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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汐怔怔地站在台上,目光凄然地追随着龙珞远去的身影。

想过很多种情况,却独独没料到竟会有这样的再遇!至始至终,除了黑眸里闪过一簇微小的火焰,他对她就像一个陌生人,虽然她很努力地说服自己,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发生了变化,他才认不出她,可是在听了兰笙的话后,她不得不怀疑,他是故意不想认她的。

这,究竟是为什么?!

顿觉胸中燃起一把冲天怒火,夜风撕扯开束着头发的精致缎带时,一声娇呵随着响起——

“龙珞,你给我站住!!!”

万籁寂静的夜,这声呼喊惊了所有的人,百官和大大小小的奴才均面露惊讶地转头看向她。连朝她走去准备宣读旨意的浣絮也蓦地停住了脚步。

畅音阁,此时,安静得连针掉地的声音也能听见。

然而龙珞恍若并没听见她的喊声,依旧步子不减地向前走去。台上的苏汐心一横,提着裙摆飞速地跑下来,不顾所有人或惊讶,或鄙夷,或嘲笑的目光,她绕过所有的人,纯澈的眼眸里只映满那一袭明黄织锦龙袍。

越过师落离身旁时,她恍惚听到师落离似是呓语道,“一切都晚了……”

晚了?

心脏突地狠狠一跳,苏汐只微侧头浅浅地瞟了她一眼,什么也来不及思考,又慌忙地提速向龙珞跑去。

“你……站住……”好不容易跑到龙珞前面,苏汐累得气喘吁吁地伸手拦着前方的路。龙珞迫不得已停下,但眉心拧紧,细长的双眼里恍若盛满了寒冰,视线凌洌而毫无温度。

苏汐被他看得头皮一阵发紧,原本满肚子的话却突然全都失了踪影。因刚才的快跑,微微发白的小脸上浅浅地浮上一层酡红,光洁的额上也布满了细碎的薄汗,夜风轻轻吹过,竟是一阵寒意从脊背陡然升起。

“你要说什么?”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终于响起,龙珞死死地盯着苏汐的脸,不愿放过她任何一个微小的神色变化。

“啊……?”苏汐这才回过神来,张口结舌地看着龙珞。她要说什么?说什么?深深地呼吸一番后,像是给自己打气,她捏紧拳头,微仰起头,澄澈的双眸清晰地倒映出龙珞铺满寒霜的俊脸,“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被寒霜盖着的俊脸微微裂开些许细缝,龙珞一眼不眨地看着苏汐,看到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子,看到她隐藏在眼眸深处的莫名害怕,心就要软下来,眼角的余光却瞥到畅音阁的众人。浓黑的睫毛轻轻一颤,他避开苏汐的目光,故作冷然道,“哪里来的刁民!朕不认识你!”

刁民?朕不认识你?!

一字一字,似片片薄刃,一下,一下,割裂她的心。

纤长的睫毛覆下,单薄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冰坚包围的心缓缓地散出一丝不忍时,龙珞却硬生生地撇开了视线,似不愿再让自己流露出对她的在乎。而一直微阂眼的苏汐忽地抬起头,略显苍白的唇畔开出一大朵灿烂的花,“既然你不认识我,那么请让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桑木朵。来自遥远地方的舞娘。很高兴认识你。”

一只洁白的小手伸在龙珞的面前,惊讶之色漫开在暗夜般的黑眸里,龙珞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而苏汐依旧满脸灿烂的微笑,见他寒霜似的脸微微露出迷茫的神色,心情忽地大好,调皮似地朝他眨眨眼,“怎么了?不愿意再认识个新朋友吗?”

