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北堂君墨一直浑浑噩噩,不知如何是好。
就算她有心把兵符拿给五皇子,也不知道屠子卿把它藏在哪里。
她又不能直接问屠子卿,王腾问起她,找五皇子有何结果,她也只是摇头叹息。
眼看着屠子卿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五皇子又暗中着人来催问,北堂君墨都快疯了。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使出一计下策,至于能不能成事,就看她的造化。
而当她办完这件事,回到承光殿东堂时,屠子卿正经历了一阵无法忍受的痛苦,陷入昏迷中。
程据惨白着脸说,屠子卿可能,熬不过今晚。
“什么?!”
北堂君墨一惊,欲哭无泪。
熬不过今晚?
就是说,到了明天,也许整个古井国,就剩下她自己了?
“不,不要!”一阵无法承受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她已近崩溃,扑倒在屠子卿床前,“皇上,别走,别离开臣妾,皇上!”
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真的只剩下她自己在这强敌环伺的古井国,日后该何以谋生!
“君墨……”
似乎有所知觉,屠子卿长长的睫毛痛苦地颤抖着,半晌才睁开了眼睛。
当然,只是睁开一线而已。
“皇上,别走,好不好?好不好?”
北堂君墨死死抓着他的一只手,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不然,就一起死吧。
“君……墨,早……知道是这样,哭什么……以后……靠你,还……尊儿……”
屠子卿每说一个字,就要急促地喘息一阵,双颊也泛起反常的红晕来。
这个,应该就是回光返照吧。
“皇上,臣妾不要……我不要……”
北堂君墨哀哀哭着,脑子里一片混沌,完全没了主张。
即使早知道这样的结局又怎么样,她依然承受不起。
“茹晧,去……宣他们……”
屠子卿深吸一口气,是时候交代一切了。
“遵、遵旨!”
茹晧是直到这时候才知道屠子卿的真实病情的,早哭得眼睛都肿得不像样。
等他出去,屠子卿颤抖着手,从枕旁拿过一个盒子来,“君、君墨,这个、这个要……要拿好,别、别给任何人,四弟、四弟---”
他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双唇却只是一张一合,发不出声音来。
“皇上?!”
北堂君墨惊声叫,接过盒子也不及细看,匆匆递给后面的离人。
“皇上怎么样了?!”
说话间,严皇后已飞奔而入,路遗则守在殿门口。
事已至此,总要让所有人进来等候的。
“皇上?!皇上?!”严皇后大急,扑到床前去,“皇上,你不能有事,皇上!”
严皇后这话倒是真心的,她不想屠子卿在这个时候死。
严禧祥还没回朝,屠子卿要真的死了,屠望尊不就得继位?
那样太便宜北堂君墨了。
“臣等参见皇上!”
眨眼间,群臣也已赶到,齐齐跪在门外等候。
表面看起来,他们个个沉痛,心无旁骛,实则都在等屠子卿咽下最后一口气。
场中气氛凝滞到几乎化不开,饶是众人都见过大场面,也不禁觉得喘不过气来。
“众卿要、要尽力辅佐、辅佐太子,保我、保我古井国江、江山---”
话是这么说,但屠子卿心里很清楚,群臣是什么心思。
如果四弟还在,他该有多放心!
可惜---
“臣等定当竭力辅佐太子,死而后已!”
群臣彼此交换一下眼神,俱都明白各自的意思。
“皇上,不要,不要……”
唯北堂君墨这时候不知云里雾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屠子卿,甚至比严皇后这个正宫还要以主人自居。
“墨昭仪,皇上还没死呢,你哭成这样,给谁看?!”
一见到她,严皇后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今晚的事难以预料,她脸色就相当不善。
当着屠子卿的面就编排北堂君墨的不是,这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得了?
“皇上……”
北堂君墨只是哭,对她的话,只当未闻。
“墨昭仪,你---”
严皇后大怒,扬手就要打。
却在此时,屠子卿深深看了北堂君墨一眼,而后,带着不甘和牵挂,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皇上!!!”
北堂君墨厉声惨呼,放声大哭起来。
走了,终于还是走了!
早知道屠子卿的生命如此短暂,她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又何必急着做那么多!
如果,可以一直保持那样的恩爱和美好,直到屠子卿闭上眼睛的这一刻,她再跟哥哥在一起,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惜,生命不能重来,所有一切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也无力改变什么!
“皇上驾崩!”
程据为屠子卿看过之后,哑着嗓子大声宣布。
顿时,殿堂内外,哀声一片。
好,很好。
屠子卿终于死了,接下来,就该是各人为各人前程,拼一把的时候了。
靖元二年,肃宗屠子卿驾崩,时年二十四岁。
死时这般年轻,这般不甘,这般痛苦,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众位大人,皇上已然驾崩,哀伤
无益,应尽快将太子迎入承光殿,继承大统!”
