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子卿做这许多事,为北堂君墨铺路的目的,已经很明显。
他时日无多,如今又有了屠望尊的出生,有很多事情,他总觉得来不及做。
如果四弟还在……
“哦……”
一想到屠羽卿,一阵无法抑制的愧疚与自责感涌上心头,屠子卿的头又剧烈地疼了起来。
“皇上又乱想了吗?”
见多了这种情景的北堂君墨又心疼,又是无奈,赶紧拿了药给他。
她生屠望尊时伤了身子,虽无性命之忧,却相当虚弱。
孩子平常都交给奶娘看着,她才得空照顾屠子卿。
“没事,就是……君墨,你的哥哥,如今在哪里?”
屠子卿苍白着脸笑笑,拍拍她的手。
“皇上有……有事吗?”
北堂君墨脸色一变,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难道到了这时候,他还放不下这件事,又想要伤害哥哥吗?
“君墨,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朕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醒过来,如果他醒了,有他在你身边,就算朕死了,也可以安心不少。”
屠子卿淡然笑笑,脑子里没命地疼着,真难为他还笑得出来。
“臣妾惭愧,哥哥他……在双佛寺,不过,还没醒。”
北堂君墨赧然,红了脸。
她早该明白的,依如今屠子卿对她的心,已不会再记恨什么了。
因为那没有意义。
“哦……”屠子卿沉吟一阵,“君墨,把你的哥哥接回宫来吧,你来照顾他。”
在他看来,这应该是北堂君墨想的事。
“皇上,臣妾……真该死!”
北堂君墨脸色由红转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一刻,她彻底原谅屠子卿了。
尽管,之前他并没有多少对不起她的地方。
应该说,屠子卿在说出这句话时,就洗清了他一身的罪孽。
往事不可追,就……这样吧。
“别这么说,君墨,如果……算了,终究是不可能。”
屠子卿笑笑,转过身去。
他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再想。
终究是不可能?
这话,好像她也说过---是为了屠羽卿。
北堂君墨怔怔看着他的背,沉默下去。
叩叩。
敲门声响起来,很急,但很轻。
“娘娘?”
王腾小声地在门外叫,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北堂君墨“嘘”了一声,小心地替屠子卿盖好棉被,这才出来,“什么事?”
“回娘娘,这是刚刚送进宫的八百里加急文书,要立即呈给皇上。”
自打北堂君墨守在承光殿,王腾也成了显要人物。
一般只要是大臣们呈上来的奏折,都得经他手。
不过,这些跟日后王腾所享有的一切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八百里加急?出什么事了?!”
北堂君墨一惊,下意识地接过来。
皇上才刚刚睡着,她不忍心接着去打扰到他。
“老奴也不清楚,听信使说,好像边疆又起战事了。
“哦?“
北堂君墨略一沉吟,立刻转身进去。
国家大事,半点也耽误不得。
她正犹豫要不要叫人,屠子卿却微微张开了眼睛,“有……事吗?”
原来他并未真的睡着,只是太累。
“皇上,边关告急文书。”
北堂君墨把信给他,又扶他起来。
“边关?”
屠子卿脸色一变,越发地脸无人色,颤抖着手拆开来,快速看下去,“又是望川国?!可恶!”
望川国同为塞外四方诸国之一,国势仅次于古井国,称得上是塞外强者。
屠苏在世时,曾数度要与望川国结盟,都遭其拒绝。
谁料这次他们居然主动派兵犯境,是什么意思?
“要开战吗?”
北堂君墨身子震了震,她之所以会如此,全是因为国与国之间的权势之争。
若古井国与望川国起了战事,不知道会不会有跟她一样的女子,几经生死?
“开战便开战,朕会怕了他们吗?”
屠子卿冷笑,还要再说什么,这一下怒气上涌,脑子里又剧烈地疼了起来。
“皇上快别气了!”
北堂君墨吓了一跳,赶紧帮他揉着额两侧。
屠子卿沉默下去,良久,叹息一声。
若两国真的开战,他根本没有必胜把握。
宗室亲王视他如陌路,根本不可能帮他。
四弟又被他亲手杀死,他又重病至斯,拿什么去跟强大的望川国斗?
“皇上,别想那么多,反正,也于事无补。”
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北堂君墨咬唇,不知道该
怎么劝。
英雄末路,毕竟是很悲哀的事。
“朕怎么能不想,那是我古井国百年基业!”