四周一片刻意压低的惊呼声,众人目瞪口呆地望向御道上的两人。

然而周遭的一切似都入不了苏汐的眼,她只是笑容满满地看着龙珞,见他还是呆呆的,她径直向前迈了一小步,左手拉起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然后又将自己的右手与他的右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轻轻地抖动两下。他的掌心不同他的眼神,很温,很暖,像是和煦的暖阳。

现代的握手仪式。

“你也应该说,很高兴认识你。”眉毛笑得弯如月牙,苏汐紧紧地握着龙珞的手,“从今天起,你就算认识我了,我们以后便是朋友。”

“朋友?”龙珞低喃一声。

“对,朋友。”以后,还会是男女朋友。苏汐在心里小小的补了句。

龙珞没再回话,但也没放开苏汐的手。渴求了那么多年的温暖,轻易得拽进手心里,却让他无端地感到害怕。这八年来,他无时无刻地不想她回来,可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又不敢相信,他害怕这是场梦,害怕当自己全身心投入时,梦又醒了,身边,再也没有她的踪迹。就像八年前,他以为他终于寻到她,可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就算他那么用力地伸手去抓,去追,去求,最后的最后,指间依然空落,只有悲凉的风呜咽着穿过……

往日种种从眼前晃过,龙珞微乎其微地叹口气,然后在薄唇边突地晕染开一抹轻佻的笑,手腕猛然用力,苏汐娇小的身子便被拉进他的怀抱,他凑进她的耳边,曼声道,“桑姑娘的美意,朕本不该拒绝,毕竟朕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可是,桑姑娘似乎很忘恩负义呢,难道你狠了心肠,决心忘记他了?”

一席话,听得苏汐云里雾里,还没弄得清他说的是怎么回事时,一只大手却忽地扣上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扳向舞台方向。笑意满满的眼睛里突兀地出现了一袭紫袍,舞台上的俊秀男子依旧神色清淡地看向前方,可柔和的眉眼里,忧伤,铺天盖地。

苏汐一愣,这个玄亲王不是看什么,做什么,说什么,都淡淡的,如今,他的全身怎会笼罩了一层那么厚,那么厚的忧伤?

“看够了?”连自己也未曾发现语气里酸楚的意味,龙珞忽地又将她的头扳向自己,一张俊脸,顿时又笼上一层寒霜,他俯下身,高挺的鼻梁贴近她的脸,“朕只会做一次傻瓜,如果你还做不到心随其一,就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

苏汐毫不理解地睁大眼,什么叫做她做不到心随其一?什么叫做他只会做一次傻瓜?为什么他说的话,她都好象听不懂?他刚才叫她看玄亲王……?莫不是之前她与玄亲王有过交集?

心下疑窦重生,刚想问他来着,龙珞却一把放开了她,细长的双眼已转向身后的众人,“戏也看够了吧?众位大人是不是该回府歇着了?”

视线所扫到的地方,众人莫不浑身一哆嗦,慌忙又跪下去,叠声跪安。

龙珞冷哼一声,提步绕过苏汐。师落离深深地看了一眼在一旁突然兀自发起呆来的苏汐,忽地叫住龙珞道,“皇上,这……桑姑娘,该如何安置?”

“皇后难道刚才没听清朕的话?”步子略微一停,龙珞寒声回道。

“臣妾遵旨。”不知是什么样的情愫蔓延在胸腔,师落离矮身一福,正欲转身唤浣絮,却见前方急急地跑来一个人影,一种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

果不其然,竟是御前的小灵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在龙珞耳边嘀咕几句后,龙珞的脸色刹时变得异常难看,他回过头,对师落离低声道,“朕随你去常宁宫。”

师落离诧异地睁大眼,他刚才说了什么?随她回常宁宫?

“臣妾遵命。”心下大喜,师落离慌忙福身,跟上前。

一大群奴仆簇拥着他们正要离开时,龙珞忽地又回过头,对怔在原地的苏汐道,“你也一起来。”

终是不忍留她一人孤单在此,或是他更不愿意再将她留给他。

眼角淡淡的余光瞥了一眼舞台上有些失魂落魄的龙陌,龙珞不自觉地上扬唇角。

八年后,也该轮到他得到幸福了吧?