太傅崔云焕止住悲声,先办正事要紧。
这么久以来,他不是什么都没做。
自从知道屠子卿病重,他就开始联络朝中重臣,一起对付严禧祥。
上天有眼,严禧祥这个时候不在朝中,那些个依附于他的朝臣,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太傅大人,慌什么?”严皇后冷冷看着他,半点悲伤之色也无,“新皇登基乃是大事,不能轻易为之,一切等丞相大人回来再说!”
话说到这里,她心里不由暗暗骂起来:
该死的叔叔,到底去哪里了?!
你要再不回来,这宫里可就没你我立足这地了!
“先皇驾崩,新皇登基,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众位大人们都在,当可决断,何须多等!?”
王腾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居然敢说这话。
“大胆!”严皇后果然怒不可遏,要扇他一巴掌似的,“你一个太监,有什么资格说话?!给本宫滚出去!”
反了反了,简直是反了!
“你---”
王腾大怒,脸憋成了紫色。
他是宦官不假,可他在这宫中几十年,连皇上皇后都没这般骂过她,严皇后算哪根葱?!
“皇后娘娘何必气,王公公所说,本就是实情。”
赫连擎一直站在人后,此时才淡然开口。
临来之前,北堂君青一直嘱咐他,一定要帮姐姐。
这个是自然,至少现在,他们还是一家人。
“赫连擎,你也帮这个贱人说话?!”
严皇后炮口瞬间转过来,唾沫星子乱飞。
她表面这么张牙舞爪,当然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因为她看得出来,今夜由屠望尊登基,太顺理成章了。
人家是太子,又是屠子卿唯一的皇子,他不登基,谁登基?
“不然,娘娘说,应该由谁登基?”
赫连擎也不恼,静静反问。
“不必多说,来人,迎太子入殿!”
梅烈这个火爆脾气,也沉不住气了。
至于其他朝臣,则个个噤若寒蝉,看着他们打个你死我活再说。
要严禧祥在,他们还有些底气,如今嘛,严皇后一个女人,应该成不了事。
“谁敢?!”
严皇后身子一横,拦在殿门口,神情凛然。
一国之后的身份毕竟不是白吓人的,众人还真就一时没了话。
北堂君墨只顾着握着屠子卿渐渐冰冷的手,对外面的一切,只当未见。
双方一下子对峙起来,场中虽静得可怕,形势却是一触即发。
群臣大气都不敢喘,就算一些胆小者脸上都流下汗来,都不敢伸手去擦。
“娘娘,你还不说句话?”
王腾心中大为焦急,进去把北堂君墨半扶半拽得拖了出来。
这个正主儿不开口,难道任由即将到手的权势溜走吗?
何况,如果让严皇后得了势,他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
“皇是……虽已去,但他早已写好遗诏,传位于太子。”
北堂君墨仍旧怔怔的,话是说顺畅了,可她脸容却木然,犹如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
“什么遗诏不遗诏,本宫不管!丞相大人不回来,谁都别想动!”
严皇后冷笑,是存心耍赖了。
“皇后娘娘,你---”
崔云焕气到胡子直抖,一时还真就没有办法。
“哟,严纤华,皇兄死都死了,你这个皇后,还嚣张个什么劲儿。”
五皇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突然就不阴不阳地开口,把众人给吓了一跳。
“五、五皇子?”
严皇后也吃了一惊,她只在应付群臣,怎么把这个麻烦人物给忘了。
要知道,五皇子背后,可是太后跟邵丞相。
对了,邵与极那老不死上哪去了?怎么没见到他人?
“参见五皇子!”
群臣心里同时咯登一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五皇子是个什么角色,他们会不知道吗?
看来,今儿个太子是不用想顺利登基了。
“五皇子,你终于来了吗?”
北堂君墨却像见了救星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只有她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约定。
五皇子此来,一定是帮她的。
“墨昭仪,你很想你的儿子继位吗?”
屠岳儿子背负着双手,满眼讥讽。
听听他这话说的,不说“太子”,却说“你的儿子”,摆明了是说北堂君墨有私心。
“五皇子,你不是来帮我……”
北堂君墨一呆,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难道,她看错了五皇子吗?
“你们大家说说,一个才出生几天的娃娃,当得了这古井国皇上吗?”
屠岳卿绝对地语出惊人,崔云焕脸色一变,明白他的用意了。
“五皇子,你、你竟然要---”
就连严纤华都吃了一惊,惨白了脸色。
对了,宗室亲王死的死,躲的躲,也就只有这个五皇子,还能争一争。
问题是,四皇子哪去了?
他跟皇上感情那般要好,皇上从病重到驾崩,怎么就没见他人呢?
“怎么,众位大人觉得,不服气吗?”
屠岳卿应该是有了杀手锏,
不然怎么会这般沉得住气。
他亲生哥哥的尸体还没有完全冷透,他就来夺原本属于人家的一切,知不知羞。
“五皇子,太子才是天命所归的皇上,你难道要大逆不道,忤逆皇上旨意不成?”