屠子卿眼神沉痛,握紧了这一纸薄薄的信笺。
“皇上说的是,”北堂君墨咬唇,“是臣妾见识浅薄,皇上见笑了,既如此,皇上便好好谋划谋划,胜败也未可知。”
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
屠子卿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古井国有一朝一日,会败在他手上。
“对!只要有朕在一天,他们就没那么容易得逞!”
因为北堂君墨的话,屠子卿眼神突然锐利。
但,他身子太过瘦削,脸色太过苍白,怎么看也没有了往日神采。
嘉福宫里,严禧祥笔严纤华对桌而坐,都没话说。
偶尔对上一眼,也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某种挫败。
“该死的墨昭仪,居然真的生了皇子,可恶!”
严皇后越想越觉得不甘心,真恨不得一把掐死屠望尊才好。
“更可恶的是那屠子卿,居然在朝堂上给我下不来台,他算什么东西!”
想起今早的事,严禧祥就有气。
枉他还以为屠子卿已在他股掌之间,什么都得听他的。
现在看来,远不是这么回事,何况有崔云焕他们在,他还真就奈何不了人家。
“那,叔叔,我们怎么办?屠望尊已经是太子,墨昭仪肯定也跟着嚣张起来,难道我们任由他们欺压不成?”
再这样下去,她这个皇后也不用做了。
“休想!”严禧祥猛一下站起来,“这朝里的事,我说了才算!再说,屠子卿看来也没多少日子了,到时候我看谁敢跟我做对!”
他阴狠地笑,巴不得屠子卿早点死。
早知道这样,就该加快手脚,把这个没用的皇上给拉下来才行。
“我怎么早没看出来,皇上他……”
严纤华冷笑着,净想好事儿呢。
这叔侄俩也不想想,屠子卿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难道不会谋划吗?
笨蛋一双。
有敌犯境毕竟不是小事,第二日,屠子卿强撑病体上了早朝,将此事说给群臣听。
“望川国?真是狼子野心!皇上,末将原领兵前去退敌!”
梅烈原本就一直出镇在外,一听有敌来犯,立刻就动了真火。
别的不行,上阵杀敌,他可从来不含糊。
“皇上,臣也愿助梅将军退敌。”
赫连擎刚刚是犹豫了一下,所以比梅烈晚了一步请命。
是因为北堂君青就快要生了,他不大放心在这个时候离开。
“就凭你们两个黄口小儿,也想退敌?不自量力!”
严禧祥斜着眼看他们两个,那样子真欠揍。
“哈哈!”梅烈怪笑一声,“严大人这话好气魄!梅某虽自知能力有限,也愿为古井国之江山,不惜血染黄沙,严大人这话,是不是太托大了些?”
后宫传闻白猫复仇一事,他已知道。
严禧祥和严皇后没有出来狡辩,他便有理由相信,的确是这两个人害死了梅皇后。
所以,他对严禧祥,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大胆!梅烈,你敢这么跟本相说话?!”
严禧祥勃然大怒,抬手就指上了人家鼻尖。
“我为什么不敢?!我又没做亏心事,又没害死人,为什么不敢?!”
梅烈打个哈哈,指桑骂槐。
“你---”
“两位大人,皇上面前,不得无礼!”
崔云焕简直就哭笑不得,一看两个人要动上手,赶紧着过来劝。
这俩人老不装老,小不装小,都不看看群臣脸上是什么表情。
“皇上,臣以为梅烈不宜领兵出征,皇上明鉴。”
严禧祥气得胡子直翘,也不说个理由,就把人一棒子打死。
好像人人都喜欢上战场似的,那刀剑无眼的,谁愿意客死异乡。
“严大人所言甚是,”刚刚屠子卿一直在沉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别有意味地笑,“朕原也没打算让梅将军或者赫连将军出征。”
这两个人都是向着君墨的,他得把他们留在朝中,以应万变。
他已没有多少日子,总要留些后手。
“皇上---”
梅烈大急,才要说什么,屠子卿一摆手,他只有恨恨闭嘴。
真的是,原来皇上还是这么听严禧祥这个老贼的话,气死人了!
“皇上所言甚是。”
严禧祥大为得意,差点大笑出声。
皇上还在他手掌心捏着,他怕什么。
“不过,敌人来犯,我古井国总不好做缩头乌龟,不然还真叫四方国小瞧了咱们,舅舅,你在朝中最有威望,由你领兵出征退敌,必是众望所归,不知舅舅可愿替朕分忧?”