夜风侵凉,虽说是带着自己本尊回来,不过,穿着这样薄薄的纱衣走着,还是全身止不住地发抖。苏汐吸了吸鼻子,跟在浣絮的身后,急急地走着。

哈秋!

一个喷嚏华丽丽地响起,随之有宫女低低的笑声蔓延开。连急步走在前面的龙珞也忽地停下来,转过身看她,好看的眉毛微略挑起。苏汐摸了摸鼻子,无辜地朝他笑笑,眼睛里传达的信息是——

夜深露重,穿这样一层纱,不被冻得打喷嚏才怪。她不过也是正常反应而已拉。

“夜风凉,桑姑娘穿成这样,自是冷得紧。无怪乎会御前失仪。”见龙珞的视线像糖一样粘在苏汐身上,落后他微微一小步的师落离清淡地开口道,见龙珞拧了眉,她又转头对浣絮道,“将我的披风给桑姑娘穿上吧。”

“娘娘,这……”浣絮有些为难地吱唔着,那件披风乃是代表着皇后之尊,怎么能随意给奴才?

落离似也读出了她的意思,眉峰微皱,轻斥道,“还愣着做什么?”

“不用了。”突兀地插句话来,师落离诧异地看向声音的发源地,只见龙珞已提步向苏汐走去。

原本还在揉鼻子的苏汐也愣了,只能傻傻地看着龙珞踩碎一地清幽的月光走到她的面前,在她还没有所反应时,龙珞已牵起她的手,然后看也不看她,拉着她的手就往前走。苏汐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着,大脑当场石化。

那个,可不可以请人告诉她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个刚才还说不认识她的男人,怎么眨眼间就和她变得这么熟络?居然还在众目睽睽之先,牵她的手?!

太震撼了!!

苏汐弯月般的眼瞪得极大,莫不是他有什么‘阴谋’?不过,珞的掌心真的很暖,轻轻一触碰,仿佛就有无限的热气顺着紧贴的手掌漫进身体里,连原本有些冰冷的心也禁不住热起来。

大大的笑容又绽开在小巧的瓜子脸上,苏汐像无尾熊似抱紧了龙珞的胳膊。颀长的身躯微微一僵,龙珞微侧头盯着她。苏汐摸了摸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头,讨好似地笑笑,“你不觉得这样更温暖些?”

龙珞不置一词,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刻意放慢了步子朝前走去。

余下的众人又被惊住了,这些年来,皇上从未当着奴才的面和任何一个女子这么亲密过,这黄发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他们冰块似的皇上露出那样无可奈何的神情?不过——众人疑惑的视线又稍稍拉向沉默在原地的落离——今儿个可是云妃被册立为后的大日子,皇上却当众给她难堪,虽说云妃性子素来喜淡,可终归来说,她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膝下又有鹰仪皇朝的第一皇子,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恐怕这位名叫桑木朵的舞娘今后在宫中也得有一番苦日子了。

“走吧。”空洞的声音突地响起,打断了众人的胡思乱想。凄清月光爬满落离清秀的脸庞,清晰地勾勒出眉眼深处,那些,绵绵的,悠长的,繁复的,悲伤。

八年啊,甘心默默地守护他八年,到头来,居然抵不过一个眼眸与欧阳云若同样明亮的异族女子?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是有丁点的相似之处,就叫他失了魂?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他为什么还不试着忘记她?!珞啊,珞啊,你知不知道,我并不在乎这后位,我只奢求有那么一天,你会突然想起我,然后转过头看看一直站在你身旁的我,那么,此生足矣。

黯然地敛了所有的思绪,落离搭着浣絮的手也不再迟疑地跟上前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辰,一行人刚出现在常宁宫外,着天蓝太监服的小李子就疾步迎上来,朝龙珞恭身一拜,“皇上吉祥!奴才已照灵公公的吩咐将人带到大殿了。”

龙珞颔首,然后冷声对跟着的奴才道,“除了云皇后,所有的人都给朕退下。”

所有的人都退下?

