遍南城。第五天,他弃水路不走,沿陆路走到沂州。
他说,就算用一双脚量遍天下,也一定要找到沐紫凝……只要她还活着。
短短数语,却让在场的未央伶画几个姑娘潸然落泪,就连向来清冷的雨烟也说,她帮他找。
丽人访贴出告示:四大舞姬荣受归云山庄所邀,入庄进习舞技,故从即日起,玉雪飞花台隐匿三月不出,众官人静候归期。
归云山庄在淄鸿国是比皇帝还要神秘的所在,齐聚天下各类秘笈,其中便包括授人绝世舞艺的《玉女飞仙》。传说,前朝容妃便是习得了此籍中的莲台弄水舞,这才将前朝君主迷得神魂颠倒一人独霸圣chong。朝政荒废,污吏横行,以致民不聊生。沐家先祖为民请命揭竿而起,改朝换代,这才有了如今的淄鸿国。
传说是真是假已无证可考,不过这归云山庄却是淄鸿百姓心中的圣地。传闻所述,归云山庄揽尽天下典籍,广涉武功、兵法、铸剑、乐舞、礼仪等众多领域。更有人传,当今天子都是归云山庄的门徒。
归云山庄常于平常百姓中挑选天赋异禀者入庄习艺,此事人尽皆知。四大舞姬生得天香国色,且舞艺超群,被归云山庄选上也似合理。所以,此告示一出,大家虽议论纷纷,却也无人生疑。
很显然,四大舞姬压根儿没去什么归云山庄,而是各显神通帮莫扬找人去了。丽娘本想先去追回绫罗再从长计议,但转念一想,绫罗迈出这一步也实为不易,况且追回了她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并不能帮到什么忙,便弃了这个念头。就在这个时候,鲛渊来人了,说小姐现身鲛池,白羽随行在侧。
丽娘怎么也没想到,沐紫凝竟然会去了鲛池,而她,又为何会与白羽在一起?
丽娘去找莫扬,本是打算告诉他沐紫凝安然无恙的消息,却被大宝告知他离开了南城,仅留下书信一封。信上说,他要去找沐紫凝,希望她们能代为照顾大宝、冷奕、穗儿三人。
担心莫扬会出事,丽娘赶紧去找他。南城是淄鸿国最南端的城池,往北走是沂州和宁县。沐紫凝一行本由沂州而来,丽娘便猜沂州是莫扬的首站,所以直奔沂州而去。
果然,在沂州,丽娘找到了莫扬。可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莫扬。且不说沐紫凝去了鲛池容不得她提,就是白羽,她也不敢提。难道她要告诉莫扬,他的新娘子在新婚之夜跟别的男人走了吗?
她如何忍心?但是,难道她就要这样看着莫扬苦苦寻找下去吗?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甚至,他都不知道沐紫凝的死活……
抿唇望着蹒跚而来的莫扬,丽娘握紧了手中的灯笼提杆,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回去吧!”对视良久,丽娘终究说不出口。
莫扬费力的睁大眼睛看清来人,干裂的嘴唇颤了颤,继而吐出几个微弱的音节。“找到她了吗?”
“回去吧,小姐若是看到你这样,会心疼的。”丽娘欲上前搀住莫扬,却被他躲开了。自始至终他都在重复着:“找到她了吗?”
丽娘想点头,却又怕面对莫扬接下来的追问。如果说找到了,他肯定会问在哪儿找到的以及小姐现在的下落,这两个问题,她一个说不出,一个却不能说。
所以,丽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莫扬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提步绕过,继续往前走。
“她没事,她只是有事要做,等她办完了事,自然就回来找你了。”到底是于心不忍,丽娘转过头冲莫扬大喊道,后者脚步一顿,却没有停下。
丽娘当然知道,他以为她在骗他。所以她又补充了一句:“你相信我,她真的没事。”
效果还是不明显。丽娘叹他痴情,却又气他的痴情。大步追上去,丽娘再一次拦住他的去路。伸右手立三指,丽娘果断立誓。
“黄天厚土为鉴,丽娘在此立誓,若沐紫凝有任何差池,丽娘愿与她同苦同罪,同生同死。”说罢,丽娘放下手问莫扬:“现在可信了?”
喉头滚动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莫扬不确定的开口:“她真的没事?你见着她了?你在哪儿找着她的?还是……她回来了?她现在在哪儿?”莫扬抓住丽娘的手越问越激动,却不想一个趔趄撞掉了丽娘手里的灯笼。灯笼落地熄灭,四周光线骤减,适时的掩盖了丽娘眼里的心虚。
“我没……没看到她,不过,有人看到她了,说她好好的呢。”
“可是,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别?那晚,我明明听到她的惊呼了,你也听到了呀。为什么要走,是后悔了吗……”莫扬颓然蹲下,声音越来越小。丽娘捡起灯笼重新点燃,竟见莫扬的肩膀在不停的抽动。而他身前的地上,赫然有几滴湿点,在月光的映照下异常清晰。
他……竟然在哭。
小姐不见了他没哭,被沐老爷伤及脾脏他没有哭,跨城苦寻历尽艰辛他没有哭,却偏偏在听到沐紫凝安然无恙时落了泪。他以为,是小姐后悔逃婚了……
丽娘突然有些庆幸没有把实话告诉给他了。
相同月下,山色湖光间,一座水上木屋孤立湖心,虽有数座木桥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却都未与木屋相接。无波湖面平滑如镜,忽有一田蛙从岸上跃入水中,激起的涟漪荡碎了水中的月亮,似是撒了满湖的碎玉。
其实,月依旧。清冷月光斜入窗棂,斑斑洒落床前。沐紫凝猛地从斑竹绣床上翻身坐起,手捂胸口面色惨白,汗如雨滴,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心,好痛呢,就像被人生生剜开了一样。
“莫扬……”沐紫凝轻唤出声,带着她所有的向往和思念。
门外,白羽听到了那声呼唤,原本已经准备叩门的手为之一顿,然后无力的垂了下去。 终究,他还是低估了莫扬在她心里的地位。
白羽开始后悔了。
犹想当初,他一有机会便跑去阜阳国安寺看她,看她武功可有精进,在她装佛祖帮人排忧解难时暗中相助。甚至是当她和莫扬被狼蛛抓进山洞时,也是他不顾安危冲进山洞,独身一人挥剑大开杀戒,只为了救她脱险。
白羽天真的以为,只要默默守护着她就够了。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把这些告诉她,定能把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可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没等到所谓的时机成熟,她便已许人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