这就是屠子卿跟严禧祥的最后一搏。
把严禧祥支
出去,只要他不在朝中,谅那些个跟他一伙的群臣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这---”
严禧祥一下傻了眼,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他一时之间还想不到屠子卿的用意,就只因为他根本不会领兵打仗,所以才骑虎难下了。
崔云焕他们隐约明白了什么,乐得静观其变。
“舅舅是不肯吗?朕信得过舅舅,才将如此大任交于舅舅,难道舅舅---”
屠子卿欲言又止,那样子还真样非严禧祥不行似的。
“好!”这话严禧祥大为受用,大手一挥,把这事儿扛了下来,“承蒙皇上错爱,这档子事,臣接下了!”
听听他说的这话,一点威信都没有,就跟大街上的混混似的。
崔云焕低下头去笑,群臣哑然。
瞧瞧严禧祥这气度,也不像是能成大事的人。
“祝严大人旗开得胜!”
“严大人神威,小小望川国,不足为惧!”
“……”
出于讨好之意,群臣纷纷向严禧祥拱手,严禧祥吊高了眼角,很得意的样子。
屠子卿看着他,无声冷笑。
这般小人,以前他怎么会那么宠信于他。
不过,经今日一事,崔云焕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下朝后又求见屠子卿。
“皇上,为何多日不见四皇子?”
真要说起来,不止是多日,根本就是多月。
他怎么这么糊涂,这么奇怪的事,现在才看也不对劲来。
“四弟吗?前阵子不舒服,去双佛寺静养。”
屠子卿脸色一白,答得不是很有底气。
他就怕有人问起屠羽卿,他没法回答。
“不舒服?那,如今可好些了?”
崔云焕是在为朝廷之事担心,有屠羽卿在,有些事情比较好处理。
别忘了,朝中能与严禧祥抗衡的,也唯有四皇子而已。
而且,人人都知道,京城禁军的兵符,有一枚就在四皇子手里。
“四弟若是身子康健了,就会自己回来,至于这朝中事,朕心里有数,崔爱卿不必急。”
话未完,屠子卿嗓音已哑。
四弟不可能再回来了,他这是在痴人说梦。
“……是,皇上。”
崔云焕也不好再多说,退了出去。
少顷,北堂君墨表情凝重地走出来,“皇上,你打算瞒他们到几时?”
这种事情不可能长久的,难道要一直对外秘不发丧吗?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不然,朕也没别的办法。”
脑子里又要开始痛,屠子卿身子开始颤抖。
这叫人生不如死的痛,他受够了。
“皇上,都是……臣妾的错,要不是因为尊儿,臣妾真想---”
“别再说这些,没用的!”屠子卿霍然抬头,目光炯炯,“君墨,如今这朝中事,你也明白,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守住这江山,其他的都没有意义,知道吗?!”
都什么时候了,就别再做无谓的自责好不好。
不但于事无补,还会让小人找到机会,何必呢。
“是,皇上,臣妾知错。”
北堂君墨叹息一声,重又挺直了背。
事到如今,再这样请罪来,请罪去的,真的没用。
“皇上真要派严禧祥领兵退敌?”
这话她是听王腾说的,而王腾,则是从茹晧嘴里听来的。
“让他去,朕倒要瞧瞧,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屠子卿冷笑,这主意他虽是临时拿的,但现在想想,真是太对了。
“皇上就不担心,他借机生事?”
北堂君墨想到的事,比屠子卿要远一些。
别忘了先前宗室亲王反,都是严禧祥从中鼓动的。
万一他跟别的宗室亲王有什么勾结之类的,联合起来对付屠子卿,那还了得。
“这个吗,朕也想到过,不过应该不会,亲王们不会信任于他,朕已经没有多少日子,把他支得远一点,也好行事。”
这两天,他几乎夜夜难以安眠,今天是强撑着身体上的早朝,这会儿已经浑身乏力,只想倒下去,就永远不要再醒来。
“皇上别说这话,不会的!”
北堂君墨身子剧烈一震,眼泪已流了下来。
孩子才刚刚出生,皇上怎么可以死?
“傻瓜,朕是早晚要去的,你哭些什么?”
屠子卿轻笑,温柔地替她擦泪。
可是他自己心里,却相当不是滋味儿。
能不死吗?
他默默相问上苍,却得不到回答。
第二日,屠子卿苍白着脸色为严禧祥送行,尘烟滚滚而去之后不久,屠子卿便狂喷鲜血,昏倒于地。
“皇上?!”
众人大惊失色,潮水一般涌过去。
屠子卿的生命,真的走到尽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