崔云焕拼命保持着镇静,声音却也开始抖。
他们都忽略了这个人物,现在处于被动地步,也活该。
“北堂君墨,你自己说,这皇位,我坐,还是你儿子坐?”
屠岳卿微歪着头看北堂君墨,几乎要大笑出声。
笨蛋,贱人!
真的以为本宫还会稀罕你那残花败柳之身吗?
如今兵符在我手,看你们能奈我何?
“五皇子,你、你……圣上遗诏在此,你敢乱来?!”
北堂君墨终于明白了什么,脸如死灰。
看来,她偷偷送兵符给五皇子,到底还是让他露出了本来面目。
“昭仪娘娘所言甚是,皇上遗诏在此,谁都不得忤逆!来人,迎太子入殿!”
此事宜早不宜迟,早定早了。
“是!”
王腾立刻答应一声,拔脚就走。
“谁敢动?!”
屠岳卿一声大喝,才上前一步,梅烈和赫连擎便同时拦身在他面前。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君臣之礼了,都是为了个人生死存亡,谁有空计较那么多。
“你们敢对本宫动手!?”
屠岳卿猛地扬高了手,得意不已。
“这是---”
看到他手里那黑黝黝的东西,众人都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
“有禁军兵符在此,你们不想反吗?!”
果然是禁宫兵符!
崔云焕他们都惨然变了脸色,动也不敢动了。
原来,五皇子有这倚仗。
这就是说,如果群臣们有敢不从者,他就要让禁军血洗皇宫了?
北堂君墨呻、吟一声,几乎要瘫倒在地。
崔云焕他们也一起闭紧了嘴,心中都掠过一个想法:
无力回天。
“哈哈哈!”屠岳卿仰天狂笑,这种把一切操控于掌中的感觉,真好,“这兵符---”
“是假的。”
蓦地,一个温和却冰冷,对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跟着就有一个慢慢走了进来。
衣衫雪白,脸容却比衣衫更白,更晶莹。
四皇子,屠羽卿。
“四……参见四皇子!”
众人这一下的惊喜简直是无以复加,争先恐后地跪倒下去。
有四皇子,万事大吉了。
“都起来。”
屠羽卿脸容却不见一点喜色,相反,他眼神那般沉痛,眸子更是水润晶亮,泪水快要夺眶而出。
死的人是他亲生的哥哥,唯一的亲人,他怎能不悲?
“皇兄,臣弟来迟了……”
而所有人之中,最震惊的,莫过于北堂君墨和王腾。
因为只有他两个知道,屠羽卿已经死了。
可是……面前这个人,确实是四皇子无疑呀,这---
“四皇子,皇上已去,四皇子节哀,刚刚四皇子说---”
尽管事出突然,崔云焕还是把屠羽卿刚才的话听了个分明:
他说,五皇子的兵符是假的。
“四、四哥,你、你怎么回来---”
屠羽卿面前,屠岳卿立刻就没了刚才的气势。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四哥会回来?
“五弟,你想用这个假的兵符,来骗得皇位吗?莫说我不答应,皇兄不曾走远,他也不会答应!”
屠羽卿眼神一寒,那样子叫人不寒而栗。
“我---谁说我的兵符是假的?!这明明是墨昭仪给我---”
“我给你的兵符,就是假的,”北堂君墨冷笑,终于确信屠羽卿的确还活着,她整个人就强硬了起来,“真的兵符,一直在皇上这里。”
现在想想,她已经知道,屠羽卿临终之前,给她的就是兵符。
她挥手招过离人,拿过那个盒子来,恭恭敬敬地递到屠羽卿手上去,“四皇子,这是皇上托妾身交给四皇子的。”
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一直知道,屠羽卿还活着,并且会在关键时候回来一样。
“有劳昭仪娘娘。”
难得的是,屠羽卿也显得那般平静,完全不用跟北堂君墨事先套好词,就都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彼此。
好奇妙的感觉。
“五弟,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屠羽卿拿着两把兵符,神情凛然。
还有什么话说?
当然是没话说。
“你、你们---”
屠岳卿愣愣的,指指屠羽卿,又指指北堂君墨,根本说不出话来。
事情会有如此发展,太出乎她意料之外。
“恭迎太子入殿!”
危机已除,一切已成定局,王腾命人把屠望尊抱了来,放到龙椅去,群臣对他行了三拜九叩之礼,他便成了古井国名义主的皇上。
屠岳卿自始至终都不曾回过神,眼看到手的皇位,就这么生生被抢走了,这……
等他醒过神来,还不知道会怎样不甘心呢。
严皇后呆呆看着那个才出生几天的娃娃有气没力地哭着,暗道一声“天意”。
而这时候,严禧祥才进入古井国京城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