苏汐撇撇嘴,他的意思是不是她也要退下,然后留他们俩在里面你侬我侬的?仿佛是感受到她的不爽,握着她的大手更紧了些,然而龙珞却仍不转头看她,微微昂首迈进常宁宫的大门。

夜风徐徐地吹来,轻柔地撩开龙珞宽大的衣袖,随后,一条白色的锻带便迎风延展开来,缎带看起来有些发旧,但却仍然精致。一层,一层,一圈,一圈,系在龙珞的手腕上。

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心里小小的感动却逐渐升起,苏汐也更紧地回握着龙珞的手。

这条缎带,她系了四年,而他,却系了一个四年又一个四年。

那么些年,绕过去,绕回来,终究还是回到了珞的身边,只是她系着的那四年,曾经发生过什么,她却恍惚没丁点的印象。依稀残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却是水城的小花店里,那个眉眼里尽是浓浓温柔之气的俊秀男子。

那样忧伤而温软的笑容啊……

不过珞,不管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这次回来,我定不会再次负你……!

收回所有的思绪,待回过神来时,她已站在常宁宫的大殿内,宫灯明亮,暖暖地拉伸出四抹浑黑的影子。

“民女楚宛裳参见皇上!”

突兀响起的请安声,让苏汐吓了一跳。

这,这个,一身粗布麻衣的女子,竟会是楚……宛裳?!她不是呆在福华寺吗?怎么突然地进了宫?

这边厢的落离也是肃然一惊,幽深的黑眸里弥漫开淡淡的不安。这个楚宛裳,到底有怎样的本事,竟可凭借一介布衣的身份进得宫来?心里一念,问题也随出吐出,“宛常在不是应该好好地待在福华寺修行么?怎么敢违抗圣旨,随便地进宫来?!”

“你当然想着我永远不出现,好不要破了你的皇后梦!”原本还恭敬请安的楚宛裳,一听到师落离的话,也顾不得皇帝还在跟前,尖酸回道。

落离微皱眉,“你在胡说些什么?八年的清修,难道之于你竟是白费了?”

楚宛裳还想反驳几句,却被龙珞一声冷哼打断了,“当朕不存在了么?”

“臣妾(民女)不敢!”

“行了。”凌洌的视线扫过两人,龙珞冷冷对楚宛裳道,“听小灵子说你拿了太后的遗旨进得宫来?”

太后的遗旨?苏汐傻眼了,那个,太后果真早已大去了?之前恍惚听兰笙提过,不过当时心里只念着怎样与珞想认,也没往心里去。这时乍听珞平淡地提起,倒也隐隐感觉到珞的声音里蔓延出的点点哀伤,毕竟,那也是生他养他的亲生母亲啊。

使劲地捏了下他的手,看他向她看来,苏汐微笑着眨眨眼,仿佛要传递给他力量般。

“皇上明鉴,宛裳也是迫不得已。”楚宛裳略带哽咽的声音将正在‘眉目传情’的两人给拉回了神,“宛裳只求皇上让我瞧瞧昼儿,只要短短的一面便好。”

“你知道不可能。”龙珞微皱眉,简单却不容置疑地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楚宛裳一声尖利的质问,也恰好道出了苏汐的心声。是的,她也想知道珞为什么会这样对待她们母子。

龙珞没答话,倒是静默了一会儿的师落离接过了话头,“了尘道长恐是记不清了,龙昼……如今,是我的孩儿。”

“你……”楚宛裳一张脸气得煞白,指尖狠命地颤抖着指向师落离,眼见落离自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她忽地从里衣里拿出一尺来宽的布帛摔在落离的怀里,愤声道,“仔细看清楚了!!”

落离下意识地接住,满面疑惑地展开,只浅浅地瞄了一眼,清秀脸庞上的淡泊之色便全被撕裂开,脸色竟比楚宛裳还要白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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